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等到袁砚看完书要回家,袁冼又追了上来,还跟他约道:“改日咱们再来啊,我发现这里也不是那么无聊。”
“好。”袁砚笑着应了,他也发现,这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了这个开头,后来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了,袁冼的确是爱武的,城中跟武斗有关的玩意儿他都知道,能参加的也都参加过,参加不了的就成了尽职的看客,每次都少不了打赏。
这些场所其实都算不上太正规,多少都有一些赌斗性质,袁砚被邀请着去了一回,见过之后,又发现袁冼是真的爱武,重点不在赌,而在观摩他们的武斗方式,这才松了口气,小小年龄,若是爱上赌博,那可真是没救了。
崔姨娘从来不太关心袁砚的所为,袁砚有着自己的房间,名义上的母子二人,只会在晨昏定省的时候在夫人那里见面,匆匆一面见过,便是各奔东西,一年到头,母子两个也少有什么贴心交流。
这日袁砚回到房间看到等候已久的崔姨娘,着实愣了一下:“姨娘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他这日又是和袁冼出去玩儿,回来得的确不早,外面的天都黑了。
“晚间你父考较学问,独你不在,却是去了哪里?”崔姨娘第二胎生了个女儿,自己没养,直接送到了夫人那里,这种情况下,袁砚这个儿子的存在还是很重要的。
袁毅不是贪好女色的人,后宅之中来来回回却也有不下十指的妾侍,不曾生养年龄大了的不是被送到庄子里,就是已故,生了女儿的或有几分体面,却也会在女儿出嫁之后日日孤寂,倒是儿子,总可以互相照应,让人不至于困守内宅。
崔姨娘如今不过二十多,还算芳华正茂,故做出一副教导主任的严肃嘴脸来,却只让袁砚想笑,他忍了那一霎的笑意,老老实实交代了去向,并不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隐瞒,以他对崔姨娘的了解,对方也不会为这一次缺席考较多加为难。
的确也是如此,听到袁砚老实交代并未说谎,崔姨娘的脸上就先满意了几分,又温声说了些劝学的话,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袁砚晃过一眼跟在自己身边儿的两个小厮,两人不约而同低着头,显见得,哪个都是告密的,却也怪不得他们,身契都在崔姨娘手中攥着,哪个敢不听话。
“晚了,早点儿睡吧。”袁砚琢磨着,明儿是要再让人给崔姨娘送些外面的小玩意儿分分心也好,免得对方总盯着儿子不学好什么的,压力山大。
第1157章
秀梅捧着一个托盘过来, 托盘上面摆着三个小匣子,匣子精雕细琢,烫金的花纹于红木之上,一派人间富贵景象。
“又是砚儿送来的?”
只看匣子, 崔姨娘就知道是来自何人手笔。
自从袁砚搬到外院去住之后,就时常会有些小玩意儿装在匣子里送过来,这些匣子都是同一批造出来的,模样大都差不多, 只是大小和花纹的差别。
秀梅把匣子碰到小桌上,崔姨娘移开面前的茶盏,打开一个看了, 贵重的匣子里头装的却是一个草编蚂蚱, 纵然那草编精致,蚂蚱活灵活现, 但价值的确是相差斐然。
“这可是不怕买椟还珠的。”
崔姨娘脸上露了笑容, 在一旁站着的秀梅也笑了,她如今还没有婚嫁, 以后也不准备婚嫁, 跟崔姨娘表过心意之后,两人之间便真如姐妹一样多了些亲近。
“小少爷的心意才是最贵重的。”
秀梅说这话也不乏让人宽心的意思, 本来就不是亲生的,骗天骗地, 又哪里骗得了自己, 崔姨娘偶尔脸上总是会露出那种抑郁之色, 看得秀梅心中也是不好受,要是当初的能活下来就好了,哪怕病弱一些,也不至于… …
“那边儿怎么样了?”崔姨娘放下草编蚂蚱,重新端起茶盏放到唇边浅啜,眉目低垂,似乎毫不在意问题的答案。
秀梅心中一沉,面色不自觉严肃了一些:“姨娘放心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崔姨娘点点头,连着两个“那就好”,压下了心中的激动,等了这么多年,她可不是来内宅装老实人的。
有一点连袁砚都没发现,随着崔姨娘一同在任上的那三个妾侍,如今已经都不在了,其中还有某个怀着孕就意外一尸两命的,便是宅子中原来的妾侍,也有两个的孩子没保住,外头不说,内宅之中,很多人都为此对夫人多了些忌惮。
新补上来的妾侍也是如此,便是老夫人那里,看在儿媳为儿子生了嫡子嫡女的份儿上不好多说什么,心中却也不那么舒坦,说到底,那些妾侍生的,也是她的孙子孙女,就这么被残害了,到底是让人不高兴的。
背过人也免不了唉声叹气两声,便是日常诵经念佛的时候,也常常带上儿媳一起,看着对方那毫无悔色的模样,又是心中叹息。
实际上,夫人有子有女,哪里又要做那么多,这其中,固然有人心怀嫉妒,有人因势利导,还有人顺水摸鱼,但掀起最开头那股风波的还是崔姨娘,从年龄最小的妾侍到如今的老人儿,她这五年的步子一点儿都不大,慢慢地就把一些黑锅扣到了夫人头上。
便是如此还不够,对方的子女可都还好着呐。
袁砚所知的剧情中没有这一段儿几乎与原主无关的内容,他也就没关注过这些,无论是孩子夭折,还是妾侍消失,都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该关注的事情,便是再闲的人也不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到小孩子的耳朵里,生怕哪日小孩子说漏了嘴,就是祸事上头。
没有关注,没有了解,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便带着点儿茫然,大哥哥死在女人床上这种事,可真是… …
“说出去也不嫌丢人,唉,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家大哥哥是个这样的风流人物?”
袁冼得知内情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八卦的欲望,跟袁砚说着这些,这几天,袁砚因为这位嫡出大哥哥的丧事,请了假,并未去族学之中,倒是把才交了朋友的袁冼憋得不行,一上门拜访就把袁砚拉到一边儿,避了人偷偷说这些。
袁砚的精神力也是有所耳闻的,但都不如袁冼这故作大人姿态的感慨来得生动,听了之后有些想笑,马上风什么的,的确不是该小孩子知道的事情,难为袁冼说得如此遮掩。
有些赧然,袁砚还不知道怎样答话,就听得袁冼继续说:“那个女的怎么样了,可是也——”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划脖子的姿势,还翻着白眼吐着舌头,颇有两分古灵精怪。
袁砚摇摇头说:“这些事我都不知道的,还要多谢你告诉我。”
对外,还有对内的很多人来说,袁砚这位嫡出大哥哥都是突发疾病死的,自然不会再交代什么女人的下落,但随之而死的忠仆女婢还是有那么几个,谁知道是不是混在其中了。
反正这件事对大家的打击都挺大的,而事情又带着颜色,家中上上下下多少人,想要遮掩也不容易,表面上不提,私底下… …连袁冼这个小孩子都能知道,可见还是没瞒过。
想来家中又要有一番波折了。
袁砚感慨一声,也是无奈何得紧。
抄家灭族这种大事,又不是因为自家而起的,自家作为已经比较远的旁支,纵然有些才干,也管不到永平候头上,且再怎么割舍,这时候也舍不掉永平候跟四皇子的联系,一幕大戏已经快要落幕,又能改什么,又能怎么改。
只看着便是了。
和袁冼多说了一会儿话,两个小孩儿,还瞒八卦的,听着袁冼安慰也很有意思,他并不会那种公式化的“节哀顺变”,反而说一些族中人更离谱的事情,儿子死了,儿媳成了公公小妾什么的,都算得简单了。
这样一个个听下来,给袁砚最多的感慨就是,枝繁叶茂,也多枯枝烂叶,九族俱没,有些人罪不至死,有些人却是死了活该。
背靠着永平候这棵大树久了,很多人都忘了律法是什么了,侵占绝户财,私放高利贷,插手官府办案,霸占军户赏金,侵吞军中粮草,虚报军籍,隐瞒私产,逃避税役… …除此之外的欺男霸女也没少做,明明一个个都是族学教出来的,但显然,大家对律法的认知不深,宛若法盲,一个个只当不造反便没事儿,哪里知道有些事情积得多了,也是要命的。
最后永平候被追查,真正落在明面上的罪名也不是什么站错队,而是这些平时看起来好像可以放一马的罪名。
一族之错,一人之过,唉… …
“等过些日子,你这里完事儿了,就找我去,我最近新识了一个朋友,正要让你知道,也是咱们袁家的人,却是个难得的好手。”
袁冼把胳膊搭在袁砚肩上,因为袁砚个子矮些,他不得不斜落着身子才能完成这个动作,看起来平白多了些痞气。
“好。”袁砚先应了,也没多问是怎样的朋友,想来也是族中那些好武的,三代人下来,袁家的武功着实没落了很多,族中已经少有人喜欢习武,好容易能碰到一个,难怪袁冼如此高兴,等不及赶着丧事过来报喜。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有下人催促,袁冼这次过来是跟着长辈一起的,如今长辈要离开,他自然也不好多留。
临走的时候又再次跟袁砚约定,生怕袁砚忘了这些,一扭头却做出严肃表情,他实在是哀伤不出来,却又不好笑着走,便只能尽量严肃些,一双眼睛却还弯弯若笑。
跟在袁冼身边儿的小厮五大三粗的,心却细,见状忙提醒:“收着点儿,不然低头看地。”
袁冼忙照做了,眼睫半垂,挡住了眼神儿,的确是好多了。
袁砚在一旁看着也是有趣,瞥一眼自己的小厮,对方以为他有什么要求,忙躬了身,似乎是要听候吩咐,见得袁砚摆手,这才重新拉开距离。
两个小人儿走到前厅,分开到了各自大人身边儿,又被两位大人说了两句,大意是没想到两个孩子这么要好什么的,寒暄两句一收尾,袁冼就跟着他家大人离开了。
袁毅看了一眼袁砚,袁砚在家中排行老六,下头再没了弟弟,可算得是袁毅最小的儿子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可能不关心,只是公事太忙,又有别的分了心,还要端着严父的架子,最后问询得就少了。
难得见面,本想要考较一下,视线掠过白花,到底还是顿住了,这不是个好时机。
“好好学习,莫要懈怠了功课。”最后,袁毅这样说了一句,就让袁砚离开了,没让他小小年龄还在灵堂守着,只怕惊了魂儿。
然而,这个世界哪里有鬼魂呢?最多是人心鬼蜮罢了。
袁砚不怕鬼的离开了,留下的是怕鬼的兄长,家中行二的庶出兄长一向看大哥不顺眼,若不是对方抢了半天出声,他就是家中老大了,嫡出庶出,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分出了两种人生,怎让人甘心。
两个自小就不太对付,互相攀比,互相竞争,两个小男孩儿,也是从斗嘴打架过来的,一点点积下的怨气便是看到另一个死了也不会怎样放下。
袁砚是第二天起来后才听说昨日里灵堂好大一场热闹,老二喝酒守灵不算,还在灵前和丫鬟厮混,他醉醺醺的,直到天明才被人看到,那丫鬟还爆出许多对方昨日的荒唐之言,竟像是要把袁大哥的死栽在这位老二的头上。
情急之下,老二连声否认之余,也说了很多不好听的扎心话,把夫人气晕了过去,便是老爷也怒吼着要打老二,扎扎实实打了几板子,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把人押去关了祠堂。
第1158章
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是不好遮掩的,再者,这种事坏的是老二的名声, 晕倒的夫人恐怕巴不得事情传得越夸张越好,若是能就此毁了心怀嫉恨的老二, 对夫人来说, 大约也是件快活事。
“老爷可是动了怒的,少爷可要小心了。”
告知此事的奴婢春华是忠心袁砚的, 生怕袁砚不知道这些, 一下子撞上去吃了亏, 也是让他今日里小心夫人的意思。
晨昏定省,他每日里都是要去夫人那里请安的,也唯有那日,家中的姐妹兄弟,不拘年龄, 能够共聚一堂。
“嗯, 我知道了。”
袁砚也不是什么纯天然的小孩子,再怎么也不会明知故犯, 不去触碰□□桶还是能做到的。
他话音才落, 便有秀梅掀了帘子进来,看了一眼春华小丫头, 七八岁的丫头, 心眼子倒是多。
“姨娘怕你今日里出了纰漏, 让我过来瞧瞧。”
秀梅说着过来给袁砚整衣裳, 袁砚小的时候,出了那位已经被放归的奶娘,就是秀梅待他的时间多,两人还是挺熟悉的。
袁砚冲她小小地笑了一下,说:“放心好了,必不会有错的。”
屋子里的摆设已经都换过一回,大红大紫的本来就不是袁砚的喜好,如今都撤了去,就连瓶子里插的花都换成了白色,任谁过来都挑不出不是来。
袁砚的衣裳更是素白色的,宛若一个小孝子的模样,便是老爷看着扎眼,却也不会碍了夫人的眼。
他现在年龄小,看似身处外院,不受内院挟制,其实很多事情明里暗里,做主的还是夫人老夫人,还是要注意一下这两个女人的眼色的。
秀梅看了一圈儿,确定没问题,这才放松了表情,又对下头的小丫鬟露了笑容来,夸了一句。
春华抿着嘴,不敢露出笑容来,眼中到底还是高兴的。
往日里去请安,都是各院子的人带着人去就是了,今日里却不一样,有夫人那边儿的老嬷嬷和丫鬟分头来请,来人进了屋,眼睛一睃,周遭尽收眼底,神色上没什么变化,心里怕是扎了事儿。
等各院子的到了夫人那里,有的先进,有的后进,往日里的次序也乱了起来,只说是夫人有话说,就此分了两三个批次。
袁砚算是第一批进入的,在他前头的两个哥哥还等在外头,他这个小的就先进去了,跨门槛的时候,身后那眼光刀一样锋利。
他的心中满是无奈,不用问就知道,正当年龄的两个哥哥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扎了夫人的眼,不看他们进门前,那些嬷嬷丫鬟的都先进去回话了吗?耳报神之后,能有什么好事儿。
夫人往日都如菩萨一样,慈眉善目,对他们笑得温和,嫡母做派不敢说多好,却也不太差,今天却有些由着性子,见了他们第一批三个小的,夸了一声:“你们都很好,快坐下吧。”
跟袁砚一起进来的是他两个姐妹,一个就是崔姨娘生的妹妹九儿,一个是一位已故姨娘留下的女儿六儿,比袁砚还大些,是姐姐。
两个姐妹坐在对面,袁砚独自坐在右边儿第一位,这可不是他平常的座位,坐下之后难免有些局促,看了看对面一眼,两个姐妹顺序在第一第二位坐下,也不是平常位置,更加不安,目光对视,都有些忐忑,只不吭声。
第二批次进来的便是那几个大的了,然后是第三批进来的姨娘们,每一批进来,夫人都说两句话,不轻不重的语气,也不十分严厉,面对姨娘,便是老二生母的那位陈姨娘,也没重话,在对方请罪的时候,只说“老爷既然已经罚了,我就不再多说了”,似乎是揭过的意思。
大家也都这样想的,雷雨过去,该是晴空了。
后头略说了两句话,多问了袁砚和两个姐妹两声,便让各人各自离开,也没要求他们为已故的哥哥做什么。
饶是如此,等到袁砚回到屋子,便收到秀梅传来的口信,说让他多抄几遍经文给大哥哥烧了,让其能够早入轮回之类的话。
袁砚照做,不管两年后怎样,现在,他总还是要服从这个规矩才能过得更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