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刀
……
“都十点半了!”
李长贵被惊醒,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目, 只见吴桂芳正慌慌忙忙下床穿衣服。吴桂芳说:“赶紧起床吧, 都快十一点了。”
一觉睡到十点半,浑身疲乏散尽,李长贵伸着懒腰下床。去院子里洗漱时, 见小夏小秋在逗嘟嘟和小白玩, 他问:“你们俩啥时候起床的,吃饭没?”
小秋吐舌头,“我和哥哥九点钟就醒啦!哥哥煮了面条, 我们吃了面条,还吃了雪花酥和米花糖!”
李长贵四处张望, “姐姐呢?”
“姐姐还在睡觉呢。”
袁如珠直接睡到了下午。苏醒后, 视线径直扫向钟表。已经下午两点了。这漫长的一觉睡得她有些精神恍惚。
吴桂芳见袁如珠起了, 立刻给她热饭。袁如珠吃饭的时候,吴桂芳说:“今儿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明儿咱出去玩。”
“嗯。”
次日全家人乘车去往清河镇。先去了景区,然后去游乐园玩了一趟,看完电影后去饭店吃完饭,一家人返回清河村。到家时外面已经被夜色染得快滴出墨水来。
在外游玩了一天,吴桂芳双脚发酸,她说:“去外面玩比干活还累。”
袁如珠瘫倒在凉席上,说:“是啊,累死了。”
原本国庆假期她打算带幺姨他们去别的城市旅游,但放假前几天累坏了,她只想好好休息休息,所以便歇了心思,打算只在镇上好好玩一玩,以后放长假了再去别的城市旅游。
“早点洗漱了睡吧。”袁如珠打打呵欠,去洗澡。
“对了,明天老刘过生,他让咱们去吃饭。”李长贵忽然出声。
“有给刘叔准备礼物吗?”袁如珠转过身。
“准备了的。”
“准备了什么?”
……
“你来就来嘛,买什么烟,还买这么贵的烟,浪费这钱干啥!”老刘连连推拒李长贵递过来的烟条。
“拿着吧,要不了几个钱。”
“不行不行。”
“我买都买了,你就拿着,你要不收下,那我就走,不在你这吃饭了。”
“唉这、这……”
最后妥协的是老刘,无奈之下,他只得收下烟。往年他过生日,长贵也会送礼,一般是送烟,因为他就好这口。不过往年送的烟都是价格比较便宜的烟。今年长贵送的烟可不便宜!他可从来没抽过这么好的烟!
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宝贝地摸了摸烟,老刘说:“谢了啊,以后可不许再送这么贵的东西了。”
这边厢,袁如珠和吴桂芳进入灶屋,打算给老刘妻子打下手。老刘妻子说:“不用你们帮忙,你们去外面歇着。”
“真不用真不用,哪有让客人来帮忙的道理。”
“快出去吧,灶屋里油烟重,熏人得很。”
吴桂芳说:“这不是装了油烟机吗,油烟也不重,对了,啥时候买的油烟机?”
“上个月买的,安了油烟机,煮饭没以前那么熏人了,油烟机这玩意儿还是好用。”老刘妻子笑呵呵道。以前没钱买油烟机,现在有条件买了,她和老刘就把油烟机装上了。
老刘妻子催促道:“哎哟,你们赶紧出去,出去玩儿啊。”
袁如珠和吴桂芳走出灶屋。院子里,小夏小秋正和老刘的儿子天明围在一起玩。天明在镇上念初中,今年初二了,成绩还不错。
目光一转,看到坐在屋檐下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是老刘的大哥刘光宗。他静静地坐在屋檐下,抬首望天。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身仿佛蒙了一层灰尘,整个人黯黯淡淡的。
袁如珠多看了他几眼。
这时候,老刘招手,“哥,快过来尝尝长贵买的烟。”
刘光宗立刻扬起笑脸,起身走过去。袁如珠又看了他几眼。
老刘妻子准备的庆生宴席非常丰富,有烧鸡,脆皮鸭,剁椒鱼头,红烧猪肘,梅菜扣肉,水煮牛肉,黄焖虾,干洋芋块块炖腊猪脚,凉拌猪耳,凉拌藕片,凉拌粉皮,木耳炒小白菜,酸水土豆片,还有八宝饭。
“嚯,这么多菜!”李长贵惊讶。以前老刘过生,生日宴席可没这么丰富。以前老刘过生日,常年都是洋芋块块炖腊猪脚,酸菜炒肉,梅菜扣肉这几样荤菜,最多就两三样荤菜,可不像今天这么多大鱼大肉的硬菜。
到底是赚了钱,生日宴席都比往年要奢侈得多。
老刘往杯子里倒酒,“快坐快坐,都别客气。”
袁如珠舀了小半碗干洋芋块块炖腊猪蹄汤。晒干的洋芋和腊猪蹄炖得十分软烂,从香味里可得知,干洋芋块块和腊猪蹄将自身的味道完全融化了汤汁里。
热腾腾的汤汁炖得奶白奶白的,汤面上浮着一层浅金色的油花儿。入口咸咸的,带着干洋芋的清香和腊猪蹄的鲜腊味,口感不油腻,很是香浓顺滑。
“汤炖得很香。”袁如珠浅浅一笑。
得到袁如珠这句夸奖,老刘妻子高兴得不得了。袁如珠是什么人,她可是厨艺好到能将开的饭馆火遍整个清河城的人。能得到她的一句夸赞,得到她的肯定,她倍感脸上有光,自然高兴坏了。她拿起勺子,“喜欢喝就多喝点,我炖了一大锅,够喝。”
“好。”袁如珠又喝了一口汤,余光里,坐在她斜对面的刘光宗正在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老刘按住刘光宗,“哥,多吃菜呀,少喝点酒。”
“这不今儿高兴吗,多喝点儿。”刘光宗两颊生抽红晕,又灌了一口酒。喝着喝着,他的眼神浑浊起来,“耀祖……”
老刘即刘耀祖抬头,“哥,啥?”
“我不甘心……”刘光宗说着,眼眶湿润起来,“我不甘心哪……”
知道刘光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刘面露无奈。他拍拍他哥,说:“都四五十岁的人了,大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有啥不甘心的,都忘了吧。”
刘光宗口齿含糊起来,“忘……忘不了……”他又猛地灌了一杯酒。
“别喝了,哥。”
刘光宗不依,直接抱起酒瓶子咕噜咕噜猛灌,下一秒他一头栽倒在桌上。老刘拍他,“哥?大哥?”
他哥已然醉死过去。他连忙搀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光宗,将他带进卧房里。
袁如珠目送着刘光宗的背影,低声道:“光宗叔他这是……”
“嗐你不知道……”老刘妻子叹息,“说来话长……”
刘光宗念书时成绩很优秀。父母对他寄予厚望,说他往后是要光宗耀祖的。然而他中考失误,没考上高中。对于生活窘困的家境而言,那个年代读书不便宜,是一笔很重的负担。但家里还是凑钱让他复读,然而第二次中考他又失利了。
这一次,刘光宗没再复读。十几岁的他打算出门打拼。不能在学业上弄出一番名堂来,也可以干别的。他坚信自己能在外面打拼出一番天地。然而刚在外面打拼两年,他就意外受伤,左腿瘸了。
左腿残疾让他一蹶不振,失去了打拼奋斗的精神和力量。然后便回了村,开始种地务农。这地一种,就种了几十年,种到了现在。
这几十年间,刘光宗一直在不甘,一直在遗憾。他总说,他本该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本该过着波澜壮阔的精彩人生,而不像如今这般,过着普普通通平淡如水的日子。
“其实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唉……”老刘妻子长叹。袁如珠未置一词,食指微微敲了一下桌面。
“是啊。”吴桂芳附和道。
饭后袁如珠他们继续留在老刘家里玩,他们得吃了晚饭再回家。太阳沉下山头时,刘光宗酒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哥你醒了?我去给你端醒酒汤。”老刘疾步去灶屋。刘光宗坐下来,说:“天色这么晚了?我这是喝了多少……”他拍拍额头。
老刘端来醒酒汤,说:“醉得跟一摊烂泥似的,下次少喝点。”
“这不是你过生日,咱高兴嘛。”
坐在右边嗑瓜子的袁如珠瞥了瞥咕噜咕噜喝醒酒汤的刘光宗。随即放下瓜子,出了堂屋。
“珠珠,你咋进来了?”老刘妻子正在刷锅。
“婶儿,有豆腐、米粉末,香菇、干笋、豆芽吗?”
“有,你要吃这些?”
“嗯,我想吃糊豆腐。”
“就是之前饭馆新推出的那道菜?婶儿不会做。”老刘妻子为难地摸摸后脑勺。
“我来做。”
晚饭基本是热剩菜,再炒一些蔬菜,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晚饭就准备好。所有人都围坐到桌子周围。刘光宗注意到桌上的糊豆腐,说:“这是啥菜?”
“糊豆腐。”袁如珠浅笑,“看着普普通通,挺一般的吧,但是很好吃,光宗叔,您尝尝?”
刘光宗尝了一口糊豆腐。细嫩可口的糊豆腐在口腔里绽放出香滑鲜醇等等滋味,瞬间麻痹口腔,他愣了一下。
袁如珠:“怎么样?”
刘光宗:“很、很香。”
“看着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糊豆腐,其实吃起来也挺好吃的。”袁如珠笑了笑,“说起来,这道糊豆腐还是我朋友教我做的。”
“我有一个朋友,她成绩挺不错,一直觉得自己以后能大有作为,然而事与愿违,她也跟我一样没考上高中,只得去念中专。她很难过,很遗憾,很不甘,觉得她这一辈子就那样了,永远只能是一个普通人,永远只能过着普通平凡的人生。”
“当时她妈妈给她做了这道糊豆腐,告诉她,普通平凡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就像糊豆腐一样,看着普通平凡,吃下去后也能得出一番真味。”
“人啊,有些时候就应该像这糊豆腐一样,糊糊涂涂。这世间之事,倘若能糊涂处之,糊糊涂涂地忽略掉那些不甘遗憾,那些难过伤心的事,不用那么较真,糊糊涂涂的,自得一番真味。”
刘光宗听完她的话,怔忪片刻,而后呓语般,“糊涂处之,平凡之中自得真味……”
老刘听完袁如珠的话,猝地反应过来,他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袁如珠,而后道:“珠珠说的对,一些不好的事,糊糊涂涂地忽略掉就好了,平平淡淡的普通日子也能活出一番真味来。”
李长贵拍桌,“是啊,遗憾不甘啥的,有啥用呢。人哪,有的时候就应该糊涂一点。不是有句话说的好,难得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一点,用不着那么较真。糊糊涂涂的过点平淡日子,也能活出一番真味来嘛。”
刘光宗沉默下来。他吃了一口糊豆腐。他咀嚼的动作很缓慢,像是在细品糊豆腐的味道,又像是在细品袁如珠他们说的话。
良久,他抬起头,对袁如珠说:“你……说得很好。”
袁如珠莞尔,说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实她也很喜欢平平淡淡的日子。浮云朝露,珠流璧转间,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并不需多风风火火,轰轰烈烈,平平淡淡也是真。
饭后,刘光宗又坐到了屋檐下。同上午一样,他安静地坐着,抬首望天。
袁如珠站在门口,望着他。隐隐间,听到他仿佛在自言自语:“糊涂处之,平凡之中自得真味……”
他的周身仍然埋着一层灰,仍然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黯淡。而这时候,有一束霞光爬到了他黯淡的面庞上,微微照亮了他黯淡的面庞。
睫毛一眨,他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71章
“太太, 您再多吃点吧。”佣人看了下没动几筷子的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