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花一梦
未几时,他捎上皇帝那副画、带上那只鹦鹉,恭敬向云莺行礼告退。
云莺面上的笑容也淡下去。
她轻哼一声,半晌面上才又有淡淡的笑。
“只是一只鹦鹉罢了,娘娘不必为那等没有眼力见的人不快。”碧柳走上前,为云莺捏肩捶背。
云莺懒在罗汉床上,轻轻打了个哈欠:“晚些记得给阿黄添只鱼。”
“是。”碧柳含笑应声道。
应付过许多妃嫔又去过一趟永寿宫的云莺便懒怠再说什么。
那只鹦鹉实则并未怎么惹她不高兴。
但这种能学人说话的活物,无论多有趣却都一样是不能留下的。
今日听着“娘娘吉祥”觉得有趣,他日若在皇帝面前冒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便容不得她分辨了。她可不会为了一时的新鲜有趣在自己身边埋下这么个隐患。
自勤政殿回到月漪殿,且被晋封为淑顺仪的云莺恢复往日悠闲。
她虽悠闲,但赵崇却忙得废寝忘食。
为着尽快将郯王一党审理完毕,他又有读心之术,少不得时常亲力亲为。
是以待赵崇从繁杂朝事以及处置郯王乱党的一干事宜中真正抽出身,已然过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其实每次忙至夜深,沐浴梳洗过后躺在床榻上,他便不时记起云莺。
也记起云莺在勤政殿陪着他的那些日子。
可到底抽不出空闲去月漪殿看她。
唯有吩咐夏江命人往月漪殿送些她爱喝的敬亭绿雪抑或进贡的林檎、橘子、柚子之类的果子去。
这一日,关乎郯王犯上作乱诸事已快要处置完毕,朝堂上也无别的什么大事,赵崇批完奏折时辰尚早,便去永寿宫陪周太后用膳。待从永寿宫出来,暮霭沉沉,棉絮一般的雪片在天地之间胡乱飞舞着。
“陛下,下雪了。”
夏江从旁低声说得一句,继而从小宫人手里接过一把紫玉骨伞。
而后在赵崇踏出廊下同一刻,玉骨伞被擎在皇帝头顶。
又看一眼风中的细雪,赵崇上得御辇,平静吩咐道:“去月漪殿。”
“娘娘,外面下雪了。”
碧柳将刚换上新炭的紫铜鱼戏莲花袖炉塞到云莺手中,语气几分欢喜。
天气冷下来后,云莺越发不爱动弹。
她抱着袖炉歪在早已铺上软垫的罗汉床上,听闻下雪也是淡淡的:“过些日子定然更冷。”
碧柳也知自家娘娘畏寒,每逢冬日便觉得日子很难捱,当下只笑着道:“下雪的日子却最适合吃些暖乎乎的东西,明日一早奴婢让小厨房煨上羊肉汤,再准备个羊肉锅子,配上些新鲜的涮菜,甭管下不下雪都能吃出一身汗来。”
大冷天也光剩下这点指望。
云莺面色稍霁,轻轻颔首,略点几样菜:“炸些酥肉,做些鱼丸,现擀的面条也要,再来一壶温好的果酒。”
“是,明早奴婢也会记得让他们送些青菜、鲜笋来。”
碧柳执壶替云莺添茶,笑吟吟接话。
云莺听碧柳提起鲜笋便笑得两声。
犹记得数月前住在清竹阁,她还想过等冬天能叫人去挖笋来吃。
笑意尚在脸上,云莺便听见廊下响起小宫人行礼请安的声音:“奴婢(奴才)见过陛下。”
几息时间,赵崇从外面进来了。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被碧柳扶着从罗汉床上下来的云莺捧着袖炉不放,冲皇帝福身行礼。
“爱妃免礼。”
赵崇上前虚扶云莺起身,一面打量云莺一面笑问,“在廊下便听见爱妃笑声,何事这般高兴?”
云莺随赵崇入座,如实回答:“碧柳说起明天吃羊肉锅子要让人送鲜笋来,臣妾记起之前住在清竹阁时惦记着冬天那竹林里应当有笋可挖,而今却吃不上了。”
听着云莺的话,赵崇抬手示意殿内宫人退下。
又见她惦记要吃羊肉锅子,继续不动声色打量她两眼,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忍不住笑。
往前纵然一个月不入后宫、不见云莺也从不觉得如何。
如今感觉太久没有见面,下意识想细细瞧一瞧她,于是发现……
“几日不见,爱妃似乎圆润了些。”
赵崇忍笑再摸了下云莺比往日略丰润两分的脸颊,确信他的爱妃是长了肉。
云莺听见皇帝这话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想看她胖,倒是别今日橘子、明日柚子地差人送来月漪殿啊!
“近来天气冷,臣妾不爱动弹又吃得多才长胖一圈。”
心下腹诽的云莺面上好脾气应。
熟悉的、几分娇蛮的腹诽传入赵崇耳中,直令他失笑,同样令他心里生出一种熨帖的感觉。他握一握云莺的手,弯着唇道:“爱妃之前太过瘦弱,如今这样朕瞧着很好,便是再长胖两圈想来也无碍。”
云莺心道,大可不必,再胖上两圈,之前新做的冬衣怕是要穿不上。
她面上依旧好脾气道:“陛下这样说臣妾便宽心了。”
殿内生着炭盆,也按照云莺吩咐生个小炉子。
小炉子上铜炉里烧着热水,炉子周围离火远些的地方摆着圆滚滚的橘子。
云莺取干净的茶盏替皇帝泡茶,又取几个烘烤得热乎乎的橘子。
她一面给皇帝剥橘子一面问:“陛下可曾用过晚膳?”
又说,“却不知陛下今日得闲来,也不曾提前吩咐小厨房备下些吃食。”
想到自己许久未入后宫,而之前云莺从勤政殿回月漪殿时他允诺过得闲会来看她,心觉自己有所食言的赵崇心底生出些歉意。他温声开口:“朕去陪母妃用过晚膳才过来的,不必折腾。”
顿一顿,赵崇说:“这一个月,朕手里的事情颇多。”
话出口之后反倒恍惚,他是在向她解释?
“陛下有许多事要忙,臣妾怎会不知?”云莺“体贴”说着,将剥好的橘子搁在白瓷碟子里,送到赵崇的面前,“这橘子甜得很,陛下尝一尝?”
赵崇看一眼面前的橘子,一时噤声。但他心口莫名有些闷堵,只这样小小的情绪在橘子入口以后被轻易忽视。
烘烤过的橘子吃起来没有凉意。
入口只感受到一种属于橘子的香甜滋味。
品尝过云莺亲手剥的橘子,赵崇嘴角微翘:“的确很甜。”便慢条斯理将两个橘子全都吃光了。
期间又发现殿内挂着当初他为阿黄亲笔所作的那副画。
净过手后,赵崇抬脚走到画前:“爱妃便将朕的画挂在此处?”
云莺跟过去问:“陛下觉得不妥当吗?”
内侍监将皇帝的这幅画装裱好后又小心送回来月漪殿。而认真研究过一番,云莺命人把这幅画挂在十分显眼的位置,来月漪殿的妃嫔个个都见过。
赵崇想起云莺曾经说过要日日观摩学习。
彼时以为那句话单纯为着从他手里把这幅画要过去,未曾想她当真将画挂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
念头闪过,赵崇心底一荡,转过脸望着云莺:“看来爱妃很喜欢?”
云莺笑:“臣妾自然是喜欢的。”
无论如何也是皇帝陛下真迹,堪比镇宅之宝。
怎么不喜欢?
赵崇听见云莺的心声却无奈失笑。
合着是当成辟邪之物了……
也罢,也罢。
赵崇从善如流自我开解,能辟邪镇宅,不也至少得认定他有浩然正气么?
天冷下来,安寝的时辰也变得更早了些。
待到戌时附近,沐浴梳洗过的云莺和赵崇便已躺到床榻上。
云莺每逢冬日时常手冷脚冷,旁边躺个气血旺盛的皇帝,浑然像多出个暖炉。因而被赵崇抱在怀里,周遭暖融融的一片,云莺只觉得颇惬意舒适。
赵崇低头看一眼怀里逐渐昏昏欲睡的小娘子,似不经意问:“爱妃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其实从永寿宫出来时,他便记起这件事。
当初他问过云莺,云莺没有直言,道须得京城下起大雪才近了。
见今日下起雪,他也记起云莺说过的话。
云莺在赵崇怀里哼哼了声:“还有些日子才能到的。”
赵崇又问:“是哪一日?”
思绪变得昏昏沉沉的云莺听皇帝连连追问,无意识往皇帝胸前埋一埋脸,含糊回答:“是廿六……”而赵崇想着这个日子,说有些时日,也不过十来天而已。可想再追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便发现她趴在自己身前已是一动不动。
生辰礼物……
赵崇扯一扯锦被,将云莺裹得更严实,自顾自想,赏赐些奇珍异宝,怕她也不会多么高兴。
论起来,她入宫以后最高兴的应当便是中秋那日得见父母亲人。
甚至事后惦记着要对他投桃报李……
不觉也记起云莺彼时想如何对他“投桃报李”,赵崇一笑,搭在她腰间的手掌往下,便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下。怀里的人在睡梦中扭动了下身体避开他的动作,却叫赵崇迅速明白何谓自讨苦吃。
未免“擦枪走火”,赵崇自觉将手掌收回来。
但他随即认真琢磨过片刻,对于云莺这一份生辰礼,心里生出主意。
翌日晨早,云莺是被从被窝里揪起来的。
皇帝陛下不知温柔体恤,即便她尚且在睡梦中也冷漠无情强行将她喊醒,要她服侍他洗漱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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