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少爷,有人在城里打听褚公子的下落。”管家犹豫着过来传话。
“哦?”宋智嵩露出讶色,这是在外头闯祸了吗?“怎么回事儿,哪里的人,为了什么事情。”
“好像是在说褚公子,也不是很确定,他们说,他们要找的是个叫做褚钰的望气大师。”
管家更犹豫了,据他所知,这位和自家少爷交好的褚钰公子并非什么望气大师,而这个称号,也太怪了吧。
“望气大师?他的望气术还没有我精通。”宋智嵩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说完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哪怕面前这位管家算是家里人,他的脸上还是不由得露出了歉然的神色,他并没有看不起对方的意思,但… …“恐怕他们找的是同名同姓的人吧。”
这样猜测着,宋智嵩并没有跟那些人碰面。
几年后,新帝登基,宋智嵩再次听到了这个消息,却是来宣旨的大人们送来的,皇帝给已经多年不见的褚钰一个恩旨,虽然褚钰人不在,但他的家人还是享受到了这个恩旨的实惠,自此可以说是改换门庭,成为官宦人家了。
也是在这个恩旨之中,正式把“望气大师”这个令人生疑的说法写了上去,并表示早在潜龙时期,褚钰这个望气大师就看出了当今龙气在身,必当龙飞九天,如今一切应验,这才有了皇帝对其的嘉奖。
说得俗气点儿,就是皇帝给的算命钱。
宋智嵩十分好奇其中的缘由,请了那位宣旨的大人喝茶,细细问了其中的经过,巧的是,这位大人当初就是一力推荐褚钰的人,当下就跟宋智嵩说了在京中的那些事,言语之中颇有慧眼识人的自得之意。
“若不是我,恐怕也不会有大师如今的风光!”喝多了酒,还年轻的大人这样说着,脸上红扑扑的,满是荣耀的感觉。
宋智嵩嘴角含笑,他也喝了不少,却只觉得高兴,没想到褚钰能够做到这一步,一时又是失落,他若是要收集百家养气功,怎么不跟自己说,说不定… …罢了,都是没准儿的事儿,宋家的养气功,自己也是没资格外传的,恐怕他是不想要自己为难,这才并没有开口。
一时又是恍然,原来他当初就是要搜集养气功,这才放弃了科考吗?这种举动在当时看是很傻的,收集那么多养气功也未必能够再创新高,又能怎样呢?为此放弃前程,完全不值得,要知道,褚钰的才学还是很好的。
但这时候再看,虽然是另辟蹊径,却也走出了同样的路,若是他现在还在,直接就是官身,又哪里还用辛苦科考。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方,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回返。
“若是知道褚大师的消息,还请告知一声,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
作别的时候,那位大人又对宋智嵩这样说,他的嘴角含有笑意,似乎料定宋智嵩跟褚钰还有联系,却不知道褚钰自从那次走后,再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
有的时候,宋智嵩都会自我怀疑一下,连闫松鹤那样不爱与人交往的性子都会给自己来封信什么的,作为好友的褚钰竟这样就把自己抛到脑后了吗?在他心中,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他的朋友?
“一定,一定。”
面对外人的这种笃定,宋智嵩也不愿意自打脸面,说早就联系不上人了,干脆如此敷衍过去。
这种恩旨如同千金买骨,就是一个示范作用,未必是皇帝真的想要重用褚钰,宋智嵩也不担心他们再来寻人,事情也的确如此,在给南河城提供了一个大新闻之后,这些天使再没来过。
褚钰的消息也一直没有,为此褚家人也曾上门找他询问过消息,对着他们家人怀疑的眼神儿,宋智嵩无奈苦笑,他这个好友是真的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而不是刻意隐瞒啊。
奈何没人相信,所有人都当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持联系。
宋智嵩的儿子并没有在宋家的族学就读,而是去了康林书院,这么多年下来,康林书院的名气倒比许多家族的族学更强一些,旁支中多有子弟到此就读。
“父亲大人,那位望气大师有多厉害?”
十来岁的儿子满眼的好奇,在问完功课之后突然发问,把宋智嵩问得一怔。
有多厉害?在当好友期间,他从未知道对方的望气术还能得到“大师”的称号,如此,算不算厉害?
宋智嵩笑而不语,由着儿子自己揣测答案,这些年,一直不露面的褚钰成了真正的望气大师,随着皇帝的肯定,越来越多的吹捧,几乎把他当做了比拟吕祖的人物,就连他收集各家养气功,都被当做了一件伟业宣传,几乎可以媲美当初那位以言止戈的圣人了。
无意去戳穿这层画皮,也无意去纠正那些过誉的赞美,友情随着时光渐渐褪色,那个人,或许自己从未了解过吧,毕竟,他是如此神秘。
告老回乡的徐茂林回到南河城,跟宋智嵩聚了一场,宋智嵩没想到他这么早就退下来了,徐茂林一脸的苦涩:“这么些年,流血流汗,一身伤病,若是再不退下来,又能怎样?”
穷人乍富,未必守得住某些界限,徐家的事情就是如此,位高权重的将军,手握兵权的将军,当战争四起需要他的时候,他的地位便是格外稳固,但当和平在望的时候,这样的将军连同他的家族就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满身的漏洞随意挑拣就能让他败家丧命。
和平时期的将军总是透着一种悲情,无用武之地,无人器重。
徐茂林不想惹得上面忌讳,也不想跟同僚相争,更不愿意在文官挑剔的眼皮子底下低头求生,男儿有雄心,不与凡俗同,自当建伟业,不苟同流污。
宋智嵩轻轻一叹,有些事情,是能想到的,四目相对,都是沉默,茶香清冷,还是在醉宾楼上,却找不到当年的壮志豪情。
“何广翰现在也当官了,也不知道当得怎么样。”
“闫松鹤又去了青山关,不知道回来没有。”
“褚钰还是没有消息,有的时候我都担心——”
褚家的人早都不再打听他的消息了,宋智嵩偶然路过对方改换的门庭,看到那一家子的煊赫热闹,心中还想过,他们大概以为褚钰早就死了吧。
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失踪多年的人并没有太多希望了。
“听说了,似乎又升官了。”
“谁知道呐,他就是那样的人。”
“褚钰啊,我回来的路上见过他。”徐茂林说到这里自己先摇头,在宋智嵩讶异的目光之中又道,“也不一定就是他,看着像,却又不太可能,多少年了,你我都是白发苍苍,他哪里还能是当年的样子,也许是长得像的人,又或者是他的亲戚吧,一晃而过,我也不确定。”
徐茂林细细说了一下,那是在他回来的路上,经过淮水的一段,两船交错的时候,看到对面船上二楼一个房间内,一人仰观天空的模样,当天的阳光好,他一眼便看得是褚钰,叫了一声,对方回眸一笑,摇了摇手,不知道是在否认还是在打招呼。
就是这么短暂的交错,一南一北的两条船便各自离开了,徐茂林早不是当年一冲动背着包袱就去从军的年轻人了,带着一船的家眷行礼,大船也不方便调头追踪,只是想了一下,便把这个心思放下了,如今说起来,倒是有些遗憾,应该再确认一下好了。
宋智嵩从这一段故事之中听出了更多的东西,当年的友人,对这份友情也不如当年真挚了吧,这也难怪,即便是有着书信往来的两人,此刻坐在这里,最开始不也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吗?
历久弥新,他们都希望友情如此,但能否真的如此,却谁也没有定数。
“且不说这些,人还在,早晚都会有消息的。”宋智嵩这样说着,把话题绕了开去,回到了孩子们的身上,两个半百的老头子,说说子孙总还是更有兴趣。
话题再度热烈起来,你家的孩子我家的孩子,说得兴起的时候恨不得定一个娃娃亲,话在嘴边儿多少回,到底还是咽了,彼此都有顾忌,让那热闹也显得有几分虚浮。
两年后,宋智嵩收到了镖局送来的一个木匣,雕工精致的匣子上象征性贴着一个封条,上面的字看着熟悉,还是打开匣子之后看到信件才知道是褚钰寄来的。
里面是一部经过褚钰完善的养气功,信中严明了功法利弊,压在最底下的则是一幅画,画上的满天星空,一眼映在脑海,让人平生出几分波澜壮阔的气度。
宋智嵩先看了画,好一会儿才翻开那本养气功,看完之后久久不语,对方,大约的确配得上望气大师这个称号,无形的距离宛若天堑,让宋智嵩怅然若失,望着窗外,又是一个早春,杨柳拂风… …
何能再少年,当比春风远。
第903章
守善城。
古老的砖墙之上笼罩着历史的迷雾, 一层层如同浅淡轻烟的存在时而随风缭绕在城墙上,让那三个大字也隐隐约约,如同在云中一般。
城门洞开,不知道几丈厚的城墙让这座坚城如同亘古而来的巨兽,盘踞在两座山峦之间, 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脚下的路, 笔直延伸到城门处,黝黑的门洞如同张着的嘴, 随时要吞噬进入的人。
“诸位, 这里就是咱们这一次的旅游景点了,有些提醒要先说,安静, 大家先安静一下,这里面的禁忌, 可能有些人查过了, 但还有些人可能不知道,我在这里统一讲一下。”
拿着小旗子挥舞的导游带着一个遮阳帽, 在这个并没有多少烈阳的地方,长长的帽檐垂下来的阴影将她的半张脸都挡住了,只留下红色的唇, 还有下半张雪白的脸。
她把旗杆插在了腰上, 不时踮起脚尖来说话, 偶尔还会回身看着那座城说着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那小旗子好像来了劲儿似的,不停晃动,三角旗上面的字显露出来——维扬时空旅行团。
“大家都要记得,在来的时候是签了协议的,上面已经说明了,对这次旅行的生命安全是不负责的,当然,我们旅行社还是想要做回头客的,所以我会跟大家都说几句,这些都很关键,希望大家能够用脑子记下来,而不是用电子产品记录,否则你会发现,在进城之后,你的电子产品全部失灵,根本无法动用。”
导游的这番话说得很严肃,虽然她认真地说想要做回头客的生意,但这话中“生死无论”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
在她周围的十几个人统统安静了下来,一片寂静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第一,进入之后生死自负。这个咱们是签过协议的,不用多说。第二,看到城门上的守善城三个字了吗?这就是规则,能够符合这个规则,你们就能够平安出来,否则只能永远留在里面,至于留下之后是怎样的,我就不清楚了,老实说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做到守善,至今不敢进去。
第三,在城里面能够停留的时间是七天,七天之内,不管你们想要看什么知道什么,在遵守城中规则的情况下都能去做,但七天之后,如果你们还不出来,车子就会离开,之后会怎样,我们是不负责的。”
导游大约把这些话已经说过无数遍,虽然她一边说一边拌着指头加强注意,但她的话语其实并没有多少激情,平稳的声线只在某些地方刻意强调一下,算作尽到了责任。
旅行团的团员之中,有花白头发的老者和他年轻的孙子,有年轻的情侣,还有一家三口的,某个舞蹈团的五位中年妇女脸上洋溢着激动兴奋的神色,还有两个年轻男人,总计十四个人,三三两两地站着,听导游说了几句就开始窃窃私语。
“我早就听说了,这个守善城虽然有些危险,也算得上是比较安全的了,若是能够从中带出一些东西来,这一次旅游恐怕还赚了。”
“不过七天时间,装也能装出一个善人样子来,只要保证不做坏事,只做好事,最后总能出来的,没什么可怕的。”
“啊,这是我头一次时空旅行,好兴奋啊,不知道城里到底是怎样的,也没法拍照… …”
“我还特意准备了古装,不知道合不合适,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朝代啊,我查了历史,似乎也没有这个城的名字。”
“谁知道呐,就当探险了,多带劲儿!”
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下去,导游又说了两句,强调一定要遵守城中的规则,强调七天的时间期限,还强调了好几遍旅行社概不负责的部分,才在大家激动的神情中,笑着说:“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了,大家注意一下时间,手表上的时间,七天后的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们,最多到中午十二点,车子就会开走,大家都注意一下啊!”
“知道了!”
“呀,我忘了带手表。”
“没关系,我带了,我会注意提醒你的。”
“我的手表可以定时的,到时候我也能叫你。”
人群渐渐散开,有的人走得快,想要第一个冲入城中,有的人则慢一些,不紧不慢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其实周围没什么风景,两座山上乍一看好似青绿遍布,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绿色太暗了,暗得如同笼罩着一层黑云似的,空气中都有些压抑的感觉。
在这种风景映衬之下,只有一条大路的守善城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善地。
“你知道这座城市吗?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你有这样的感觉吗?”两个年轻男人中的一个突然开口,他顿住脚步,看着那座城,莫名的畏惧从心中涌起,竟是不想进去了。
另一个男人回头,含笑看了他一眼,说:“已经来了,难道你还想要到车里等,车子这会儿都走了。”
如同他所说,那男子回头,果然,导游和车子都不见了,但他们不过走出十几步的距离,也没听到车子发动离开的声音啊!
男人挠挠头,说:“总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安,难道是太激动了?”
“小伙子是头一次来参加这样的时空旅行吧,第一次都这样,见得多了就好了。”头发花白的老者有着一副好身板儿,走起路来腿脚比一些年轻人还利索,手中的拐杖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他的孙子跟在一边儿,一副想要伸手扶却没处用的样子,看到男人看过来的目光,微微点头,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有点儿不太热络的样子。
老者慈眉善目,自称是历史研究院的退休职工,姓荀,因为喜好,所以特意参加了时空旅行团,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了,之前两次一次是去了某个朝代兴起的时候,有幸远远看了一眼皇帝的登基大典,再一次则是朝代末期,看着某个被史歌称颂的巨大城市毁于一炬,兴盛与毁灭的壮观是那些电影电视的特效画面无法给予的,也唯有在真实的历史时空之中,才能感受到那种苍凉。
他的孙子荀安陪着他,如今也是第三次时空旅行了。
“老爷子好厉害啊!”男人赞道,如今时空旅行还是有一些风险的,否则旅行社也不会是如此大爷嘴脸了,生死不论在客户至上的服务行业之中,可是很少见的宣称。
荀老爷子摆了摆手,说:“这算什么厉害,不过是人老了闲不住,刚好国家有这样的技术,老了老了也赶一回时髦。”说着看了一眼旁边儿没什么表情的孙子,“这次本来是不想让他来的,守善城是才发现的时空,据说很不稳定,也有更大的风险,他却偏要陪着我,你说我这一把老骨头,丢到哪里不成,若是连累了孙子… …”
“爷爷。”荀安出声,不赞同的样子,荀老爷子叹了一声没再说。
“这是您孙子孝顺嘛!我以后老了要是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孙子,做梦都能笑醒!”男人这会儿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乐呵呵跟老爷子说着,两人走得近了,若是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他是老爷子的亲孙子。
荀安被落到后面半步,也没赶上去,就跟在后面,跟另一个男人同行,彼此交换了一下名字。
两个男人一个叫做杜叶申,一个叫做唐清,两人是发小,难得再聚就顺势报了个团重温一下小时候手拉手四处乱跑的友情,其实就是因为杜叶申的突发奇想,酒醉后就勾了团,报名费都交了,不来不是亏了。
为此他还调侃说这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不然只当他俩有基情,他还没带女友旅游过呐,先把男友带出来了。
杜叶申跟老爷子说得热火朝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杜叶申挽着老爷子在走路了,老爷子为了方便他,还特意把手杖换到了左手。
唐清看了一眼跟自己并排的荀安,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察觉到唐清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有些疑惑。
“没事儿。”唐清摆摆手,看到前面几个女的正在喊叫,她们跑得倒是快,已经到了城门口了,在那里摆了半天姿势,发现根本无法拍照之后有些悻悻。
走过城门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一种明显的阴冷,杜叶申从老爷子身边儿退下来,拉着唐清问:“这也太冷了,里面似乎也不热闹,这边儿天怎么总是黑乎乎的,阴天吗,我… …”
“害怕了?”唐清斜了他一眼,这人也是个倒霉蛋,稀里糊涂地,就被自己朋友坑来了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