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珏儿
程红秋可没见过谁家来客人,直接被拽到地里薅草的。
“涛子,你朋友家来,赶紧领着去前面喝茶,好好招待人家,我和你姐夫还有大哥大嫂这就忙完了。”程红秋提醒。
“哦,没事儿,他们从来没有干过这活,让他们体验体验。”程涛表示没事,这俩人不说是大少爷也差不离了,从来没下过地,更别说薅草。刚才在堂屋,秦浔就表达出了强烈的想体验一番的兴趣,程涛二话不说就给找了两件旧衣裳让他们披在外面。
程红秋嘴角抽了抽,还体验体验,跟这是个啥好活一样。她赶紧给兄弟使眼色,眼睛都抽筋了,她弟愣是没接收到她的暗示。
最后,他们不得不早下晌。
他们夫妻,还有程大江和李盼弟都是自家人,累点没关系,不能让客人跟着受累挨晒吧?
这边有说有笑的准备收工,那边就听见仨孩子的惊呼声。
程涛往后山头望望,没有看到仨孩子人影,他赶紧顺着声音跑过去看情况,其他几个人也赶紧跟上。
顺着小路爬高点,看到仨孩子都在,程涛松了一口气。走的近了,才发现他们蹲在一个坑边,议论纷纷。
“哥哥,它疼不?”陶亚是个善良的姑娘。
“它疼不疼?我上哪知道去,我又不是它。”陶多是一个直男哥哥。
“吃,右。”
听到自家崽儿说的话,作为爸爸,程涛短暂沉默了片刻。
“你们在干什么?”程涛问道。
“舅舅,舅舅。”“爸爸,爸爸。”陶亚和程小墩指着坑底,一个个的都很激动,就是说不出话来。
“舅舅,里面有一只鸡。”最后还是陶多表达清楚了。
另外两个点头如捣蒜,确实是这样的。
鸡?按照现在的政策,一家养鸡最多只能养两只,程涛家当然也有这个资格,不过孟晓琴嫌弃在家里养鸡味道大,还说什么不卫生对孩子不好,家里就没养。
也就是说他家没鸡。
程涛伸头往坑里看了看,确实是只鸡,不过不是家养的,看鸡毛五颜六色的,应该是山鸡?
意识到上面又多了一个大人,野鸡意识到自己生命的流速又加快了不少,它开始哀嚎挣扎。程涛这才发现鸡爪上夹了个生锈的老鼠夹。
这时候,后面的人也都跟上来了,看到鸡的反应和程小墩几乎一模一样。
“呀,这坑都挖了十多年了,今天终于有收获了。看来小晋和小浔是咱家贵人啊,这一进门就出现了好事。”程红秋笑着说道。
秦浔和余晋没想到这事也能扯到自个身上,不过程红秋虽然处处恭维,但态度却并不让人厌恶,可能是因为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俩的缘故。
“二姐,您再这么夸下去,我和浔浔今天回家就不用骑车,直接都能飘回去。”余晋说的讨巧,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临时得了只山鸡,因此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就多了一盆小鸡炖蘑菇。
菜好,酒好。
一顿饭后,大家都熟了。
下午,程涛领着余晋和秦浔去真正的后山逛了逛。
临走,程涛给他们包了两包雪花糖,又每人给拿了罐刚出锅的山楂酱。然后,程涛抱着程小墩去送他们。
“涛子哥,明天你去工厂上班,得注意着点。”余晋提醒。
“你是说丁副厂长?”
“可不止,三车间那边也不好说,你以为这事儿是怎么起的?三车间长和丁副厂长一直有矛盾。”杨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三车间占理,别的也买啥,就怕会连坐整个机修组。
“嗯,”程涛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那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该走了。”
程涛停下脚步,“给小晋叔叔和浔叔叔说再见。”
“再见!”程小墩挥挥手,然后还厚此薄彼,“小晋叔叔再见。”
“再见。”
爷俩回到家,程红秋还在那里研究程涛做出来的雪花糖,好看又好吃,也不知道她弟是咋琢磨出来的。
“姐,等会儿我做一锅给你们带走,”程涛说,“不过说到底这还是糖,太甜了,孩子们不能多吃,你也不能吃太多。”
程红秋莫名心虚,“我又不爱吃糖,咋可能一个劲儿吃,我就是尝尝。”
是吗?程涛才不信,奶奶喜欢吃糖喜欢了一辈子,老的时候血糖有点偏高,医生建议戒糖,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程涛只要不注意,她就偷偷吃糖。
很长一段时间内,祖孙俩都因为糖的问题斗智斗勇。
程红秋被弟弟看的心虚,站起来拍拍屁股屋里去了。
太阳西斜,程红秋看被面干透了,在院子里铺上席开始缝被子。陶广然坐在旁边打下手。
程涛则被三个孩子拉着逛后山头。上午发现了野鸡,三个孩子第一次吃到了野鸡肉,很香很劲道,这增加了他们寻宝的乐趣,还想和野鸡的伙伴来第二次相遇。
程涛是觉得不可能,他家山头太小了,这次能发现野鸡,纯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据分析应该是从对面山上不小心跑下来的,然后以身家性命祭了他们一家人的五脏六腑。还想巧遇第二次,也只能想想。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仨孩子气运冲天,他们还真遇见好事儿了,当然不是遇着了野鸡,而是一窝野鸡蛋。
所以,他家山头还是有野鸡的吧,是吧?
程涛还挺激动,不过想想也就算了。现在各方面法律都还不健全,食用野鸡也并不犯法,不过他专门去逮还是算了。
出去一趟,捧着七八个野鸡蛋回来,孩子们兴奋,大人们也高兴。
于是,晚上,桌上多了一盘炒野鸡蛋。
第二天,程涛家都起了个大早。陶广然和程红秋要赶从公社到县城的公共汽车,虽然他们提前和司机打过招呼,但还是不能去的太晚,要是耽搁了其他乘客的时间就不好了。
早饭仍然是程涛准备的,一家四口吃饱喝足,拿着程涛准备的回礼就走了。
程涛又睡了会儿,才把程小墩叫起来。
伺候他家崽儿穿上衣裳,洗脸刷牙,吃过早饭,然后送到程大江家,程这才骑着洋车去上班。
这一系列过程下来,程涛觉得自己都快成仙儿了。
刚开始,他觉得自己这不行那不行,做熟练了以后感觉还可以,什么时候能加快速度,什么时候必须得慢慢来,他已经很清楚了。这才多久,他发现自己的耐心都好了不少。
骑到东头,遇见了胖婶和几个妇女接伴去小广场搓麻绳,最后面还站着卢蓁蓁。
程涛和往常一样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就骑车过去了,有些事情和以前一样,全都没变。
“你看见没,看见没?这又要出去,你说他到底是干啥去?”胖婶和旁边的花大娘说话,“我说让红秋好好管管他,红秋还说随他去。你说他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还跟个孩子,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成?”
“兴许是因为孟晓琴的事情对他造成的影响太大,红秋从小就跟娘似的照顾她弟,肯定心疼啊,他们家又不是一段日子不干活就揭不开锅,咱就别操这些闲心了。”花大娘劝胖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老婆子的错觉,她觉得胖婶最近对涛子似乎很有意见,经常埋怨他不正干。
说句不好听的,涛子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大家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谁?这一个多月来涛子没干一天工,但是精气神可比以前好太多了。和他大哥家也处上了,家里修屋顶建房子盖厕所,一听就有成算,瞅着这可比以前浑浑噩噩的样子强太多了。
“啊,”胖婶见花大娘没和以前一样附和自己,有些不情愿。转头瞥了眼旁边的侄女,对方正低着头搓麻线,露出白皙姣好的侧脸。
最近,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虽然自始至终她也没有抓到啥把柄,她也不认为蓁蓁会看上程涛这个二婚头子,但是有些事情越强调好像越觉得要出事儿,她急得嘴里都起泡了。
“大姑,你看我干什么?”卢蓁蓁抬头。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嗯。”
“程涛就是个不正干的,事情都出了个把月了都没调整过来,没准心里头还想着前边那个,现在哪个姑娘想着嫁给他哪个姑娘是倒霉秧子。”胖婶压低声音给侄女说。
卢蓁蓁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没准他是去工作了呢?”
她其实也不知道程涛去公社干啥去了,不过程涛很在乎程小墩,但他把孩子交给大哥大嫂照顾也要出去,这说明他肯定是去干必须要做的事情去了。卢蓁蓁之前就不认为他是为了孟晓琴,现在当然更不会那样认为。
听到侄女反驳自己,胖婶心里不得劲,不过侄女给程涛找的这个理由实在是不咋好。“你这个傻妮子,以为咱农村是你们大院呢,厂里招工还率先招大院孩子。别说是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就是临时工,工厂都不收乡下人。咱们乡下人就得老实上工挣工分,想其他的都白搭。”
“不过他以前倒真有机会进工厂,要是他年纪再大点去读工农兵大学都有资格,但谁让他运气不好,年龄不够身子骨也不行,白瞎了他爹娘给他铺的路。”胖婶感慨。
卢蓁蓁眼神一闪,似是不在意的问道:“大姑,经常听你们提起前任村长和毛护士,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呀?”
“他们啊……”胖婶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了很多。
胖婶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让坐在自己身边的侄女听见,意图也很明显,只不过在她没注意到话题早就跑偏了,等她回过味儿来,已经讲到程涛小时候有多乖巧。
捶了捶侄女的腿,“你这个死妮子,就知道岔开话题,明知道大姑是啥意思。”
“大姑,我就是好奇问问。”卢蓁蓁笑的很甜,“那你要生气,我就再也不问了。”
“你啊,就装傻吧!”胖婶叹了口气。
“大姑,这八字都没一撇呢,你用得着跟防贼一样防着吗?再说我们有哪点地方相配了。”卢蓁蓁嘟哝,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俩人算是什么情况,说被拒绝了吗?又没完全拒绝。说接受了吧?刚刚他骑车过去,也没和自己打个招呼。
“什么相配,哪里都不相配,你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以后是要嫁给工人的,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那种。”胖婶想也不想的说道。
吃喝不愁,现在大多数妇女对女儿未来归宿最大的希望。似乎只要满足这一条,自家姑娘嫁的就算值。
“当然了,大姑也不是说你必须得嫁给谁,万一你们要是回不去,要找也得找个头婚的,有些家底子的,要不就像程锦驹那样的也行啊。”胖婶给侄女儿划拉人。
这可都是她的肺腑之言,要说在他们程仓里现在达到适婚年纪的青年里,最优秀的就是程锦驹了。家里俩儿媳妇好像都说见到锦驹拦住蓁蓁说话了,似乎还挺有好感的样子。
胖婶本来完全不会考虑程锦驹,她兄弟在邻省省城,蓁蓁以后回去肯定是回到爹娘身边。而程锦驹现在还没分配工作,而且她打听了一下,就算分配工作也是在本省省城,这样一来离得可就远了。
但是拿程涛和程锦驹对比一下,不管是年纪、还是本事能力,程涛拿什么跟人比?
当然程锦驹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家尤其是高月兰太难缠,但是到时候程锦驹已经分配了工作,他们小两口住到工作单位去,根本不用回家来。离得远了,就算她再难缠又能怎么样?
胖婶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
卢蓁蓁没想到他大姑扯东扯西扯半天竟然扯到了程锦驹的身上,想到那个看见她就往上凑,只要被拒绝脸色就难看的不行,有时候那眼神就像是吐信子的蛇一样。想想,卢蓁蓁就恶心的不行。
“大姑,你比喻就比喻可别提程锦驹,我反胃。”
胖婶见侄女脸色果然难看的不行,也就不再提了。
姑侄俩压低声音说着话,掩在周围一群人中并不惹人注目,也没人关注。这样说也不对,还是有人专门注意着她们俩呢。
那人是刘丽英。
如果眼神能幻化成刀子,卢蓁蓁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程涛这边已经到了纺织厂,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真正到纺织厂之后,他才知道杨戈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
三车间的工人围在机修组门口,正拉着大家伙儿一起批判机修组。
“咱们纺织厂,要说最辛苦就是一线工人,他们生产出产能,没有他们整个工厂都得完蛋,但是他们却领着纺织厂的最低工资。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每天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离开寸步。”
“对比机修组,他们的工资不说是全厂最高也差不多了吧?拿着这么高的工资却玩忽职守,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人都找不到。前天三车间织布机故障,停了一下午,直接导致工厂不能按时交货,现在厂委找直接责任人找到了我们三车间。也就说我们车间还要为机修组的失职买单,这样对我们公平吗?”
现在说话的正是三车间长,很利落的妇女,梳着齐耳短发,言语激烈,极富有感染力。果然她话音刚落,得到了在场很多人的支持。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患寡而患不均”,机修组工资高,只这一点足以引起大家的愤怒。其实这个年代大家的劳动意识是非常强的,但也因为这样,他们更加敢为了自己的利益表达意见,毕竟这是国家赋予他们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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