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 第48章

作者:团子来袭 标签: 甜文 爽文 穿越重生

  谢征说:“官兵不敢,他们上面的人未必不敢。”

  贪墨在朝中早已是屡见不鲜的事,诸如工部修路造渠或是赈灾,钱从国库拨下去,都会叫大小官员一层层克扣掉后,最终才只剩那么零星几点银子真正用到实处。

  征税亦是如此,朝廷定下的税率是铁律,底下官员不敢克扣,要想中饱私囊,就只能从百姓那里往高了征收各种商税粮税。

  樊长玉也不笨,听他那么一说,当即攥紧掌心,“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县令,或者说是县令以上的大官在收刮民脂民膏?”

  谢征道:“看旁的县征收的军粮是多少,不就知晓了?”

  樊长玉说:“我明日去县城送货时,看能不能碰上其他县来的人,若是碰上了,我问问。”

  如果别的县没收这么多,那就是清平县县令在借此敛财!

  谢征点头不语。

  樊长玉已经打起呵欠了,他却重新提起笔,似要继续在书上做批注。

  樊长玉看着他烛火下清冷的侧脸,忍不住道:“你别写太晚,伤眼睛,明日再写吧。”

  谢征“嗯”了声,却未停笔。

  他原以为,贺敬元能镇住魏宣,没想到贺敬元却被魏宣所制。

  深思其中缘由,他冰冷漆黑的眸子里露出几分嘲意。

  赵询买的那二十万石米粮,已被他的人接手,贺敬元的人查不到踪迹,怀疑是他的手笔,才故意放任魏宣如此行事,想逼他现身吧?

  所谓爱民如子的一代儒将,不过如此。

  他战死的消息传出去这么久,整个西北也乱成了一锅粥,在这节骨眼上万不能叫北厥人钻了空子,他必须得回去了。

  笔尖写落下清正端方的字迹时,眼角余光扫到她落在书案上的影子,他清冽开口:“你这月生辰,想要什么?”

  樊长玉“啊”了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爹娘年前才过世,我今年不过生辰。”

  谢征笔尖稍顿,道:“且提一愿,就当是往后的生辰礼。”

  樊长玉说:“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往后的生辰礼可以往后再给啊,何必现在……”

  话说到这里,她自己都顿住了,再看他密密麻麻在书页上所做的批注,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收了起来:“你要走了是不是?”

第43章

  谢征没有直接回答她,在书扉上做完最后一句批注,搁笔道:“这些书,晦涩难懂的地方我全做了批注,你自己看,应当也能看懂了。”

  樊长玉听他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答应了要教她读书,怕是不能兑现承诺了,才把所有书都做好批注留给她。

  心头有一瞬间空落落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不过他同自己非亲非故,假入赘是各取所需,本就互不相欠,何况銥嬅这期间他也帮了自己不少。

  樊长玉强压下心中那一丝异样,道:“我没什么想要的,该有的我都有了,猪肉铺子生意红火,卤肉也打响了名气,有了稳定的银钱来源,开春后还能在乡下的猪棚里养猪……”

  她说着自己往后的打算,想到言正就要走了,养猪的事他大概也不能参与了,不由抬眼去看他,发现他似乎在认真听她说这些,神情平静又柔和,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难过。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在最难的时候,是跟他一起扶持着过来的,所以听他说要走,才一下子有些不习惯吧。

  她道:“你放在我这里的银子,明日我去钱庄帮你换成银票,这样你走的时候带在身上也方便些。”

  谢征好看的眉皱起,说:“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樊长玉道:“出门在外,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何况你还要重建镖局,身上不带银子,你打算喝西北风去?再说了,无功不受禄,拿着你这么大一笔钱,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四十两白银可不是笔小数目,他暂且放自己这里也就罢了,人都走了还把钱留给她,樊长玉真不能心安理得地收着。

  加上昨日去溢香楼卖卤肉二人平分后的那六两,他放在她这里的一共是四十六两银子,樊长玉打算再添四两凑个五十两的整数,全换成银票拿给他,到时候再给他些铜板路上赶车或是打尖儿用。

  如此一来,也不算亏欠他。

  谢征唇角抿紧了些,看着她道:“不是糖钱么?”

  樊长玉迎着他的视线,眼神清明无一丝杂质:“你以后回来了,要是还想吃糖,我再帮你买吧。”

  她笑了笑,像是揶揄,却又有些语重心长:“不然你在外边遇上个姑娘,想让对方帮你买糖没钱了怎么办?”

  谢征唇角抿得更紧了些,身上那一丝柔和也消失了个干净。

  樊长玉恍若未觉,打了个呵欠道:“很晚了,早些歇着吧。”

  一直到樊长玉回屋了,谢征仍坐在桌前,许久,阖上了双眸。

  除了她,不会再有人给他买糖了。

  他不确定自己此去还会不会有命回来,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贺敬元追查那二十万石粮查到了赵询头上,赵询又把粮交与了他的旧部,贺敬元没查到具体的东西,但寻着蛛丝马迹也能猜到些什么。

  魏宣如此混账行事,以贺敬元的本事,又是在蓟州府,真要制住魏宣也不是难事,但他没有,无非是想用百姓逼他带着那二十万石米粮现身。

  百姓的疾苦和民间骂名,比起他的命,在魏党看来显然算不得什么。

  毕竟当初魏党为了除掉他,让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谎报军情,跟着他上战场的那八千将士,也全在崇州战场上成了弃子……

  这尸山血海堆成的大仇未报,魏严父子一日没见到他尸首,哪敢安枕?

  他给不了她一个还会回来的承诺,她看似心大,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不会不明不白跟他有任何牵扯,所以才执意不肯收他的银钱。

  两不相欠,才不会心存挂念。

  他想,两不相欠就两不相欠罢,不过一屠户女,有什么好?

  起身踱步往房间走,路过檐下时,飞雪落在眉心,融化后的凉意浸骨,心底最后那一丝傲气也叫凉意侵蚀了去。

  推门的手轻按在木门处,却迟迟没能推开,垂首沉沉闭上眼,掩去这一刻的狼狈。

  她怎么能不好呢?

  她就是哪儿都好啊。

  -

  庭院深深,积雪落满竹枝。

  赵询踩着一地落雪快步走过庭院,进了暖阁,一室烛火通明,圆弧形的雕花镂空月亮门后,摆着一对鎏金狻猊博山炉,镂空的炉顶正徐徐往上漂浮着青烟。

  再往里的软榻前,垂下半截金纱帘,看不清榻上男子是何样貌,不过垂落至榻下的衣摆,织金绣锦,华丽非常。

  赵询不敢多看,垂首恭敬道:“主子,依您吩咐,魏宣强行征粮的事已大肆宣扬到了京中,如今所有仕子都在声讨魏党,李太傅也在朝堂上公然对魏严发难。”

  榻上置了一方矮几,摆着茶盏,男子抬手拿起一盏,指节修长却苍白得过分,瘦得好似几根枯骨,他笑了声,“做得不错。”

  又问:“武安侯那边如何了?”

  赵询想到上次和谢征的会面,额角出了一层细汗,硬着头皮道:“武安侯让属下将魏宣跨境征粮之事告知贺敬元,想来是欲让贺敬元阻止魏宣征粮。”

  纱帘后的人低笑了声,不知是在讥嘲还是当真觉着好笑:“魏严那等乱臣贼子,竟教养出了个怜民生疾苦的外甥?”

  他浅抿一口后搁下手中茶盏,“倒也不怪魏严如此忌惮他,他借着买粮,便探清了你手在泰、蓟两州的十余处接头点,交货时故意给贺敬元留了线索,也算是回敬武安侯的一份大礼了。毕竟……蓟州府若是没能继续闹出征粮的丑闻,咱们在京城搭起的戏台子就没人唱了。”

  赵询有些担忧:“若是让武安侯发现是咱们给贺敬元留了尾巴……”

  纱帘后的人不以为意:“怕什么,又不是我等拿刀逼着魏宣征粮的,能让魏党一再失民心,又能看魏严手中昔日的两把刀同台唱戏,何乐不为?况且,我这也算是帮了武安侯一把,百姓对魏党的仇怨越重,他后边再站出来夺回西北,不就越得民心么?”

  赵询赞道:“主上圣明。”

  随即又斟酌开口:“武安侯欲和主上面谈,您意下如何?”

  谢征当日狂傲说的那些话,他是半句不敢说与眼前人听的。

  纱帘后的男子沉吟片刻,道:“还不是时候,让他和魏严鹬蚌相争去吧,最好是斗得两败俱伤。”

  赵询听出他对谢征只有利用之意,迟疑道:“武安侯毕竟是谢将军遗孤……”

  男子眸色骤冷:“魏严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可不会是什么纯善之辈,兵权放在别人手中,也不如握在自己手中稳妥。”

  天寒地冻的,赵询后背的冷汗却一茬儿一茬儿地冒了出来,他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

  这一宿灯火同样久久未熄的,还有贺府。

  贺府门外围着数十名魏宣手底下的军士,府上人轻易不得外出。

  就连角门和院墙都有军士来回巡逻。

  夜幕中,暗箭如急雨嗖嗖射向府门前的那些将士,府门前的兵卒瞬间乱了阵脚,仓惶往有遮蔽物处躲:“有敌袭!”

  “快快禀报与将军!”

  “杀——”

  一队手持刀戟的蓟州府兵自夜色中杀了出来,打了惊魂未定的魏府军士一个措施不及,很快便占了上风。

  蓟州府兵里带头的人正是郑文常,他高举手中横刀:“随我进去解救大人!”

  他乃贺敬元手下重将,对贺府的地形很是熟悉,很快就带着人找到了书房。

  贺敬元坐于书案后,案前铺着一卷竹简,似在秉烛夜读,瞧见提刀闯入贺府的郑文常一众人,脸色微变:“尔等怎来了?”

  郑文常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带人前来助大人脱困,魏宣此举实乃欺人太甚!大人不妨修书一封递往京城告与丞相,且看他魏宣还能跋扈到几时!”

  贺敬元听他说了来意,拧紧眉心,长叹一声:“糊涂啊!”

  郑文常面露不解:“大人此话是何意?”

  贺敬元却不再多言,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一番后,吩咐下去:“带着你的人先行离开。”

  郑文常愕然道:“那大人您呢?”

  贺敬元道:“魏宣不敢奈我何,我如此行事,自有我的缘由,尔等回去待命即可。”

  郑文常和其余几个武将面面相觑,但本着对贺敬元的敬重和服从,还是抱拳道:“卑职领命。”

  他们要离去时,贺敬元犹豫片刻,终是添了句:“若见魏宣手底下的军士征粮时欺压无辜百姓,阻挠一二,莫要闹出人命。”

  几个武将闻言,心中虽疑惑,但仍只是抱拳领命。

  唯有最后离开的郑文常,在出门前不解追问了句:“大人为何要惧那魏宣?”

  贺敬元负手望着书案上方那块“明德惟馨”的文匾,叹息一声:“非是惧他,莫要多问,按我说的做便是。”

  郑文常只得揣着满腹疑惑抱拳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