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朵蘑菇
“我替村里谢谢赵老太太和赵公子了。”陈宝音福了福道。
哪个村里没有几户孤寡人家?年前,村正使人送去过年慰问了。但没有嫌东西多的不是?
听到她这样安排,赵文曲怔了怔,脸上笑意挤不出来了,心里仿佛被什么冲了一下。
“不谢。”他垂眼,拱拱手,“告辞。”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送。”陈宝音道。
驴车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载上赵文曲,轱辘辘地驶远了。
“宝丫儿真是好心啊!”左邻右舍传来赞叹声。
“是啊,难怪那姓赵的想认你做干女儿。”
“他们家作孽,想认个好孩子清白门庭呢。”
“宝丫儿可不能应,不能给他们糟蹋好名声。”
陈宝音没说什么,笑了笑,点点头,便进屋了。
杜金花在外头,跟邻居们说话:“宝丫儿才不应,那老太婆,不配我闺女叫她一声娘。”
“很是,很是。”
“不过,赵老太太还挺大方。又是送笔墨,又是送炉子,现在还送这一车东西。”
杜金花耷拉下脸:“那也不行!”
东西是不少,搁以前那是要震惊一家人的。但是,就算震惊,他们也不会叫宝丫儿认个黑心婆子当干娘,一个作孽的混账当义兄。
何况,对现在的陈家来说,这些东西虽然多,却根本不会震惊一家人?姓赵的想扒拉她闺女,门儿也没有!
另一边。
赵文曲喜笑颜颜地来,脸色冷倦地走。
家仆瞧他脸色不好,便劝道:“大爷别不高兴。不管怎样,陈家收了咱的礼。收了,就是好事。”
比不收强,不收才是一点儿希望都瞧不见呢。
赵文曲没说话,脸上倦色更浓。
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想着陈宝音的做法,他心中潮汐起伏,难以平静。
之前的笔墨纸砚,后来的炉子,今日的年礼,不管是哪一样,她皆没有自留,而是造福村里。
她小小年纪,比他当年还要小,却如此高洁大方。衬得他,简直一无是处。
想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赵文曲心中羞惭。虚度光阴,荒废人生,八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中。抄书抄多了,他暗暗苦笑。
赵文曲来过的插曲,很快平息下来。
过年,到处都是欢快和活泼的气息。孩子们呼朋引伴,跑来跑去,随意淘气,也不会挨揍。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人人之间的隔阂仿佛都淡去了,从前见面要白眼骂架的,这时也只装作看不见,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人人兜里都会装一把瓜子,来回串门。陈宝音也被顾舒容邀去说话,坐在点了炉子的暖融融的茅草屋内,看着顾舒容教兰兰刺绣。
过了个年,她便十六岁了,是大姑娘了。杜金花不许她单独往顾家来,让兰兰跟着她。
兰兰今年八岁了,穿着钱碧荷给她新做的袄子,头上别着绒花,脸儿红扑扑的,眼睛晶亮,看上去很有些小小少女的模样了。
顾舒容一手刺绣功夫,村里都知道,若能让兰兰学上一星半点儿,真是再好不过了。而顾舒容不是小气的人,她十分大方,不管谁来跟她讨教绣功,都会教上一教。
有兰兰在,顾舒容当然不好提弟弟,只说着闲话:“我跟阿远到镇上拜年,得知王员外家的小姐终于定了亲,也是个读书人,文采没有李舟那么好,听王老太太的意思,也没有李舟一表人才。不过,人是个好人,再老实不过了……”
经过李舟的事,王员外对女婿人选那叫一个谨慎,打听了又打听,终于确保对方是个老实人,给闺女定了下来。
陈宝音道:“老实人在官场上有点难。”
顾舒容绣花的动作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叹息,轻声道:“甘蔗哪有两头甜呢?”
王员外既要读书人做女婿,又要对方是个好人,还要对方官运亨通,那就得瞧瞧祖坟,是不是冒着青烟呢?
但她紧接着又想,倒也不是没有很好的人,她家阿远就是个老实人,学问也不错。可谁让王员外一开始只瞧着李舟,没瞧上阿远呢?
第80章 争端
想到自家弟弟, 顾舒容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我家阿远,也是个倔驴。我一边盼着他中举做官,一边又担心他倔脾气发作, 到时候得罪人, 遭小人惦记。”
顾亭远很倔,外人不知道, 只觉他温和好性儿。但顾舒容抚养他长大, 很知道他心里有多倔,拿定主意的事, 从来不听人劝。
说完,她又后悔了, 宝音会不会嫌弃阿远这一点啊?
“他很倔吗?”陈宝音听到这里, 不禁好奇起来,瞧了一眼低头分线的兰兰,她凑过去小声问:“有多倔啊?”
真是好奇呢。那人, 混不正经的, 厚脸皮,人模人样的,居然也会犯倔吗?好奇压过羞意, 她忍着脸颊熏热,眨巴着眼睛盯着顾舒容。
顾舒容被她问起, 顿时支吾起来, 但话题是她引起的, 倒不好一句也不说, 因此道:“他小的时候, 那年十三四岁吧, 有人弄破了他的书,他十分生气,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非要把书修好。”
“哦。”陈宝音眼睛闪闪发亮,仿佛见到了少年时的顾亭远,“那后来呢?弄破他书的那人呢?”
顾舒容好笑道:“阿远不肯再跟他来往,那人怎么讨饶服软都不行,还是后来赌气说了句‘我再也不碰你的书了还不行吗’,阿远才肯跟他说话,说‘你不仅不能碰我的书,任何人的书你都要尊敬’。那人答应,他才又跟他玩了。”
“哇。”陈宝音听得有趣,拉着顾舒容又道:“还有呢?顾姐姐,你再讲一个。”
顾舒容绞尽脑汁,回想弟弟既倔强又不会太招人讨厌的事,慢慢又说道:“还有一回,我带他去别人家做客,那家里有人爱开玩笑,就逗了逗他,喊他吃白食的。他生气了,一口饭也不肯吃,一口水也不肯喝,连……连茅厕都不肯上人家的,站在院子外头,一直到走。”
想到这件事,顾舒容又好笑又心疼。那不是别人家,是她干爹干娘家,那会儿还是她未来的婆家,叫他们姐弟去吃饭。逗顾亭远的,是干娘的亲戚,那天干爹干娘不止叫了他们去吃饭。
“后来那人给他赔罪,说是开玩笑的,让他进去吃,他也不肯了。”顾舒容叹息道,“后来我们再去吃饭,他一定要带上自己那份干粮。”
陈宝音听得怔怔的,不由得掐住了手心。不知为何,她竟然很懂那时的顾亭远。因为,若是换了她,怕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他现在懂事了,很少犯倔了。”顾舒容怕她不喜欢,忙道。
陈宝音抿抿唇,摇摇头。
倔又怎么啦?她也倔,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过了元宵节才开课,陈宝音隔两日便去顾家坐一坐。
顾家就两间茅草屋,紧挨着,她进进出出的,难免会碰见顾亭远。或者说,顾亭远就是不老实,一定要出来跟她碰个面。
好在他还算规矩,每次只是拱手施礼,最多看着她笑一笑。
“哎哟!客气什么呀!”妇人夸张的说话声从茅草屋里传来,陈宝音眉头挑了一下,走到屋门外头,喊道:“顾姐姐。”
没多会儿,顾舒容出来了,看着神情有些狼狈:“宝音,兰兰,你们来了。”
紧接着,一个大婶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白净俊俏的姑娘。
瞅见陈宝音,大婶笑得热情:“哎哟,宝丫儿也来了?”
“婶子。”陈宝音笑着叫道。
她身后,那个白净俊俏的姑娘,脸上微微泛红,扯了扯她,小声道:“娘。”
大婶拍开她的手,走过来拉住陈宝音的手,说道:“宝丫儿啊,来找小容说话啊?正好,我家青青也在,你们一起说话啊。”
叫青青的姑娘脸更红了,又扯她:“娘!”
“宝丫儿识字,教教我们青青。”大婶再次拍开闺女的手,笑着对陈宝音说道:“我家青青啊,虽然长得好看,心眼也好,就是不识字,也不懂得什么千金小姐的规矩派头,宝丫儿教教她。”
陈宝音脸上还挂着微笑,顾舒容已经尴尬得不知怎么好了。
“我教人,不白教。”陈宝音微笑着道。
大婶愣了一下,“嗨”了一声,说道:“侯府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像我们青青,乡里乡亲的,就从来不会张口闭口都是钱。”
说话时,她余光往顾亭远住的那间屋里瞄。
再看青青红着脸的样子,陈宝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青青是好姑娘。”她笑道。
青青脸上羞得不行,都不敢抬头,小声道:“你更好。”
“啥呀,就涨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大婶回头训斥她,“你哪儿不如人了?是长得不如人,还是亲爹娘不如人?你能干着呢,做饭洗衣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操持,村里姑娘谁比你能干?你也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
“但不识字咋了?那识字儿的还没你能干呢!”大婶说着,转身看向陈宝音,笑道:“是吧,宝丫儿?我听说你的衣裳一直是你嫂子洗。你不会洗衣裳,是不?”
这是踩着她捧自己闺女呢。
换成从前,如果有人嘲笑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陈宝音一通嘲讽就过去了,非气得对方脸色发青,扭头就走不可。
但回到陈家村后,许是日子太舒坦了,她懒散了许多,不爱与人动口角了。因此只是笑笑,说道:“婶子什么都知道啊。”
少女生得明艳动人,那是村里独一份儿的出挑,谁也不敢说比陈宝丫儿生得好。她微微笑着,不急不躁的样子,更显得别人无理取闹一样。
婶子嘴唇动了动,说道:“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就是好性儿。我家青青就不同了,那是直肠子,实心眼,有什么说什么的,最叫人安心不过了。”
这一回陈宝音不笑了,脸色沉下来。
她从前最讨厌别人说她没心眼,现在更讨厌别人说她心眼多!
大过年的,她不想跟人吵吵,还成心机深沉了?
“直肠子我也会,婶子喜欢人直肠子?那我可就有话直说了,满村都知道顾家与我家议亲呢,您这是做什么呢?”她不客气地道。
大婶“哎哟”了一声,说道:“宝丫儿,可不是婶子说你,这话也是你一个姑娘说得的?”
顾舒容已经急得不行了,张口要说什么,陈宝音把她按住了,迎着大婶的视线道:“谁让我没有一个带着闺女截别人亲事的娘呢?可不就得我自己上?”
杜金花再凶,可她要脸,不会截别人的亲事,还当着人家的面!
“咋了?咋了?”大婶不顾闺女的拉扯,拔高声音,“你们又没应下!顾家提亲几次了?我当你们不愿意呢!你们都不愿意,还不许别人——”
她话没说完,青青已经羞得听不下去,捂着脸跑了。
“你跑啥!”大婶没好气地道,在追闺女跟留下来之间,她选了留下来,瞪着陈宝音道:“婶子不欺负人,今儿就问你一句,你应顾家这门亲不?你如果应,婶子以后再不来了。你不应,那就管不着别人!”
说话时,她眼里闪动着得色。陈宝丫儿,再伶俐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皮薄着呢!她敢说应下?都不用明儿,今天就把她厚脸皮的事传得满村都是,叫她做不了人!
她若不应?嘿,顾秀才就是她女婿了!想到这里,大婶得意极了。
这么好的亲事,当然要抢啊!
机会都是人争取来的,天上不会掉金子。再说,就算掉下来,那也得人弯腰去捡不是?
搬来村里的顾亭远,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女婿,大婶才不管什么道德脸皮,抢到手的才是实惠,她闺女就要嫁给顾秀才!
这点小伎俩,陈宝音一眼就看透了。她理也不理,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