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那就好,不要告诉他我魂飞魄散了,就让他一直找,一直找,就这样念着我一辈子。”
鬼魂陈露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不是释然,不含怨念,却有一种异样的欣喜的笑容。
“… …好。”
周遥本来就不准备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知道那个探幽访古的男人到底在找什么,真的以为死人能够复活,一切能够重来吗?
她的话音落下,面前已经空无一物,一切都散了,连那白裙的影像都没多留一秒。
“这是,都结束了?”林朗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在最后的时刻,他终于看到了那个附身在自己未婚妻身上的鬼魂是怎样的,也听到了她说的那些话,作为这件事的辅助调查者,他知道的其实更多一些,比如陈露和顾朗的爱情。
没有见过鬼魂陈露的人,恐怕都以为顾朗是怎样深情的男人,连陈露的母亲都是那样以为的,逢人就念叨他的好,但,这个被她感念的男人,其实也是害死了她女儿的人,这样一想,心中就是无限地复杂。
他可真厉害,连鬼魂都放过他了。
作为一个男人,林朗不得不说对这种事情多少有些酸溜溜的,他对周遥若是有一刻不殷勤了,那就是没了女友的结果,周遥对她,可不会像是鬼魂陈露那样留情。
周遥收了手中桃木剑,转过身来,说:“结束了,以后应该能平静很多。”
厉鬼的形成还是需要很多条件的,若不是鬼魂陈露做了催化剂,提前投资了鬼力,让那些厉鬼成形,他们这个城市,本来也不会有太多的厉鬼存在。
若是真能让厉鬼报仇,还要法律做什么?
周遥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当她得到那一本《玄门要诀》,并且还学会了之后,她就应该承担这样的责任。
而每一次灭杀鬼魂之后的巨大收获,她感觉自己的能力又提升了很多,下一次,就能对付更厉害的存在了。
林朗赶紧上前,他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外套了,就直接伸出手臂,把周遥揽到了怀中,“那快回去吧,夜风太凉了。”
不仅是夜风的凉,一个厉鬼刚刚被除掉,她的阴气消散在周围,阴气的浓度提升会导致周围更冷。
“好。”周遥应了一声,率先抬脚走向不远的车子处,林朗没有陪她一起过去,看着她独行的背影无奈摇头,回去把还躺在地上的未婚妻抱了起来,跟上了周遥的脚步。
周遥余光已经看到这一幕了,她的心里是有点儿不舒服的,却又不愿意承认对林朗的感情更深,坐在车中干脆闭上了眼,闭目养神。
有了林朗的帮忙,周遥在道门协会之中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玄学大师的称谓更是圈子里对她的盛赞,一时间,风头无两。
本地的事情平息了,外地却还有更多的邀请,周遥对灭杀鬼魂很是热衷,很有种维护天下正义,匡扶正道的感觉,总是需要去外面东奔西跑,林朗却不能总是陪着,便派了助理帮忙,助理不是玄学圈子里的,很多事情都做得不到位,还要周遥多费一遍事情,被嫌弃了几回之后,周遥干脆自己找了一个志同道合的道友同进同出。
随着周遥活动范围扩大,她的圈子也渐渐扩大了,一些玄学世家的人也都能够接触上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儿的道友就是一个玄学世家的优秀子弟,他自小对道家玄学痴迷,知道自己有真材实料,这才一直跟随。
两个人的感情在其后的一些事件之中逐渐加深,倒是林朗,日渐疏远,最后干脆分手了。
周遥婚后并没有当一个贤妻良母,依旧是到处追着鬼魂跑,她的老公也跟着,两人很有了些名气,一生都为人推崇,唯一遗憾的就是一辈子都没留下一个子女来。
“玄学中人,五弊三缺,总不能把好事都占全了,如此,也足够了。”周遥的老公很是看得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神态安详地闭了眼。
周遥的目光中似有泪光闪烁,面对白发苍苍不复年轻时候英俊的老公,良久,轻声一叹:“我已经知道真相了,你们家的老祖算计了我,却也给了我一段别人不能有的风光,还有你,你是真的爱我,也是真的怜我,对我好… …一生相守,难负深情,我到底是不能怪你的,便是魂飞魄散,也只当是因果轮转吧。”
当年的老祖也是玄学大师,一生灭杀鬼魂无数,死后才知因果纠缠不能转生,生死两难,不知用了怎样的秘术托于后人,这才有了《玄门要诀》的流出。那杀鬼提升修为的诀窍本身就是歪门邪道,可惜她年轻无知,竟是就此入套,最后更是嫁进来,改换门庭,彻底不分彼此,能替人受过了。
环环相扣,丝丝入套,便是如今明白,也已经无力更改了,这时候,周遥又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鬼魂,女鬼深情,纠缠不清,她鄙夷的不果断如今轮到自己身上,竟也是相似仿佛,没什么差别。
眼角的泪光晶莹,嘴角的笑容浅浅,幸福之中似有一丝苦味儿流转,却让那幸福愈发显得回味悠长,难以忘怀。
情啊,就是这样一个套,入了,就逃不掉,明知深渊万丈,再难翻身,却也只能沉沦其中,不求善终。
第1228章
群星寰宇, 宇宙四方,严阵以待的人们守卫着虚空战场,征伐,杀戮之后一片断壁残垣, 更有残存的意识凝结而成的煞气,笼罩整片天幕之中,仰头看去, 能够看到煞气成云,所过之处, 生机全无。
依靠着残破的城墙, 阵法的光芒渐渐黯淡, 刚刚熬过一波冲击, 下面算是中场休息的时间,很多人都绷不住坐在地上,能够来到虚空战场的人,身体的强度都已刀枪不入,但此刻也有许多破衣烂衫,快速愈合的血肉都有些乏力,需要药物的支持了。
“阵法所需的灵材已经不多了, 什么时候能够补充?”
坐在身旁的年轻男人其实已经不年轻, 约有几百岁了, 是某宗的天才弟子, 属于那种十年筑基类型的, 从练气一路修炼到化神, 不超千年,是真正凤毛麟角的那一拨人物。
但在这里,也就是个好一点儿的炮灰。
看他坐在那里还在碎碎念个没完,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样子,嘴角就忍不住笑,“行了,你消停点儿吧,心不累吗?”
身体的疲累还在其次,药物跟上了,总能好,从丹丸到药粉,到灵液,更有各色天材地宝,功勋足够了,总能够兑换出来,便是一时功勋不凑手,也会有借贷的可能,但,心累,却是没什么办法的。
虚空战场不是一般的地方,在这里,成天与厮杀相伴,睁眼就是漫天煞气,气势压人,这种环境之中,犹如黑房子之内,时间长了,总是会有点儿幽闭恐惧症之类的心理上的小问题,而对修仙者来说,这种心理问题,往往更加不友好。
走火入魔都是怎么来的?
一个不好,心火难消,当下就是自燃一场,烧得一个魂飞魄散,轮回无路。
“累啊,每次想到就是差那么点儿东西,咱们就要搏命,我的心里头就累。”男人的脸上很白净,没有蓄须,青年俊秀,若是放在街上,那把扇子随意展开合拢,嘴角含笑,必然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样的人物。
然而他的人生轨迹却是这样的,幼时被选入仙门,天资出众被着力培养,成长期间在外行走还有个护道之人暗中守护以防不测,等到历练够了,修为够了,就被送到这里来,代表宗门出力,成为这个偌大绞肉场的一员。
天才又怎样,天才在这里死掉的时候也不会比别人更好看一点儿,天上甚至连个谢幕的烟花都不会给,顶多是能让那煞气愈发浓重一分,但那一分两分,对很多人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的天之骄子,每日里想的就是怎样修炼,怎样争锋,怎样得到更好的资源,怎样更好地表现自己,为宗门争光,那么来到这里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发现这里的残酷,他们就像是被征来的兵,无论怎样的惊才绝艳,都会在这里消磨掉大半精力,没什么意外,几乎再也无法回还。
一个个这样的天才组成了这道虚空战场的防线,作为中流砥柱,铸成坚不可摧的人族之墙。
在这里几年之后,比对从前,就会发现好像上当受骗了一样,明明谁都说成仙之后必是逍遥自在,而他们却要在这里卖命,为了那些完全不知道虚空战场的人拼搏。
而这种拼搏的结果,不过是那些人虚度的时光。
换一个种族,换一个地方,可能他们都不需要承担这些责任,不用考虑培养他们的宗门荣耀,凭借自身的实力,就能够逍遥自在地活下去,对他们这样的人,便是敌对方,也是能够招徕的。
强者,在任何地方,都能成为座上宾。
“——梁师弟死了。”
男人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些呆,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看任何地方,声音干涩地说,“他受了伤,本来我已经帮他换了药,但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就死了,屠维城那里,因为阵法缺了灵材,没有撑住,最后一波了,就是那一点儿,梁师弟不得不带伤迎敌,他的剑法本来是极好的,偏偏伤了右手,又碰上了八臂神将… …”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好长一段的沉默,而沉默之中,似乎已经能够让人想到那种仓促迎敌是怎样的憋屈。
八臂神将,八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能使用一样兵器,攻击的时候,更有自带的合击之法,一个人至少能够当做两三人使用,面对这样的强敌,一个拿剑都乏力的人,最后会是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屠维城破了吗?”
“没有——被救援了。”
当然不能破,每一个城都是一个阵法节点,十干十二支,对应的都是阵法之中的一个关键点,围绕着这二十二座城,还有若干小城拱卫,共同建立起来一个人道大阵。
十干为天干,十二支为地支,天干主天道,地支代地道,以天道和地道契合人事之运,定时空,定地象,定人道之运,有此二十二座城在,便不愁人族运道衰竭,无有倾覆之祸。
无论如何,这二十二座城,都是必然会被保下的,哪怕这种保护岌岌可危,但真到了快要倾覆的危机时刻,必然会有大能前往救援,只要不让异族真正毁了城池,在此之前一二损毁,也是能够承受的损失。
这种损失之中,还包括人命,最多的,也是人命。
再次沉默。
在虚空战场,主持大阵的人不会坐视某一个阵法节点被破,但被破和救援之间的时间差,就是关键了,很多人,就死在这个时间差上。
“本来,我以为他去屠维城也很好的,咱们都知道,屠维城是大城,防护什么的,总比那些小城好多了,虽然也是异族攻击的重点,但… …”
无论多少想的很好的结果,都会在转折之后成空。
“没想到会这样,早知道,早知道… …”
他们目前所在的就是一座拱卫困顿城的小城,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需要什么报上去的时候也只说是困顿右二卫城,所有要下发到他们这里的资源,都会先从困顿城走一遭,连屠维城都差点儿被攻破,困顿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哪里都缺物资,最后的结果,他们这些卫城便总是被克扣的。
没有足够的物资,再要发挥防御的作用,可不就要用人命填?
各个宗门,从没有一年断了往这里送人,但结果也不乐观,还有一些宗门,悄无声息间就消失了,下界的争斗不会打到这里,世界自有屏障,但那争斗的余波影响的却是让一些人已经失了护卫的心。
“宗门这两年来的人愈发少了,听说是斗不过剑宗,被占去了很多地方,内门弟子都不好过了,还要被摊派这样的任务,梁师弟受伤后还跟我说,早知道就不入仙门了,当个普通人也挺好的,他说他还没娶妻生子,享得人间乐事呐… …”
那样的乐事如果真的让他享受,他可能也不是那么想要,但在这种时候,想到这些,总是有些意难平的。
同样都是宗门弟子,同样享受了宗门供给的资源,但他们是靠自己拼搏而来的,一分一厘,皆要付出代价,那些长辈们的好,也未尝不是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但那些二代三代们,却是肆意挥霍犹觉不足,平日里挤占资源,等到需要出力的时候,又找不到人了。
反倒是他们,毫无根基,凡人中选中的魁首,培养之后就可以随意投入使用,顶着一个天之骄子的名头,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怎样的天骄人物了,被宗门的“好”忽悠着,直接顶上了名额,来到了这里,这一来,就再无回转之日了。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吗?
进阶的可能还是有的,在这里时间久了,也曾听说过临阵突破的例子,但那些例子太少太少,少到不能带给人任何振奋的感觉,满心满眼都是无望。
“… …我其实就想知道,那些物资都去哪里了,咱们的命还没有那些物资值钱吗?”
男人的声音一直没什么激动的感觉,他说了很多,很多,都随着风散去了,听他说话的人一直不吭声,一直沉默,好像前几天说要投敌的不是他一样。
“我们没有办法。”
生活似乎总是这样,一个黑暗的罩子在最顶端,当你达不到这个高度的时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当你看到了之后,你的心中是怎样的感觉?绝望吗?
记忆中,他和男人有着差不多的经历,相似的人生让他们这两个同一批过来,又一同被分配到这里的不同宗门的弟子很快有了交集,又在那种共同御敌的过程中结下了同袍情谊,共同作战多年,也如亲兄弟一般了。
两人的感触都是差不多的,只是一个更爱说,一个容易累积,最后爆发的那一刻。
投敌?
投敌又岂是那么好投的,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们看异族如猪狗,异族看他们,何尝不是猪狗一般,可杀可宰可食用?
而那个时候,他们的身份暴露之后,作为叛徒,总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唉,这可真累。
第1229章
“慕容恒, 你倒是说话啊,昨天你不还很有办法吗?”
男人陈子鸣忽然转头看着他,白净的脸上,一双乌黑瞳仁之中似乎满含期待, 是真的想要改变吧,言语间都做出了暗示。
办法,什么才是办法?投敌吗?
原主可能会干脆地不管不顾地投敌,用自己的行动来报复警醒那些克扣物资的人, 告诉他们,他们的行为会产生多么大的恶果,也许有些人会从中省悟, 也许还有人执迷不悟, 但总是一次醒钟,也可解一时之痛快。
“你真的觉得我的办法很好吗?”
两个谁都不明说, 慕容恒反问回去, 等着陈子鸣的回答。
陈子鸣哑然,他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办法, 义愤之时, 会想,干脆投了对面又能怎样。他认为自己就是天才型的人物, 如今是因为虚空战场的连年征战没办法好好修炼,资源又跟不上, 这才耽搁了修为, 若是能够有足够的资源, 静下心来,一定可以再突破的,到那时,强者不会缺少座位。
但异族又不是傻子,若要接纳他们,必然也会让他们先做一些事情当做投名状,他知道慕容恒拉着自己是什么意思,这座城的阵法是他在维护的,甚至去困顿城申请物资也总是他去的,他以前也不是这么爱说话的人,但时间长了,修为没长进,竟是磨出了嘴皮子,成了习惯了。
——若要投敌,是要献城的。
慕容恒没有看他,看着漫天的沙尘,这里的天气实在是很不友好,已经是世界壁垒之外,一片地面说不上是原来就有还是后来兴建,黄沙处处,煞风一起,这些黄沙也要跟着添乱的。
陈子鸣是水系,又是剑修,因阵法上的水平在这小城众人之中是最好,还担任了阵法师,日常维护阵法外,还要跟着迎敌出战。他跟慕容恒两个,并肩作战不是一次两次,陈子鸣心肠软,每次看到有人被杀,都会想,若是阵法的效能再强一些,那些人,哪怕不敌,也还是能够退入阵内,保住一条命的。
年轻的生命死在异族手中,那种惨烈,是很容易让人感同身受的,也许,自己哪一日,也会被那样剜了心、开了腹、剖了骨、撕了肠、断了头颅… …把一腔不平不甘都添入煞气之中,成为这片虚空战场永远无法驱散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