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翟佰里
“大春他心里就是有点不服气,但还是想着爹妈的,不然他怎么不愿在乡下呆着?就想着回县城来?”旁边胡婶子连忙开口安慰,她不停的给二花妈顺气:“再说你不也说大春那大丫头争气么?正好回来好好学,以后也能考个大学生。”
说到这个孙女,二花妈倒是舒坦些了。
“这丫头确实不错,就是她那个妈……”一边说,二花妈一边摇头。
显然是对儿媳妇不满意了。
“我也不是嫌弃她是个农村的,咱们工人农民一家亲,都是一家人,就是吧,太懒了,太邋遢了,我去看过一回,那房间里,老鼠都站不住脚的那种。”
“都一样哦,我家那个不也是……”
“要我说,这都是眼里没活儿的,但凡眼里有活儿,也不至于过成这样,我们谈了玩的话,这床也不是一个人睡,你儿子哪就不作兴拿一拿笤帚杆子啊,她一个妇女,带五个孩子,有个疏漏嘛,也应该能理解哎。”说这话,是只生了三个姑娘没儿子的工人。
她自然要为妇女同志发声。
“再说了,你儿子都能住的下去,你当做没看见就是咧,这不哑不聋不做家翁晓得啊,我们做老婆婆的,多做事,少说话就行咧。”
“……”
一群婆婆和一群丈母娘开始了对于家务的争论,比如说,这家务该谁做?
而引发这一话题的鹿仁佳则抱着小勺默默退散。
总觉得那边有个她不能融入的气场。
回去将这些话告诉姚姥姥,姚姥姥直接笑的不断声,笑完了才为鹿仁佳解释道:“这二花家,闹的确实厉害,但是那儿媳妇却是个好的,我看见了的,长得小小巧巧,十分能干,养的几个孩子也教的不丑,二花妈纯粹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硬是看不上人家。”
说家里脏。
这农村里面哪里像县城里,屋子里面铺预制块,人家都是土地面啊,一下雨,鞋子上再沾了水,来回走就显得脏,但这些情况,到了二花妈眼里,就成了脏。
所以说:“这脏的哪里是地面哦,是人心呢。”
说到底,还是看不上农村儿媳妇。
尤其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谁叫鹿仁佳这个农村媳妇考上大学了呢?那边大字都不识几个,这一对比,可不就心有不甘了嘛。
“你以后少往前面跑。”
这人就怕对比,一对比就容易生红眼病。
鹿仁佳点点头,接下来的日子干脆不往前面跑了,当然,她也没空往前跑了,因为方智俊看中了鹿仁佳的烘干肉干,没事儿就往省城肉联厂跑,去找汪小峰买肉。
这汪小峰也跟喝了迷魂汤似的,一门心思跟着方智俊干。
当然,方智俊也不亏待他,每次去都会给汪小峰带好吃的,这次汪小峰送肉来,他还特意请姚姥姥出手做了一碗红烧肉,那香的,汪小峰一边吃一边满脸痛苦。
只恨吃完这一顿,下一次再想吃就难了。
而鹿仁佳则开了烤炉烤肉干,当然,柴火不能用豆腐坊的,于是方智俊又推着自行车去周边乡里找木柴,这天天跑进跑出的,鹿仁佳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最后……
但凡穿了衣服的地方,都白嫩嫩的,但凡晒太阳的,都黑不溜秋的。
尤其那张脸一黑,就显得牙齿和眼珠特别白,再一傻笑,就太辣眼睛了,鹿仁佳都有点看不过眼:“再过半个月都开学了,你好歹在家养一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暑假下海捞鱼了呢。”
“嗯?”
方智俊先是没明白鹿仁佳的意思,随即就看见沐戈壁往他旁边一站,顿时黑白分明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了,不过他对自己的外表是恨不在意的:“嗐,黑就黑呗,大不了我就说我去捞鱼了。”
毕竟他确实‘下海’捞金去了,不算说谎。
方智俊伸出胳膊,与沐戈壁比了比,不由开口:“沐哥你这个暑假也捂太白了吧。”
沐戈壁:“……”
收回手:“单纯因为你太黑了。”所以才显得他白。
方智俊还是觉得沐戈壁白,再看沐戈壁那张精致的脸,以及白里透粉的脸色,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好像……确实黑了点。
不过:“沐哥你长得真俊,以后咱们做卤干子罐头,要不你拍张照贴上面,肯定很多人冲着你的照片买咱的卤干子。”
沐戈壁:“……不用了,我可没那脸。”
好家伙,这产品还没出呢,广告创意都出来了。
方智俊也就是有感而发,说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无耻,不仅觊觎鹿姐的好手艺,还觊觎沐哥的脸,他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然就真成黑心资本家了。
内心有点唾弃自己的方智俊,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干活更加卖力了。
豆腐坊的大娘们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再加上方智俊嘴又讨喜,惹得那些大娘对他照顾有加,要不是方智俊不是本地小伙子,又是大学生,说不定还真有大娘给他做媒呢。
半个月眨眼就过,到了开学要报名的时候。
因为王大爷家里两个月没住人,鹿仁佳得提前过去收拾一下,顺带问一问能不能叫姚姥姥带孩子去省城玩几天。
鹿仁佳想的挺好,沐戈壁却觉得可能性不大。
毕竟王大爷是个老鳏夫,三个儿子全是烈士,一身清名,估计不会叫一个小老太太住进自己家里,哪怕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总归下面还有儿媳和孙子们。
“那我还要问么?”鹿仁佳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
沐戈壁摇摇头:“你先等等,我先去问姥姥去。”说不定姥姥自己还不愿意呢。
果不其然。
姚姥姥一听房东是个老鳏夫,立刻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你们赶紧去上学去吧,我就不去省城了,我去了,白天你们去上学,就我和王同志俩人在家,容易被人说闲话的。”
有时候语言就是那杀人刀。
杀人于无形的那种。
她可清楚着呢。
而且,她闺女女婿,孙子孙媳都在身边围着绕着,到时候大不了屁股一拍回了河东县,但王大爷孤身一个人留在省城里面对流言蜚语,那不是害了人家嘛。
“咱家可不能做那缺德事。”姚姥姥告诫。
行吧,既然不去住,但偶尔过去玩玩还是行的,大不了到时候住在招待所。
沐戈壁回来将姚姥姥的意思告诉鹿仁佳。
鹿仁佳长叹一口气,转身一下子扑进被子里:“哎,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了,都来几年了,有时候还是会思虑不周。”
“以前我们活着就很难了,自然不会想这么多,这里的人们没有生存的压力,自然就顾忌多了。”
这倒是。
夫妻俩在家里又过了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呢,沐戈壁就抱着小勺去了姚姥姥房间,将孩子轻轻的放在姚姥姥身边:“也不知道我们走了小勺会不会哭。”
应该会哭的吧。
毕竟现在天气还热,小勺在他身边舒服惯了。
“哭就哭吧,孩子忘性大,估计要不了两天就忘了。”姚姥姥将小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你到了学校也别烦家里的事,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照顾好佳佳,你的身子这样,人家不嫌弃的跟了你,还将小勺当亲生的一样看待,你也别见了花花世界就迈不动腿,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外头不三不四的,不用佳佳开口,我先打断你的腿。”
沐戈壁闻言哭笑不得:“姥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怎么可能。”
“可能不可能的,谁知道呢,大春多老实的一个人啊,才回来几天啊,就变了。”
这乡下媳妇再不好,那也是生了四五个子女的原配夫妻,结果呢,带回来了却不好好待,才两个月不到,就在外头和人家勾勾搭搭。
为了这事,二花妈天天到厂里来跟工友诉苦。
这事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交代完了事,沐戈壁又去田雪和周厂长的房间跟他们道别,这会儿周厂长已经起了,正站在窗子口梳头,明明是板寸,但每天都会用梳子梳一百下,也算是养生的一种方式。
“你们别着急,我送你们去车站。”
周厂长一看沐戈壁来了,赶紧说道。
田雪只披了一件白衬衫靠在床上,神情还有些困顿,显然是从睡梦中强迫自己醒来的,这个夏天田雪很忙,因为听到了一些消息。
京城和海市那边开放个体户自营,一些回城的知青第一时间响应号召,导致供销社在两地的营业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河东县虽然暂时还没有个体户,但消息灵通的供销社领导层们,已经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田雪这个暑假下到乡镇去,就是为了‘培训’售货员去了。
这也是她在听说方智俊培训他店里的售货员时,想到的办法,论进货渠道,供销社是国营产业,只需要打个电话,人家必定及时供货,论店铺位置,绝对的黄金地段,如此若再说有什么比不上私营的,那就只有售货员的服务态度了。
她管不了别的地方,但河东县这边,她是必定要延长供销社的寿命的。
她如今也快五十岁了,就快到了退休的年纪。
这也算是她在退休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次去,店就要开门了吧。”田雪关心的果然是方智俊的店铺。
对于方智俊创业的举动,以及儿子儿媳的投资,她一方面觉得很高兴,一方面又很唏嘘,唏嘘的是世道变化之快,前几年,她还在为了给鹿仁佳迁户口,不得已将豆腐坊交到鹿仁佳手里,而她自己则出去供销社里上班,算是悄无声息的将儿媳从一个乡下姑娘过度成了城里工人。
这里面她废了多少心思,在心底做了多少次演练,将豆腐坊里那些妇女们的心思摸了多久,如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应该是要开门了。”沐戈壁点点头。
田雪摘下眼镜:“既然开了店就好好的开,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人做事都要持之以恒。”
“知道了妈,再说那个店跟我们关系也不大,我们只是借钱给小方而已。”
田雪没说话,只白了沐戈壁一眼。
沐戈壁不明所以。
“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路上人多,防止上不了车。”换好衣服的周厂长来喊。
这上早班的人多了,车里面太挤,没人下车的话,司机恐怕不会停。
“欸好。”
沐戈壁立刻起身跟着周厂长身后出去了,鹿仁佳见周厂长出来了,才又去跟田雪说了一声,夫妻俩这才跟着周厂长出了门。
而周厂长也难得公器私用一回,用厂里的小汽车送他们去客运站,回到厂里还得补上油钱。
晃晃悠悠从河东县到了省城,等到了鹿仁佳才被沐戈壁推醒,鹿仁佳迷迷糊糊的扛着大包下了车,反倒是沐戈壁捂着脸,拎着个小袋子下了车。
一直到人走光了,鹿仁佳才清醒过来,然后就看见沐戈壁那无语的表情。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鹿仁佳一脸茫然地问。
沐戈壁摇摇头:“没事。”
就是被那些乘客盯得有点丢人而已。
鹿仁佳看看沐戈壁,再看看地上的一堆行礼,脑子难得动了动,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她拍拍沐戈壁肩膀:“没事,你是柔弱的冰系,我这力量系多负担点儿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