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举人之后便是进士了,进士之所以叫做进士,也有“进一步为士”的意思,那可是要正经做官的。
季复礼对做官没什么兴趣,想着举人的地位不高不低,只看他年轻,也不会有人轻易欺侮他了,此时再开个书店,轻轻松松,每日过些快活日子,岂不美哉?
虽然每一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新的,有新鲜感的,但总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没什么进取心了,他便想要在没尝试过的职业上进行一下拓展,万一自己也有天赋呢?
只是行商到底有些乏累,再者旅途之上并不舒服,又有种种危险,季复礼自觉他不是耐得住苦累也要长途奔波的人,便选择了卖书,开一个书店,既清闲又不流俗,也很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孙商说不动他,叹息之后也就作罢,本来这个侄子都是自己硬攀来的,若是因为这个搞得交情不稳,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为人有眼光,做人也厚道,哪怕不赞同,但对季复礼开书店的事情还是积极帮忙,不过几天便租赁了一个小院儿供开店之用。
时下开店的,若是那种小商铺,多半都是前头买卖,后头居住,院子中间那处空地,还可以种植一些蔬菜瓜果之类的花木,宜室宜家,虽小却十分温馨的感觉。
季复礼喜欢这院子,住了一年后,索性出钱买了下来,每日里在院子里练练剑,累了便往躺椅上一躺,拿一本喜欢看的书,慢慢地翻着。前头的事情自有伙计支应,一应书籍价格,他也弄成了如后世那种“十元一本”“五元一本”的统一价格,比别家的书店贵一些,却方便了伙计买卖。
能够买书的多半也不会介意那一点儿点儿差价,反而有些知道他这个年轻举人的名头,会专门到这边儿来买书,也有沾点儿才气的意思。
如此,生意上反倒没什么需要操心的,当初进书的渠道都是孙商帮忙联系的,签了契书,也无需多虑,若是偶然看见什么好书,季复礼也会从别家买回来,放到自家的书架上。
他手上银钱不缺,那些挂到他名下的土地并不只有孙商一家,这些人家也都识趣,按照当下的惯例,给他交着钱,本来以为不会挣钱的书店生意也意料之外地赚钱了……
凡此种种,都让季复礼愈发没有上进心,每日懒洋洋的,直到孙商说起婚娶一事,他才想到这是件大事。
不是因为古人看重的传宗接代的事情,季复礼不是古人,对这类事并没有他们那般看重,他虽然替了原主,却从不觉得自己对原主有什么亏欠,事实上,便不是他,按照剧情,原主也不是原主了,所以季复礼也从不会觉得他必须为原主做到什么才算是安心。
之所以是件大事,是因为他如今也算是有名望的人了,附近的人少不得多关注他的私事,只是他私交甚少,并不像一般人急着联络同年同窗的友人,所以这话头,直到孙商提起,他才觉得不得不考虑一下,哪怕是为了以后的耳根清净。
入乡随俗,古代就是把婚娶看做大事,他又没有什么不得与人说的癖好,又没有什么非要忠守的人,有什么理由非要不结婚,然后孤零零体会着世态炎凉呢?
眨眼之间,季复礼就想了很多,然后把事情拜托给了孙商,只说是一事不烦二主。
交代完事情,送走了孙商之后,季复礼才想到大妞,当年她回去了没?还是说已经跟剧情一样开始她的人生了?这么多年,他也没跟村子里的人有联络,固然是没什么感情,但也有些原因是因为怕那些人知道他突然不傻了的事情来八卦一下,生出些意外波折。
但这件事,大妞知道了吗?
被季复礼惦记的大妞此刻的确是在行侠仗义的路上,然而她此生的路注定不会像上辈子那么顺利,大妞不算是面容丑陋,然而那一张端正有余的脸显然不足以让什么有身份的少侠或者掌门儿子大师兄之类的给她开绿灯,而没了那些美女的喜欢,彼此之间也少了因情而起的互帮互助,磕磕绊绊一路行来,虽让心境得了磨练,面容却是老了十岁有余。
这般沧桑是不会被大妞在意的,虽然身体不同了,但她始终都是男子的心态,并不会细心养护面容,皮肤糙了又怎样,手脚粗了又怎样?她又没准备嫁人?便是受了伤,伤了腹部,以后不能生育,那又如何呢?
偶尔,会有些对不起这具身体原主的心思,为了这一点儿对不起,她每隔两年便会偷偷回村里看看,把劫富济贫的钱财扔回去给他们,怕他们不敢用,还塞了书信说明一下原委。
然而,知道原委的五婶一家人更不敢用了,好好的女儿家跑到外头当了侠客,还劫富济贫,哪怕那些银子都是被挑拣过没有暗记的,五婶还是提心吊胆,后来也不敢在村中安住,拿着钱财带着儿子到别的地方生活了。
大妞在第三个二年过去回村的时候没有找到人,悄悄打听了一下,知道他们搬走快两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神情有些落寞,她是想要奉养这些原身亲人到老的,奈何……这样一想,又想到了自家的那个未婚夫,虽然早说过婚事取消,却不知他如今如何。
当年季复礼他们离开,大妞其实是一路跟随的,直到看着季复礼顺利落脚了才离开,后来看五婶他们的时候,也会绕路去看看季复礼过得如何,看他一年年都十分顺利,并不缺银钱,她也没有多此一举给他留下钱财。
如今想去看,也不需要多打探,直接过去就是了。
季复礼并没有搬走,依旧在上一个两年时候住的地方,还是那样优哉游哉的样子,大妞看了一眼,才要离开,正好碰上孙商过来,她留了一下,便听到孙商要给季复礼说亲的事情。
“本来这事我是不好开口的,但你这边儿没个长辈,我也只好过来问问了……”孙商的开场白有些通俗,然后就是问起了季复礼的婚姻状况。
“……原是有个自小婚配的未婚妻,奈何我原先体弱,她看不上我,婚事作罢,如今……”季复礼想到翠儿,露出一丝怅然,也不知道翠儿如今怎样了。
孙商听了一通,没说什么,离开了。
等到孙商走了,大妞从房梁上跳下来,季复礼吓了一跳,他在城中生活,安安稳稳的,也就很少用精神力扫描周围,多半是维持一个茧子的模样,把自己护住,也免得偶然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说伙计如厕什么的。
因为没防备,这突然跳下来一个人,便让他真的吓了一下,直到看清是大妞之后,才露出惊喜之色,竟是不用大妞再自我介绍,便张口问:“当年你怎么突然走了?可是回村了?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麻烦?”
曾经的村人都不认识如今的大妞了,她在外常是男子装扮,脸上晒黑了,又瘦了,皮肤糙了,不认识的都不会第一眼将她看作是女人,谁知道这人竟然一眼认出来了。
大妞自觉这是因为季复礼对原身用情深刻,这才能够这般“一眼认人”,又见他热情亲切,喉间便是一滞,若是自己不曾来,这一对儿,或许也是好的。
哪怕并不混朝堂,大妞却也知道一个读书人,还是这般年轻就有了举人功名的读书人是何等的风光,然而……
心中微有愧疚,大妞顺着自己的思路道:“你看好哪个,娶就是了。”
季复礼早就知道大妞话少,听她这般说,只当她嫌自己刚才婆妈了,也不多解释,笑着说:“这等事用不着我操心,刚才那个是孙叔,他对我一向是好的,想来也不会挑到什么差的,听他的就是了。”
古代是不讲究自由恋爱的,就算他有心,对方若是无意,也只是一个耍流氓的结果,一个举人耍流氓,季复礼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没品,如此就要相信一下中间人的眼力了,在他看来,孙商挑人的眼力不错,他的妻子挑人的眼力应该也不会差了。
其实差了也没什么,古代对男子到底是有优待的,当然,这要是男尊世界才能这般,夫妻二人,若是过不到一处去,少交流就是了,以后碰到心仪的还可以再娶。
季复礼没想着三妻四妾,他只是想着有人操持家务,不然总是靠着厨娘,夜里想要吃点儿宵夜都没法子,更不用说衣裳了,纵然有个裁缝铺子,却到底没有枕边人做得妥帖。
再者,有个人,似乎也不用太寂寞,有个什么话,也能有个人说说,纵然听不懂呢,这种陪伴也是好的,以后若是过得好,再养一两个孩子,也是热闹。
大妞点点头,只当听懂了季复礼的意思,既然他不是放不下就好,她行事一向利落,从来不想拖累别人。
“可还练剑?”
“自然不曾落下,你可看看练得如何了。”季复礼是头次接触武功,兴奋劲儿,加上这功夫还能增长精神力,自然不曾落下一天,哪怕是下雨,也在屋中练过,可算得上是读书人里头少有的文武双全了。
大妞也不客气,两人比划了几下,不出十招,季复礼那把没开锋的剑就被大妞打落在地。
见他这般,大妞板着脸又指导了几句剑术,到底是爱惜他资质,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季复礼只犹豫了一下年龄相差不大,到底是遵循“达者为师”的意思拜了师傅,如此一来,大妞便把心法口诀教给他,比之前又多了一些认真。
这一次,大妞住了十天,看季复礼把该掌握的都学会了,只待时间锻炼,便又留了几句话就走了,教学之余,也去看了看孙商给季复礼选的妻子人选,的确是不错,回来也没特意跟季复礼说,只是走的时候又留下了不少钱财,本是要留给原身家人的,如今都给了季复礼,说是留作婚娶之用。
她来去都是突然,季复礼经过一回,第二回 突然发现没人了,也没说什么,摇头笑了笑,看到那些钱财也就收了。
师傅弟子,在这个年代是一种类似父子的关系,大妞这个样子,估计也是不准备嫁人的,他收下这些钱财,以后帮她养老就是了。
完全不知道大妞对于彼此关系有那样一种误会在的季复礼偶尔想想,也不知道两人的交集是从哪里开始的,也许是从那次同车去镇上,还是那一碗厚厚的面条?
只能感慨一句大妞的为人正直了。
虽是亲人,但看大妞的样子,估计是不准备参加他的婚礼了,季复礼也不理会她的来去无踪,买下了旁边的院子,扩建了一番,留下她的房间,便开始筹备婚礼之事。
此后多年,每逢两年,大妞都会来这里住上几天,彼此之间的相处,说是师徒,更似姐弟,季复礼对江湖上的事情很是好奇,总是要多问她几句,再与剧情中对比,果然是不一样了。时日久了,也有对大妞的担心,常常劝她在这边儿安住,理由也简单,他的孩子也就是大妞的徒孙了,可不应该要祖师爷好好教教吗?
如此十余年后,大妞终于从江湖上退了下来,在季家养老了,季复礼的两个儿子都由她收到门下,后来虽没在江湖上留下什么名号,却也是附近有名的文武双全。
季复礼练武晚了,虽有好根骨,却没有剑客灵魂那般得天独厚,到底不曾长寿,享年五十五岁。
第162章
“季家阿姐啊!这是才回来?”
热情的妇人碰到风尘仆仆的大妞,招呼了一声,左邻右舍的,虽不是常来常往,但也知道这人面儿上冷淡,心里头还是热乎的,也不介意她的冷脸,换了个点头便笑着离开了。
大妞不姓季,至于姓什么,随着那一家人的远去,也都成了无所谓的事情,她从不爱对人解释,周围邻里误会了,她也就随着他们去,久而久之,季家阿姐,反而成了她的称呼。
“这次回来可好好歇歇吧,上次娇娥看到你那伤,差点儿没哭了。”季复礼是个闲人,哪日回来,似乎都能看到他游手好闲地在庭院里,总是碰个正着。
听到“娇娥”这个名字,大妞皱了皱眉头,不等她说什么,娇娥就来了,这位自愿跟随她照顾她,甚至甘愿当丫鬟服侍她的娇娥是个弱柳扶风般的女子,也是大妞某次行侠仗义的产物,比之那些道谢给钱然后走人的被救者,娇娥显得格外有恩义,硬是把“以身相许”做到了实质。
自然,这里面也有些原因是她家中父母都不是个好的,若是还留在家中,下一次遇到什么,可未必有人救了。
这点儿算计,大妞清楚,季复礼也清楚,但时日久了,反倒是当事人不清楚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准备热水,你且解解乏,有什么,之后再说。”娇娥生得柔弱,做事却极为爽利,除了刚开始的两天有些拘谨,后来熟悉了,俨然有了些内管家的风范,自然,也只是大妞的内管家。
大妞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安排,后来觉出舒适来了,也没有再矫情地推辞,日子久了,听到她这句话,想到的便是彻底放松下来的舒心,眉心也松快了一些。
坐在浴桶里,娇娥给她擦着背,大妞闷声不吭地把帕子盖在脸上,升腾的热气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美好,如果……
大妞的肌肤并不是寻常女子那般娇嫩,哪怕是常年被衣服包裹的那些也有些粗糙,上面的那些伤疤,很多因为并未好好照料,痕迹再也去不掉了,一块儿块儿,都像是斑驳的阴影,诉说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女子这般执着于帮助别人呢?
娇娥看不明白,在遇难之前,她想过会被某个英雄救了,然后她以身相许,一辈子生活不敢说幸福,至少有了些安全感,不会如同浮萍一般,然而,直到遇到大妞,被救,她才发现,现实中很少有英雄。
还是感激的,那样强硬的女子,是自己羡慕而永远无法成为的那种人,若能够得她庇护……
就是这样一个念头,让她死缠烂打着,非要拿着救命之恩的名头跟了过来,然后才发现一切都跟想象中有点儿不同。
一个粗饼子都能当饭吃的救命恩人,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举人弟子,甚至有着单独属于自己的院子和下人,完全不是生活局促的样子。
这样,自然更好。
小心观察了两日,发现并没有人对她的出现有什么异议,明白了大妞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并非那般边缘化。
娇娥就定下了心,一心一意地要做个报恩的人。
在大妞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独享整个院子,吃穿用度,没有人亏待她,哪怕她说是来为奴为婢的,但大妞从外头带回来的只有她一个,谁也不敢真正把她当奴婢看待,一来二去,她竟如这家中的大小姐一般,有了不少指挥人的权力。
娇娥是个感恩的人,无论她这份报恩最开始有多少心机,她还是有一颗报恩的心,并没有在之后张狂起来,友善地与人相处,并不与季家的两位郎君多生联系,也不准备借着什么由头去挑衅当家的娘子。
每逢大妞回来,她便做足了报恩的样子,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地伺候着,最开始,这人还不让她近身,可现在,也都能够在她面前亮出后背了。
想到这里,娇娥轻轻地笑,看着铜镜中大妞明显过于沧桑的面容,再看看自己,纵然努力保养,却还是无法遮掩的皱纹,有些恍惚地说:“不管你认不认,这一辈子,我可是以身相许了。”
黑白参杂的头发在手中托着,木梳细细地疏过,娇娥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这一把头发,忍不住又叨叨起来:“我知道你不在意,但到底对自己好一些,好在这次没有受伤,若不然……这样一把年纪了,总是往外跑什么,天下那么多事,你管得过来吗?纵然跑出个名头,又能怎么样?这家里,总不指望着你那名头做什么的……”
大妞安静地听着,一句话没说,镜子中的容颜,熟悉而又陌生,出门在外的时候,她并不常照镜子,也只有回来的时候,沐浴之后,被她擦发梳头的时候,才会在镜子前坐一坐,最开始也不是看镜子,只是一味地擦剑,后来,才开始看,看镜子中她一边为她梳头,一边絮絮叨叨的样子。
纵然不愿意承认,然而第一眼见这女子,她的确是喜欢的,哪怕她那点儿小心机小狡猾,在她看来也都是可爱的,所以才默许了她的跟随,把她带到了这里,否则,季复礼家,她怎么可能随便透露给人。
这些年在江湖上,虽然没有闯下偌大名头,但恩仇总有那么些个,只怕那些报仇的找上门来,她来回都要小心地隐藏痕迹,从不把外面的事带回来。
以前觉得算是朋友之义,也算是做师傅的顾念着徒弟,后来发觉,其实是把这里当家的,于是自然希望家中安宁平静,不要被外面的波涛牵扯。
娇娥絮叨了一阵儿,没人应答,虽然习惯了,到底有几分气恼,放下梳子的时候手重了一下,拍出一声响来。
“嗯,我知道了。”大妞破天荒回了她一句,娇娥惊讶一下,“呦,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竟然还理我了。”
“这次回来,不出去了。”大妞这般承诺着,转过身,认真地看向娇娥。
四目相对,娇娥好长时间没吭声,“……你说的可要做到才好。”
季复礼早就请了大夫,等着这边儿收拾完了,大夫过来诊了脉,确定都没问题,他这才知道大妞不再离开的消息,当下就笑了:“还是娇娥说了管用,我这个当徒弟的,磨破了嘴皮子都说不动你。”
大妞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娇娥面色微微泛红,不跟季复礼争辩,说了一句“我去准备饭食”便匆匆离开了。
剩下大妞和季复礼在厅中坐着,季复礼惯常爱问些江湖事,大妞便一一作答,她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讲述人,任凭什么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在她口中讲来都是平铺直叙的无趣,很多时候,由于她接触的面儿窄,事情也是有头无尾,有尾无头的,让人听得莫名其妙,只比流水账好一些,省去了每日的吃喝拉撒。
季复礼从不介意这些个,那些江湖上的事情,他也就是听个新鲜,满足一下脑洞就够了,其他的,这个世界的江湖真的没有那么厉害。
太平盛世,江湖上也是太平得很,至于哪家和哪家的不合什么的,或许他们自家知道古早事情的能说出为什么,其他人,能知道什么缘由?
再者,接触不到那个层面儿上,很多事情也都是一知半解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或许因为大妞是女性的关系,又没了各种红颜知己的帮忙,这一世,她只在江湖中游混迹,并没有跟剧情中一样进入某些重要事件,至于那些重要事件发没发生,也都是上层才会知道的,他们并不曾听闻。
一一问过,知道并没有多少剧情相关,看着饭菜上来了,季复礼也就不再多问,一同跟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