作者:莫向晚
乌十堰颔首,没有对此作出更多的表示,这个连续的案子带来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不仅仅是他,下面的这些人也是提着头干活。
天子脚下,御史台已经盯紧了这件案子,随时都会上奏大理寺的不作为,作为一个新提拔起来的算是最没有根底的大理寺少卿,乌十堰的压力比其他人都要大得多,他知道这种情况如果不能尽早破案,他是最有可能背黑锅丢官去职的那个。
几近五十,一旦丢了官位,他很难从头再起,一家子恐怕也无法在这京城落脚了。
“先把这里收拾干净,都管好嘴,不要多说。”乌十堰这般吩咐着,却也知道在场的这些人中肯定会往外面传递一些消息,他到底还是管不住。
有的时候,也不由得埋怨那凶手,怎么不早点儿呢?早点儿他还不是大理寺少卿,接触不到这种事情,晚点儿,可能他的地位会稳固一点儿,不像这种随时可能被踢出去的感觉。
主干道两旁多是小二层的楼,不少对此事好奇的富家子弟,都会在二楼上往下张望,他们也都关注这件事,因为这个凶手带来的恐慌让他们都不太敢在外头留宿了。
“这些大人们,不知道能不能早点儿找到那个凶手。”
看了一会儿,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宋若申就收回了视线,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桌子的素菜至今都没几个下筷子的。
“谁知道呢?我到现在都不相信冯吉就那么死了。”
冯吉是第三起案子中死掉的纨绔子弟,他的父亲是锦乡候的庶子,冯吉也算是锦乡候的孙辈之一,虽然因为庶出的身份不那么亲近,但在这些富家子弟之中也算是勋贵之流,稍稍高人一等。
平日里,也多是他大哥一样带着他们这些人玩儿,这样的人死了,难免让人有些兔死狐悲,还有些感同身受的恐惧。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武功高手?”夏侯珪也在猜测,他家有一个做将军的亲戚,于这帮人中也算是拿得出手的顶梁柱之一。
身材较为矮胖的李炯叹了一口气:“反正我现在一个人是不敢出门的,都要带上两个护卫才行。”
他们这些少年人家中都还算是有钱,请上两三个护卫还是能够的,但平日里嬉笑玩耍百无禁忌的行为,到底是因为这件事收敛了很多,心情上也多了层阴影。
“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跟冯吉关系比较好的周晖这般赌咒,事情都过去几天了,他的眼睛里还能够看到那时候得知消息的愤怒。
倒茶的声音响起,清澈的水流汇聚成一条细线,从高而下,似瀑布倾泻,哗啦啦的水声连成片,茶沫层叠,如山雪皑皑,如云海漫漫,细小的沫色之中映有七彩,光华摄人。
因声音而凝聚过去的视线看到这里,便有人不满:“柳子安,你倒是气定神闲啊!还有心情弄这些!”
被称作柳子安的少年在一众人中容貌并不多么出众,身形如杨柳一般瘦削,窄腰可握,宽袖拉展,似横空的白练,显出一种纯澈来,坐于窗边,却分毫不受窗外的血腥气感染,神情平静。
周晖瞪了他一眼,就是看不惯这人的样子,以前还罢了,透着点儿畏缩,聚众搭伴儿,多那么一个人是个热闹的意思,也就不计较他的不出彩,这会儿,倒是出彩了,出的是时候吗?
没人为他的点茶手段叫好,多都是觉得这人不合时宜。
“不然怎么办?”柳子安不为所动,余光往下瞥了一眼,那位认真负责的乌十堰就映入了眼帘,对方有着一张愁苦的脸,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个案子大抵是没什么指望了。
的确啊,并非人力所为的案子。
一句话问得雅间之中一片默然,是啊,不然怎么办?
他们再着急,也不过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火就烧到身上来了,其他的,还能做什么?
一个个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权力,帮不了大理寺查案,护不了自身安全,却又静不下心等消息,总要跟着跑跑,听听那些小道消息,似乎这样就能知道什么时候死亡将近,能够安心一些。
一场聚会全无往日的热闹,直到最后散了,大家都没吃几口菜,更不要说喝酒了,自冯吉事发,大家都猜是喝酒的过,不敢在外头喝酒,只怕无知无觉之间就被凶手下了黑手。
以茶代酒,到底没情没绪,草草几盏之后,随着楼下的大理寺少卿等人离开,他们也跟着离开了。
柳子安的淡定大约是犯了众怒,最后由他结了账,出门的时候,各人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他的一个小厮水清等在门口,他也怕出事情,不时地往楼上张望,看到柳子安的身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他那缩头缩脑的样子,柳子安就知道原主是个怎样的人了,常年面瘫脸下藏的分明是唯唯诺诺的软弱性子,也难得那么多年都没露陷,只是存在感低了点儿。
第723章
柳子安的父亲是粮商出身, 富贵了之后就想要附庸风雅, 通过关系弄了个生员的身份,走在外面也能够被称呼一声“员外老爷”,这位老爷大腹便便, 和善的脸上总是带着笑, 跟谁的关系似乎都很好。
在他的影响下, 他的几个子女都是这样的性格, 圆滑妥帖,半点儿都不让人为难。
原主算是最不像他的一个了,嫡子出身却没有嫡子的气派,幼时丧母,还没过一年,柳父就娶了一位官员的庶女, 继母上任没多久就连着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连着柳子安上头的庶出兄长和姐姐, 他们这一家子也是人丁兴旺了。
柳母是柳父还算贫贱的时候娶的商户之女任氏, 多少年过去,曾经比肩的两家人已经拉开了差距,任家也并不在京中居住, 在古代,距离远了, 有可能是此生再难得见面, 任家跟柳家, 差不多就是这种关系了。
柳父对几个孩子还算一碗水端平, 如果有偏心,大约更疼爱继母生下来的三个子女,对于原主,也能拿捏出对于嫡系的些许看重来,但无论是柳父还是继母,都清楚这个家产原主是分不到多少的。
这一点,原主也清楚,他在努力读书,想要通过科举上进,说不定能够走出一条不会被限制的道路。
但比起继母外家能够给予的帮助,柳父能做的就是送他去了一个大部分普通纨绔子弟聚集的书院,由着他自己打拼。
原主做得还不错,不善交际却还是努力混到了同阶层的圈子里,虽然没有多少更进一步的可能,但有圈子护着,不会被圈子外头的人欺负,也算是好的了。
记忆中,大略就是这些,原主的心愿很简答,就是希望能够当官,也能威风一把。
而剧情中… …剧情中… …柳子安每次看到这里都要皱眉,他通常情况下接触的剧情都是逻辑通顺的,就好像一个人杀人,那么他一定要有一个杀人动机一样,但,这次的剧情不是,他就像是隔了一层什么,看着飞流直下的剧情大拐弯儿,那种感觉,还挺糟心的。
剧情中,原主在某一日回家后杀死了继母所生的一个弟弟,用的是非常残忍的杀人方法,就像是街上那个被分尸的尸体一样,他做得毫无顾忌,就在自己的房间之中,直接把人杀死了。
他所用的凶器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不过匕首的长度,但切开人肉如同裁纸,碰见骨头都不带打绊的,据柳子安所知,现在的所有武器,都还很难达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有经验的屠户用上最锋利的刀子,砍骨头的时候都要费力反复,很难一刀两断,偏偏原主一个文弱书生能够轻松做到,这就有些奇怪了。
而更奇怪的还在后面,他没有处理现场,在人死了之后,他眼睁睁看着人和血消失在面前,他的手上只有没沾染一滴血的小刀。
之后的剧情便都是模糊不清的一片黑雾,像是被什么东西屏蔽掉了,柳子安再次能够清晰看到的就是原主的尸体,出现在某一条街道上,如同今天所见的尸体一样。
这不是简单的案子。
如同所有看到那些分尸现场的人所想到的一样,柳子安第一时间也做出了这种结论,充满着玄幻色彩啊,突然就要杀人,突然出现的能够分割骨头的利器,突然消失的尸体和血液,还有突然的死亡,对了,还有杀人过程之中,完全不见出声的一直昏迷的被害人,这是什么力量做到的?
如果只是因为某个人的话,那么分尸案不会如此频繁出现,这才半个月就出现了五起,街面上已经人心惶惶。
如果是某个团伙的话,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手段和心性?
动机呢?原因呢?
比起那些正在查案的大人们,柳子安可以说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他好歹知道部分剧情,但这也更增添了破案的难度,那些诡异的状况,只要不是亲眼见到,无论说给谁听都不会有人信的吧。
在古代,连指纹验血都不一定准确的时代,弄出这种超现实的案子,简直是要逼死古代人的节奏啊!
这是某些大世界的人插手做的吗?
他们不像是这么无聊。
无论是否是人类,某些动机总是免不了的,受利益驱动才会有某些行动,而这样的分尸案,大概只能满足某些变态的爱好,正常的人,谁会爱呢?半点儿利益都没有的。
在柳子安看来,大世界的人已经掌握了更高一层的力量,他们能够看到的天地也就更远,不会对下面的世界还有多余的想法,除非有必要。
那么,怎样判断这样做是否有必要呢?
他对大世界的人了解不多,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似乎都是边缘,完全触及不到真正的厉害,也就不知道这件事能够产生什么样的好处,无法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既然如此,便只能够抛弃这种可能,充斥着各种不确定性的可能分析到最后都是一场空,他还是要切实一点儿,从现实出发,找出规避这种危险的办法,他可不想落到如原主那样的下场,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二少爷,咱们现在回家吗?”水清跟着柳子安走出茶楼,之前已经看过那几位离开的少爷表情都不太好,他便有些担忧,因为在楼下等着,也不知道楼上谈了什么,走着路都不停地偷看柳子安的神色。
他比柳子安大五岁,身材也要高一些,去看柳子安的时候便总要低眉顺目地,倒是显得极为乖觉。
柳子安就读的书院叫做泰安书院,真的是个求平安的书院,先生们多是中人之姿,总在老调重弹,学子们多是纨绔子弟扎堆儿,没有几个真心念书的,逃课那就是家常便饭,先生们都不很管。
这会儿应该是正在读书的时候,他们还能在外头开一个茶话会,也是因为收到了新尸体出现的消息,特意过来看的。
“回… …书院。”犹豫了一下,柳子安还是这样说了,在原主回家杀人之前,他基本上都是住在书院的,如果说哪里可能获得那把刀子,就只能是在书院了。
“啊?”水清惊讶一声,又“哦”了,今天少爷真是改了习惯了,往日不是都直接回家的吗?
泰安书院提供的住宿条件还是不错的,两人一间院子,便于结交朋友,他和宋若申是一个院子的,宋若申长得好看,人缘儿也好,当初也是主动跟原主打招呼,把原主带到那个圈子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原主也相当于对方的小跟班儿,做个绿叶陪衬。
宋家其实跟柳家差不多,充其量是早发家了一代,到了这一代就算是不怎么样,但底子还在,人脉还在,等着宋若申的兄长出息了,也能够好点儿。
问题就在于宋若申的兄长不怎么出息,而宋若申这个嫡次子有些出息。
矛盾总是这样那样的相似,这就导致聪明的宋若申不爱回家,俨然宋家编外人士,常常能够跟原主做伴儿。
“你也回来了?”
早回来一步的宋若申在院子里放了一张躺椅,倚靠在那里发呆,看到柳子安,眼中讶异了一下,直接就问了,“你今日怎么没回家?”
“不想回。”柳子安的回答简单粗暴,原主的某些习惯,他遵循或者不遵循问题也都不大,叛逆少年中二之前可能也是乖乖仔,没人会觉得青春期就是换了灵魂,那脑洞也太大。
宋若申点了点头,并没有想很多,他也经常有这种“不想回”的时候,头又仰了下去,嘴里嘟囔:“总觉得现在跟坐牢一样。”
以前没有分尸案,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经常在街上溜达玩耍,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现在自然是比不得。
“比坐牢还是好多了吧。”柳子安这样说着,让水清也去找个躺椅,他也想要在外头躺躺。
宋若申热心地说:“清羽,你也去帮忙。”
一个竹制的躺椅并没有多重,但这种态度实在是让人舒心,看着身材高大跟清羽这种名字一点儿都不搭配的小厮跟水清一起去搬椅子,柳子安道了一声谢。
“客气什么,你就是太客气了。”宋若申这人不坏,除了好点儿色,其他的都比他们优秀,学业上更是挑不出错来,本可以去读更好的学院,但他的心思敏感,不愿意跟兄长争,便在这些事情上表现出来一些态度。
躺椅很快就搬过来了,柳子安躺下之后又招呼水清弄点儿糕点过来,宋若申手边儿那盘已经快吃完了,他也不好白吃人家的,柳家在这些供给上还是比较大方的。
宋若申一看就是饿了,刚才根本没吃多少,哪里顶得住,这会儿离了那些血腥,胃口上来了,也懒得吃什么正经的,就拿糕点凑合事儿。
两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了说最近的事情,特意绕开了分尸案有关话题,说了两句竟没什么可聊的了,实在是最近人心惶惶,学院都要面临停课了,日常都没人敢出来,哪里有什么好说的,渐渐沉默下去。
第724章
学院花园之中风景不错, 四季都有繁华盛开,更有两株牡丹算得上是京中名品,每年盛放的时候都要引来不少人品评,还会举办一些文会, 为此,花园那里还特意布置了一个曲廊连着一个小亭子,周围两楼之间还有复道, 于其上观景,可把学院风景尽收眼底,也是泰安一景。
宋若申品学兼优,在一些才艺上也有出众之处, 静了一会儿, 大约觉得这般无所事事也不太好,就约柳子安一同到复道上去作画。
“也好。”柳子安没怎么沉吟,学院之中的娱乐不过就那么几项, 宋若申喜静不喜动, 约人画画也是常有之事。
水清和清羽两个贴身小厮听到这边儿起意,马上就去收拾东西了,柳子安和宋若申就两袖清风地出了院子。
复道在两楼之间, 从哪一座楼都能过去,宋若申想都没想选了最近的一座楼, 柳子安跟着过去, 只在三层楼那里, 就踏上了复道。
复道上还有一层屋檐, 在这里并不能看到头顶的天空,但观赏正前方的花园却是足够。
三层的高度,不是太低也不是太高,在此作画有种俯视之感,宋若申十分喜欢,十次中有六七次都爱在这里,就好像是能够冷眼旁观别人的热闹一样。
偶尔也会看到一些好玩儿的事情,比如某位公子和某位公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什么的。
当然大部分时候能够看到的只是公子和小厮之间的事情,这也算不得什么新闻,但若是看个现场版,他也不介意画那么一点儿有颜色的画出来。
为此,柳子安其实怀疑这人有点儿好色到男女不忌的地步,不过并没有明证。
并不是文会盛开的时候,复道上没什么人来回走动,事实上整个学院这时候都显出几分萧条来,一般人的看法,到底还是家中安全,从第三起案子出现之后,不少人就直接回家住着了。
“就在这里吧。”宋若申选好了地方,清羽就开始放下包袱,摆放桌案什么的。
柳子安来的时间短,也没弄什么画架,复道上本就有几张桌案,方便文会时候使用的,这时候被水清找了出来,用带来的抹布擦干净,搬过来,又铺陈开笔墨纸砚等物,便在一旁听用了。
宋若申在一旁静静选景,他认为一地之景在一天之中的各个时辰里都是不同的,正如一年四季,各色不一一样,在同一个地点作画并不会影响他的心情,而他也不会把同一个地点画出同样的感觉。
手搭在栏上,复道外的曲栏外翻成拱形,别致生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扎些彩带绸缎,宛若盛开的花瓣一样,与花园交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