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他狠狠皱了皱眉,别开眼缓了几息后,才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手中的铜板上,从她雪白的背脊刮下。
刮第一道的时候,樊长玉背上只泛起一层浅红,第二次刮下来,痧红明显加重了,一直刮到那痧红变成了深红色,谢征才开始刮下一处。
樊长玉风寒很重,刮痧时全程昏沉着,半点知觉没有,全靠谢征一只手扶着她才能坐稳。
等刮完痧,她整个后背已不能看了,遍布紫红的痧疤,却又有一股凌虐的美感。
谢征指尖烫得厉害,额前和鼻尖都出了些细密的汗珠,他将铜板扔进水盆后,几乎是赶紧扯了一件衣服胡乱将樊长玉包起来,把人放进被子里便夺门而出。
寒风和细雪扑面而来,总算是把那股热意降了下去。
亲兵端着煎好的药送过来时,就见他抱臂靠着屋檐下的木柱,似在望着那道房门发呆,竟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亲兵只得轻咳一声:“侯……主子,药煎好了。”
谢征回神瞥他一眼,抬手端过了他手中的药碗。
亲兵正想识趣地退下时,却听得自家一向铁面无情的侯爷问了句:“在民间,这样得娶人家姑娘了是不是?”
亲兵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谢征说的是他自己和屋内那女子。
亲兵心说这放在哪儿都得对人家姑娘负责吧,看自家侯爷这般反常,也不像是对那女子无意的样子,怎还问出了这番话来?
他只得如实道:“自然是要的。”
不待谢征再说什么,一名驻守在几里地外的斥侯疾步进院来报:“主子,蓟州府的官兵沿河道搜寻过来了。”
谢征眼皮微抬:“他们也在找清风寨匪首?”
斥侯看了一眼谢征,小心翼翼道:“貌似是在找屋内那位姑娘,先前从江里救上来的那书生是李太傅之孙,眼下正跟着蓟州府的官兵们一起在找人。”
谢征嘴角冷冷挑起,李太傅派了孙子李怀安来蓟州的事他是知晓的。
魏宣征粮惹出这么大的祸,无疑是给了一向跟魏党不对付的李太傅把柄,从前西北之地全由魏严把控,经过这事,李太傅一党在朝堂上就差同魏严打起来,总算送了个清流一党的人过来。
美名曰是协助西北战局,本质上还不是为了争权。
李怀安来了蓟州,李太傅一党在整个被魏严把控住的西北就有了一双眼睛。
只是没想到,此人也同樊长玉扯上了瓜葛。
是巧合,还是李太傅一党也得到了什么消息,在试图探寻樊家背后的秘密?
谢征垂眼看着手中热气缭绕的汤药,语调散漫却透着冷意:“守住山口,别放人进来。”
斥侯领命离去后,他端着药碗进了屋。
房内,樊长玉安静睡在被褥间,脸上因发烧蒸起的红霞还没褪尽,瞧着倒也有了几分血色。
谢征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道:“早就说过你眼光不好。”
樊长玉刮了痧,身上也暖起来了,这会儿睡得正沉,不可能回答他。
只是喂药也变得极为麻烦,他强行捏开她嘴角给她灌进去,几乎流出来了大半,他嫌弃地用一旁不知是谁的衣物给她擦了擦,却仍旧耐心地一点点给她喂完了剩下的药。
火盆里的木柴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火光映在他刀削般的侧颜上,他用指腹拂去樊长玉嘴角残留的一点药汁,垂眼沉默地看了她好一阵后,忽而道:“樊长玉,我娶你。”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61章
樊长玉睡得并不安稳,夜里又烧了一次。
她浑浑噩噩陷在了梦魇里,眼前是白茫茫的雪原,飞雪大片大片落下。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赤足在雪地里奔跑,脚都快冻得失去知觉了,却不敢停下。
樊长玉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在追赶什么,直到看到远处的雪地里一对携手往前走的夫妻时,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着急了。
是爹和娘啊!
她更用力地往前跑,心口酸涨得涩疼,眼眶也瞬间涌上热意:“爹,娘!”
前方那两道身影明明走得不快,可她就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急得不行,几乎快落下泪来。
雪地里的女人终于回过头来,脸上依旧是记忆中温柔的神情,对她道:“长玉乖,回去。”
樊长玉不知自己为什么难过成这样,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她无措地问:“你们去哪儿?”
女人没有回答她,只转过头和男人一起继续往前走了。
樊长玉怔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忘了什么,胸腔里窒疼得厉害,口鼻呼吸也格外艰难,仿佛是溺在了水中。
谢征打了盆温水准备给她降热时,就发现她似魇着了,浑身痉.挛不止,汗如出水,将鬓发和里衣湿了个透,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因高烧泛起了不正常薄红,口齿不清地梦呓着些什么,眼角都慢慢被泪水给泅湿了。
“魇着了?”
谢征还是头一回瞧见她这般狼狈又这般脆弱的模样,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湿棉花,柔软下来又闷得发慌,他推了推樊长玉:“醒醒。”
但樊长玉被魇得太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见樊长玉无意识挣扎时险些压到了左臂,只得用一只手避开她胳膊上的伤,按在了她肩头,制住她乱动,再冷声吩咐守在屋外的亲卫:“去寻大夫!”
白日里大夫给樊长玉看完病后,谢征瞧着她情况似乎稳定了,就让亲兵把大夫送了回去,毕竟把人留在这里,老妪家中也没多余的房间给那大夫歇息。
哪想到樊长玉夜里会突然惊厥。
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
谢征不自觉拧起眉心,发现她因为唇齿咬得太紧,沁出了血迹时,抬手去捏开她下颚,却不慎被她咬住了指节。
他挣了一下,樊长玉齿关却咬得更紧,几乎是瞬间就破开皮,留下了一圈带血的齿印。
谢征只微微皱了皱眉,便索性让她一直咬着自己食指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都在发抖,那蜷缩做一团的瘦弱背脊唤醒了他一些尘封的记忆,他这辈子都没安慰过人,却在此时迟疑了片刻,放缓了语气道:“梦魇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幼年时,那女人荡在横梁下方的裙摆也曾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每每惊厥着醒来,要么是独自一人在无边的黑暗里,要么是灯火通明,魏严立在床头,看死狗一样冷眼瞧着他。
魏宣则会带着魏氏宗族的幼儿一起嘲讽他,学着他梦魇惊厥的样子取笑作乐。
后来,他就再也不怕做噩梦了。
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打滚杀出一条命,他刀口沾过的血,比梦里的厉鬼还多。
这一刻,樊长玉颤抖的身形似乎和记忆中那个自己重叠起来。
谢征眸色深了几许,等大夫来的时间里,他任樊长玉咬着他指节,半抱着她,有些僵硬地一下一下轻拍着她背脊。
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别怕。”
别怕,噩梦都会醒的。
亲卫把大夫从被窝里提起,放马背上一路狂奔带回来时,樊长玉已平复了下来,只是力竭又沉沉睡了过去。
谢征坐在屋内一张木椅上,姿态随意,左手食指上绞着一排牙印,血肉模糊,他目光放空,半垂着眸子,碎发散落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夫哆哆嗦嗦被扛进门后,他散漫却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才淡淡瞥了过去:“她魇着了。”
大夫大半夜的,梦游似的被人从被窝里拎到这里来,结果竟然只是做噩梦魇着了!
他一口气堵在心头,偏偏还半点不敢发出来,叫屋内这男子眼风一扫,后背就已出了一层冷汗,只得认命战战兢兢去给那床上的女子号脉。
脉一号上,大夫就意外地发现下午还虚弱的人,这会儿脉象竟然已平稳了许多。
他偷偷觑了一眼边上那俊美又阴沉的男人,到底没敢说床上这女子情况挺好的,琢磨了半天,开了个安神的方子,道:“尊夫人应当是受了惊吓,这副安神药喝下去,就能睡得安稳些了。”
亲兵看向谢征,见他点了头,才带着大夫去厨房煎药。
安神药煎好拿过来,谢征照旧捏开樊长玉下颚,一勺一勺给她喂了进去。
左手食指上那两排血肉模糊的牙印,此时才泛起了丝丝痛意。
他喂完药瞥了一眼,没做声。
亲兵倒是递上了金创药:“侯爷,您手上的伤口涂些药吧?”
谢征没把这样的小伤放在眼里,只道:“不妨事。”
亲兵拿着碗退出去时,偷偷打量了床上昏睡的樊长玉一眼,心底暗自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女子容貌虽好,但也还称不上绝色,怎地就让侯爷上心成了这般?
不过回想起她单手把一个成年男子拎起来扔出去老远的画面,亲兵又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臂力,怕是同他们侯爷不相上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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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安神药后,樊长玉后半夜的确睡得沉了许多,也没有再发热。
谢征枕在床边浅眠了两个时辰,天刚放亮时,门外便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他来看了一眼床上,见樊长玉睡得颇沉,拿上一旁矮凳上的大氅几乎没弄出动静出了房门。
屋外的亲兵见他出来,忙压低了嗓音道:“侯爷,查到随元青的下落了,他果真躲在清风寨!清风寨被捣时,他便带着一部分清风寨的人趁乱从后山的小路逃了出去,现已被咱们的人逼到了岩松山上。”
谢征眸子里全是冷意:“守住下山要道,放猎犬进山,且看他能躲到几时。”
亲兵面色难掩激动之色,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办!”
一阵寒风拂过,谢征看着垂落至自己脚边的一片凝着霜雪的枯叶,忽道:“今日刮的是西南风。”
亲兵尚未明白他话中意思,便听他道:“在上风口熏浓烟,顺道把那山匪头子的尸首一并带过去,鞭尸。”
亲兵一惊后,脸上喜色更甚:“属下遵命!”
在岩松山下鞭清风寨大当家的尸,躲在山上的清风寨余孽只怕胆都给吓破了。
用浓烟熏得他们够呛之际,才放猎犬进去追,不愁逼不出躲在岩松山的山匪余孽,届时只要守在各大下山要道,便是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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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大雪天,岩松山上却是浓烟密布,几大摞松柏枝燃烧升起的浓烟被风带着往山林深处飘,猎犬穿梭在密林里,犬吠声此起彼伏,仿佛是追逐猎物的豺狼。
躲在山上的山匪被撵得四处乱蹿,一出现在山道上就被早早埋伏好的官兵给包了饺子。
只是等山上的浓烟都散去,官兵们清点落网的山匪人数时,却并不见随元青,也不见清风寨那名女匪。
带兵的小将拿刀抵着一名山匪的脖子喝问:“秦缘和闫姓女匪在何处?”
山匪求饶道:“小的不知,烟一放起来,大家伙儿都被熏得受不了,又被狗撵着,在林子里跑散了。”
小将眼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派人进山去找,却只找到两名被割喉后扒掉了甲胄的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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