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已经到了此处,返程是不可能,但要季家供养,季颛的意思也透出来了,季家是不打算出钱出力的,那么,跟着他的邓昆等人若是得不到足够的利益,下一刻就能跟他翻脸,便是看着季家面子,不会伤了他和季夫人,但以后,他跟季夫人就要依靠着季家的施舍活吗?
好好一个王子,活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这局面,也真是尴尬。
“既然已经来了,总要去拜见一下外祖母才好。”
盈公子一时间也没什么高明的见解,他来后便是匆忙逃亡,一个八岁孩童的记忆之中,能够指望里面有什么大局观吗?便是剧情中,原主差不多也是被养肥了的那种,小猫小狗一样,得人喜欢了能有一二糕点,不好了,被踹被打都是有的,再无人给讲什么道理。
守着王府之中的偌大资源,竟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沾着,连基本的文字都不会写几个,更不用说其他。
一路行来,盈公子倒是努力汲取外界知识了,但时下记录文字的还是竹简,非富贵人读不起,武将之中,更没有几个能够读书识字,一帮子文盲知道什么大局?
魏国的这片地方都不知道山川几何,几座城池,指望他们知道什么天下大势?知道的一二国名都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的,武将当到这份儿上,跟土匪大约也类似。
一张舆图都见不到的武将,这时代,也是绝了。
“盈公子小小年龄便如此明理,来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季颛说完这句话,笑容忽地尴尬了,魏王之子最大的前途就是成为魏王,但现在,魏王有主,其他的前途还有什么高于魏王的呢?
盈公子只当没听到他的失言,并不追究,又跟季颛说了两句,季颛并不知道如今队伍之中其实是盈公子做主,又说让他跟季夫人转告刚才的谈话。
“必定会转告母亲。”盈公子这般应了,送走了季颛,回屋去看季夫人。
季夫人已经醒了,正靠着床柱垂泪,“我命苦,竟是无所依靠。”
魏王死了,亲近点儿的正统的能够依靠的弟弟也死了,唯一的儿子还未长成… …季夫人手中捏着一块儿素帕,上面一丝纹路也无,看得她又哭起来,为了她的细嫩肌肤,针线她都是不捏的,如今离了绣女竟是连块儿绣花帕子都没了。
其实,这时候她正穿孝服,就是绣花也不敢加色,跟没绣也没什么区别。
孙氏在一旁叹息,事情到这里,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在她眼中,除了季氏二公子,其他人皆不可依靠,这种情况下还家,只怕还要被季氏当做带了晦气回去,更讨人厌。
自来出嫁女就少有归家的,季夫人又是庶女,并不能算是非常得宠那种,还不知道老夫人会怎么看。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命运,怎当不得一个“苦”字?
“母亲这话,至儿子于何地?”盈公子于此时步入房中,看到季夫人那自怨自怜别多幽情的动人之姿,眉头就拢了起来,哪怕已经知道她的性子,却还是有些头疼。
“我儿,我儿,都是我命不好,连累了你。”季夫人转过脸来,双泪滚滚,一双眼睛都哭红了,却更像是无辜的小白兔,只让人心生怜惜。
这般姿容,这般风情,也难怪以后广传艳名,没加过的人大约是真的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一个女人真的就是水做的,动不动就能来个水漫金山。
盈公子抽出一方素帕替换了季夫人手中的帕子,劝她:“母亲若有泪,只管向外祖母哭去,若能得她怜惜,也不枉流下的泪。”
季夫人被说得傻了,一时忘了哭,抽噎着看着盈公子,孙氏聪明一些,听出来一些意思,“公子是说老夫人她… …”
“比起季氏那些上蹿下跳的庶子们,咱们怕是更让人喜欢两分。”盈公子随口安慰着。
他从未见过那位老夫人,但能够弹压季氏一个多月的老夫人,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说不得她能看出季夫人可以联姻的用途,对季夫人好点儿,至于他,若是季老夫人的目光更长远一些,大约可以谋算一些事。
来到季地请求帮助的时候盈公子就想过,若是那位季二公子有野心,他送上门的可不是一桩大富贵?
江氏文官起身,能有多少根底,便是季大将军死了,季氏子孙不顶用,仅季地效忠季氏的武将,说不得也要让魏国换了魏王… …可惜,如今… …
不怕被人利用,只怕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啊!
稍稍安慰了季夫人,盈公子便离开去找邓昆,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安排一些,邓昆有野心,稍稍栽培,也是能用的。
如今他们正在居住的院子是当地守将的,听闻季氏之女回来,特意让了出来,这些守将都是跟着季大将军东征西讨过的,野心更大,也从中看到了更多的利益。
从叶樊鼎开始,路上便总有人派了子弟跟随,除了最开始的叶斯,后面的田伟,广平,夏武川等十几人,都是一路跟随,他们自带亲兵小厮,包括运送干粮衣服的车子并车夫仆妇等人,光是这些武将子孙就成了一队。
如今盈公子的队伍已经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就是原来的邓昆等侍卫出身的,一部分就是来到季地之后投过来的武将子孙,最后一部分就是路上跟随的,无论是图个方便的商家,还是图美名的文人子弟,并若干他们的护卫下人。
几十人的队伍转眼间就是几百人,算是盈公子能够拢到手里的一部分势力,一路上,有意无意,他也总跟那些文人子弟聊天,知道了许多文人的奇葩事之后,对这个时代也多了更多的认识。
此时知识多为内部传,世家大族家教严谨的自有一套治家规范,但其余的人,不过是三两不成的只言片语,礼义仁孝算是约定俗成的世俗规矩,其他的,真正的具体的礼,恐怕只有各国王氏的一套了。
未出有教无类的圣人,世人愚昧,宛若鸿蒙未开,天地未分,所谓文人便多有些特立独行的。
有文人袒露身体,赤、裸于道,行人莫不遮目,有胆壮者直视而问曰:汝无衣乎?曰:坦荡荡人世,无不可示人之处。时人皆赞,谓之(无衣)以感天人。
如今,这一派学问还在流传,有人笑称为“无衣派”,其自称“天人派”。
盈公子初闻的时候就一个感觉,什么,你说什么?我一定是到了一个假古代。
不是都说古代重礼教,男女大防多吗?这种不穿衣服耍流氓的还能自谓高贵,文人这套路,服了。
便是君王和臣子之间,那套路也是令人耳目一新,被唾面自干的王,上庭击缶的臣子,又有言必长歌的谏臣,还有以故事喻人的能臣,更有披头散发以狂生之态博君王之眼的臣子… …为了能出位,各位大臣之间的争奇斗艳也不下于后宫争宠了。
最令人大开眼界的就是一些文人子弟写给季夫人的诗文了,那种谄媚上进争当小白脸的意思,简直把季夫人都衬成雄伟大丈夫了。
而这些,还不如某些臣子给君王的文章,一片锦绣,全是明月心。
看得多了,都让人怀疑人生,那些真的是毛遂自荐的文章,不是情啊爱啊的书信?如此文人,如此风骨,突然对王都之乱有了新的看法呐——争宠不行直接夺位?
第735章
练武场上聚集了不少人, 算上今日,他们在此停留了已经有两日,武将子孙缓过路上辛苦,就把练武场用了起来, 一个个在练武场比拼武艺。
之前各自值守,并不能见到更多同道中人, 如今见了,难免见猎心喜, 停下来的时候,彼此就会较量一番, 也是互相进步的意思。
相较于文人们凑在一起就互相攀比文章的风气,武将子孙只会在武艺上见高下,结果也是清晰可见, 打架赢了的就是真英豪。
“好,好!”
绕场一周都是人,这会儿一声高喝,场中已经分了上下。
身材纤弱的叶斯把膀大腰圆的田伟踩在地上,他的两靥微红,白皙的肌肤之上如落了两片桃花, 眉目楚楚, 如同好女, 偏偏却是个天生神力的, 莫说一个田伟, 再加上两人都不是他对手。
盈公子曾见过一次, 叶斯一人,田伟等人十人,长绳各执一端,叶斯一人能把十人全都牵到身边,角力之赛,没有不能赢的,此等力气,说一句力能扛鼎半点儿不假。
这种人,便是几千年历史之中,也未必能够出一个。
当然,与之饭量相比,大约也是能够理解的,叶斯一人能吃三个壮汉的饭食,他离开石余之时特意带了一车的粮食,半路上就吃完了,还让邓昆到他跟前饶舌了一回,说是叶家怕是养不起这位,这才送了出来。
盈公子听了只觉得好笑,亲眼见过之后,也有几分眼界大开之感,那样瘦弱的身体,真不知道那些饭食都吃到哪里去了,怕是胃酸分泌过多,消化太快了吧。
不是亲眼所见,只怕不能相信真有此等人存在。
“早说了,你就不要跟我比,比不过的。”叶斯臭屁地表示,脚上又用了力,踩得田伟跟翻了身的王八一样四肢乱划无力起身。
“松、松开,我认输就是了。”田伟高声,任谁都挡不住大庭广众丢面子的羞惭。
叶斯也没把人得罪到底的意思,抬了脚,又拍了拍裤腿上的浮尘,高声:“还有谁?”
周围的人不敢与他目光相接,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谁的面子都不给,真被他打倒在地,那可是半点儿脸都没了。
“我来与你试试如何?”盈公子笑着说。
他的声音稚嫩,一听就知道是孩童,众人回头,给他让了一条道路进来,叶斯却是不敢与他动手,连忙认输道:“公子哪里用比这些,我认输就是了。”
魏王之子的身份,在这些人眼中还是很值钱的,这些武将最开始都是季氏的家奴,不过是随着季氏一同征战之后得了体面,这才能够自立门户,他们之中还有很多人把自己看做家奴,便是子孙再本事,都不敢小觑季氏。
季氏这个“季”就足以让刚出生的奶娃娃压他们一头。
连季氏都如此,更不要说更高一级的魏王了。
“我是真的想要与你试试,你也莫要留手,不是我小看你,你的力气足够,技巧却不够。”盈公子很少玩儿拳脚功夫,因为拳脚上头,再能干不过百人敌,助力不多不少,还浪费时间跟汗水,他是不喜的。
只觉得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不值得。
他并不看重每个身体的身体素质提升,提升了能够多活多久?反而是练武不当容易留下暗伤,辛苦难受,减寿命,哪一样都让他觉得不值。
反而是一些秘术,更让他有兴趣。
可惜,这个世界,好像没什么特殊能力。
盈公子至今为止,也就修炼了精神力,其他的,他发现这里能够修炼灵力,但他所知的那些修仙功法大约都有些低级了,修炼的效果并不好,持续下去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筑基,只是提升一下身体素质,不那么容易生病而已。
“公子当心。”叶斯年轻气盛,哪里能够听他说自己不如人,当下便要试试。
人群之中围观的邓昆眸光一闪,并未出口制止,如今跟随盈公子的武将子孙多了,他这个将领武功上比不得人,文采上也比不得人,倒是有些不太好看了,且让这些人得罪盈公子,也就显出他亲信的好来了。
这般想着,他抱臂而观,顺手阻挡了几个想要劝阻的人,“既然公子想要练练,就让叶斯陪公子玩玩儿好了,有咱们看着,出不了事的。”
人多了免不得拉帮结派,邓昆这个最早跟随的都被后来的当做了盈公子的亲信,总觉得他更了解盈公子,他说的话总能够听两分。
便是有一二不服的,这时候也不好唱反调,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容不得老人儿。
盈公子没留意这边儿的小勾心斗角,他已经入了场,叶斯并没有真正把他这个八岁的孩子当做对手,举动都透着随意,还让盈公子先出招。
“你先吧,我来接。”盈公子拒绝了,他现在腿短手小的,先出招力量不够大,反而格挡躲闪上,会有一二可观之处。
叶斯没有拒绝,武人的干脆利落有时候是有些却细思的,听他这般说,直接上前去,收了五分力道,动作也放缓了很多。
“太慢了。”盈公子说着,在他的手背上推了一下,已经躲过了他的一掌。
叶斯不服气,心想,我快了你还能接住吗?这般想着,他倒是又快了两分,结果手背上又挨了一下,耳边听得一声“还是慢。”
“公子可小心,这回我就快了。”叶斯说着,掌出带风,这一下便是力道也不自觉地加到了八分。
盈公子向后拱身,一脚踢起,他今日穿的是聚云履,鞋头上翘如云聚,孙氏精心,那聚云之处一片绒绒,毛乎乎正对准叶斯的手掌心,激得他手心一痒便要回捉,又被盈公子下一脚踢在了手背,这一次是后跟踢中,不痒微疼,却也让他这一招再次落空。
连续三次,都是躲避而已。
叶斯自诩看透了盈公子的招式,再见他脸上笑容,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八岁孩子小瞧了,“啊”了一声,再次出招,更多一份凌厉。
竟也顾不得盈公子还是个孩子,身份尊贵,完全是搏杀之势,让围观者都跟着心惊了一下。
邓昆见状,也招呼人上前,非要拦下叶斯这一招不可,但转眼间,就看到盈公子再次躲开了,这次又跟之前不同,这一次盈公子双指如剑,直直点在了叶斯掌心,然后叶斯骤然收手,就像是被蛰了一样,满脸惊讶。
“公子用暗器?”叶斯鼓着脸,有些不服气。
比武也要公平,不用兵器就都不用兵器,怎么好端端就用上了暗器,实在是小人之举。
盈公子扬了扬手,说:“没有,我只是点了你的穴位。”
其实也不简单如此,他是没办法跟叶斯比力气的,便只能取巧,用精神力为刺,化虚为实,刺了一下叶斯的经脉,倒不会有什么损害,迫其收手而已。
“穴位?”叶斯不明所以。
如今的医多是巫医之流,少不得一些喝符水跳大神的戏码,盈公子病了的那次,差点儿就要被灌香灰了,还是他自己找了些草药,又因灵力修炼缓解,这才躲过那一节。
便是如此,孙氏也还常常念叨,是季夫人求恳神仙有用,来日必要多多供奉。
围观的多是武将子孙,偶有那么一两个文人子弟,也都不明白这是何意,跟着追问。
盈公子唇角还挂着浅笑,扬声道:“人合天数,共三百六十一穴,奇经八脉,各居其位… …若有疾,可从穴出… …”
人体穴位之说当得奥妙,盈公子不过略说,在场之人已经有感其中数字之谜,天数,天数,天时之数,星宿之数,竟可暗合人体穴位,端得奇妙。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记录下来,还有人抓耳挠腮想要询问穴位所在,又怕其中涉及隐秘,不为外人所言。还有人想盈公子这么小,所说的这些不会是他瞎说的吧。
有人便觉得这大约是魏王府中秘藏,为盈公子所得,他知道不要紧,说出来给他们,他们能听吗?
恨不得拉长了耳朵的,恨不得把耳朵捂上的,场面一时竟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