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朵蘑菇
方晋若也参加了今次科举,但他没有中。下一届,他才会榜上有名。
屡次落榜的方晋若,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他和其他考生一样,都关注了榜上的人名。当初看到顾亭远的名字,他还会心一笑,因为他未婚妻的弟弟,也叫这个名字。
但他那时没把两人当成是一个人。直到昨日见到顾舒容,他才恍然想到,十一年过去了,那个孩子也已经长大了,她随他入京,未必不可能是他。
守在门口,本想再遇见顾舒容,说开误会。可巧,就遇到了顾亭远。多年未见,他有些不敢认,若无顾舒容在前,方晋若见到顾亭远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顾舒容来京了,方晋若见到眼熟的脸庞,就想到了顾亭远身上。
“方晋若。”顾亭远神情淡淡,开口。
陈宝音一听,眼睛立刻睁大了:“他就是方晋若?”
顾亭远低头,对她轻轻点头:“嗯。”
陈宝音知道,顾舒容曾有个未婚夫,一走就是好多年。她不免口出恶言:“你怎么没死?”
方晋若愕然,随即有些生气:“你是何人,为何诅咒于我?”
“我是顾亭远的妻子,顾姐姐的弟媳!”陈宝音理直气壮地道,“谁诅咒你了?你一去多年,只字片语也没捎回来,硬生生耽搁了我顾姐姐的年华,我若不猜你死了,难道要猜你是个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之人?”
小娘子嘴巴有点毒,饶是自命不凡如方晋若,此刻也只有指着她,张口结舌的份儿。
“唉。”方晋若辩解不出来,低头叹了口气,“都是我的错。小远,小远媳妇,你们进来坐,我与你们赔不是。”
是他忽视了家人,忽略了顾舒容。便有再多难言之隐,他也不该如此。方晋若知道自己错了,有些后悔,父母健在可以再孝顺,可耽搁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却是他作的孽。
“不必。”只听顾亭远冷冷开口,一把牵起妻子的手,望着方晋若道:“我姐姐与你已经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日后遇见,也只当不识。”
此人无心作恶,却作了恶。顾亭远厌恨此人,但如姐姐所言,方家伯父伯母带他们姐弟不薄,因此压下报复之心。只是,解开仇怨泯恩仇,是不可能了。
说完,不等方晋若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陈宝音却扭过头,厌恶地看了此人一眼:“不要出现在顾姐姐面前!”
多可恶啊!耽误了顾姐姐的年华,从十六岁到二十七岁,若是陈宝音被人如此耽搁,她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
“他是不是见过姐姐了?”她拧着眉头问。
谁也没想到,方晋若住在这里。顾舒容每日买菜,来来回回,岂不是会被他看到?
“或许吧。”顾亭远垂眸道。姐姐一向道喜不道忧,即便遇见方晋若,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半分。
“咱们要搬家吗?”陈宝音又问。
顾亭远皱起眉头,一时未语。
这处宅院,是他花了许多心思找到的。为了一个方晋若,就要搬离此处?
可若是不搬走,哪日姐姐遇到方晋若,岂不是会伤心?
“该死的东西!”陈宝音低声咒骂,耽搁了顾姐姐这么多年,竟还有脸求和,“咱们给姐姐找个好人家,瞧都不瞧他一眼!”
最解气的,就是给顾舒容说一门亲事,比方晋若好上百倍。这样,顾舒容就不会再因为从前的事难过,也不会因为耽搁的年华而遗憾,满心只有幸福安宁的小日子。
顾亭远也有此意,但人品端方、身家清白、家中厚道不刻薄、适龄的人家,没有那么好找。他倒是留心一个落榜的考生,年纪比顾舒容小两岁,勤恳踏实,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但顾亭远担心他是第二个李舟。
“会有的。”他抬头,望着枝头上的夕阳说道。
两人回到家,谁也没提遇见方晋若的事。
“呀,你们两个一起回来了?”顾舒容见两人先后进门,便笑起来,“怎么遇见的?”
原还担心宝音怎么一直没回来,会不会被刁难了?这会儿瞧着,多半是宝音贪玩,散席后去玩了,回来时遇到了阿远。
“可巧,我刚下差,忽然天降一个媳妇,掉进我怀里来。”顾亭远笑道,“我问她,怎么跑天上去了,她始终不肯回我。姐姐,不如你问问?”
顾舒容“扑哧”笑出声,指指他,说道:“你挨揍可莫喊冤。”
拔脚出了屋子,到厨房端饭菜去了。嘴角噙着笑容,弟弟这是娶到了心上人,快活着呢,性子比从前活泛多了。
屋里,传来打闹声。顾舒容和兰兰都在外头,没进去。等两人消停了,才端着饭菜进了屋,一家人吃起晚饭。
“最近出了几出新戏,等顾亭远休沐,咱们一家人去听听。”陈宝音说起。
兰兰扒着饭,眼睛亮晶晶的,但是不吭声。
顾舒容则道:“贵不贵?”京城啥都贵,菜都贵,她第一反应就是要花多少银钱?
陈宝音笑道:“贵就不听了吗?咱们又不天天去听。”
顾舒容道:“你们去吧,我不爱那个。”
“姐姐!”陈宝音嗔道。
顾舒容道:“我真的不爱那个。我在家,也能听到戏。”
“什么戏?”陈宝音好奇。
顾舒容脸色一亮,说道:“京城里稀奇事儿多着呢!你听我跟你说……”
这条巷子里的邻居们都是好相处的,顾舒容渐渐跟她们处得熟了,时常会坐一起择菜、做针线,听她们说起稀罕事儿。
譬如近来就有一桩,永宁伯府忽然被查封了,满门入了大狱,听说还是自家人检举的!
“永宁伯府不是干净的地儿。”顾舒容说着从阿婆阿婶们那里听来的消息,“每年都打死下人,前些年还逼得庄子上的农户差点没活路,买官卖官,强抢民女……”
“听说原先永宁伯府不这样,是永宁伯夫人去世,永宁伯续娶了一房,伯府的名声才变坏了。”
顾舒容说起八卦,饭都顾不得吃了,说道:“那位继室夫人,心眼可多着呢,先是把前头夫人留下来的孩子纵容的不像样,然后跟伯爷告状,让伯爷厌恶这个孩子。听说,还几次下杀手,想除掉这个孩子!”
永宁伯已经厌恶先夫人生的这个孩子,当然就不会管了!
她唏嘘不已:“心真狠啊!幸亏那个孩子福大命大,没被害死。后来听说前头夫人的去世,有些隐情,他一怒之下大义灭亲,把伯府检举给了皇上。”
陈宝音听得津津有味:“那他自己呢?也入狱了吗?”
“应该入狱了吧?”顾舒容说道,有些惋惜,“永宁伯府犯的罪,全家都要被牵连,他也跑不了的。”
顾亭远在旁边慢慢吃着,心想,前世并没有这一遭。只不过,永宁伯府的确不干净,插手买官卖官,贪下巨额银两,皇上早就盯上他们,打算抄家充军饷。
此事在他心上掠过一圈,又移开。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即便两世有所不同,该来的总会来,多想反是自寻烦恼。
次日,他照常上差。
昨日冯文炳弄坏了他的文章,但他也没让冯文炳讨了好。大家一同考进来,凭的是真才实学,冯文炳拿家世打压他,他却没有妄自菲薄到低头忍受。他是皇上钦点的状元,背后站着皇上,行得正坐得端,不必惧任何人。
果然,他一进入翰林院,照常与同僚、上级打招呼时,获得了比往日多的回应。
顾亭远认真做事,争取早日进入皇上的视线。陈宝音则重操旧业,再次写起了话本。不是那种没头没尾的本子,而是正儿八经符合时下人群喜好的话本,她要赚点钱,请顾姐姐听戏。
至于顾舒容,则是做起了绣活,不图别的,至少省点菜钱。
这日,她交了绣件,拿着挣得的银钱,高高兴兴地回家。宝音爱吃的蜜饯没有了,兰兰喜欢的酥糖也快吃完了,要添一些。还可以买只烧鸡,添个菜。
她高高兴兴地走在另一条小道上,这条路不会遇到方晋若,她面容含笑,脚步如飞,看也不看前方掉落在地的一张银票。
“……”不远处,躲在草垛后面的少年嘴角抽动。
她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捡?
第一回 ,他以为她眼神不好,才从银票上跨过去。第二回,他分明看到她低头瞄了瞄,绝对是看见了,但她脚下停也不停,径自迈过去,差点被别人捡了便宜。
这都第三回 了!
张瑾若按不住好奇,决定问她一问。
“站住!”
第119章 别过
顾舒容看到银票了吗?自然看到了。
那么显眼的一张银票, 躺在路面上,她瞎了才会看不见。可她不敢捡!
太蹊跷了。能够掉落银票的人家,必不是什么寻常人家,非富即贵。但这样的人家, 银票都是好好收着的, 怎么会掉落一张在小巷子里?
若是几枚铜钱,顾舒容倒是会欢欢喜喜捡起来, 买个糖人, 回家哄孩子。但一张银票,她不敢捡。
第一次不敢捡, 第二次就更不敢捡了!待到第三次看见,她直是汗毛倒竖, 脚下飞也似的, 只差跑起来!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
顾舒容脚步一顿,随即更加快步前行,一颗心蹦到嗓子眼, 她就知道!不会有那么好的事!
“喂!穿黄衣的!”叫声越来越近了。
顾舒容今日穿着一件黄色衣裳, 她知是叫自己,但她不敢回头,额头上渗出汗珠, 就在这时身后那人追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菜篮子。
“你跑什么?”高高大大的少年, 站在她身前, 剑眉飞扬, 星眸有神, 是个极其俊美的少年。
长得这样好看, 应当不是坏人吧?看清少年的一刹那, 顾舒容心中想道。
扯回自己的菜篮子,她往后退了一步,抿抿跑乱的鬓发,抬头看着少年道:“你是谁?追我做什么?”
“我问你,为何不捡?”张瑾若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张银票,他刚才追她的过程中顺手把银票捡了起来。
顾舒容道:“我捡不捡,关你什么事?你捡你的不就成了?”
她当他是坏人呢。张瑾若从她眼中看出防备,不由神情一黯。当初在巷子里,他向她求救,她也以为他是坏人。
“银票是我放的。”他没了追问的心思,把银票递过去,“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巷子里救了个人。他答应还你的鸡蛋钱。”
顾舒容已经看清楚银票的面额,足有一百两。谁家鸡蛋如此金贵,卖一百两?
她更加往后退,说道:“我不记得了,你们认错人了。”
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还很凶,顾舒容一直担心自己救了个坏人。但看少年的模样,又不像是坏人。她不知少年是不是当日那人,但看身形是很像的。
“别过。”匆匆说了句,她转身就走。
张瑾若没料到她如此谨小慎微。
讶异之余,又有些敬佩。不是谁都能抵抗银票的诱惑,也不是谁都有管闲事的善心,他福大命大,才遇上她路过。
追上去,跟在她身后道:“你救了我的命,这不止是一个鸡蛋钱。你收下吧,莫叫我做忘恩负义之人。”
这话让顾舒容的脚步顿了顿。她当然不想叫人忘恩负义,但她也不想收这一百两。
“太多了。”她停下脚步,又退了退,跟少年保持两步的距离,“一个鸡蛋不过几文钱,你翻番给我,也不到十文钱。但你还吓了我一跳,便取个整,赔我十文钱吧。”
张瑾若:“……”
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看着妇人认真的模样,有心想让她都收下,又觉得玷污了她的善良。
“我身上没有。”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