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君觅封侯 第76章

作者:谢朝朝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乍然得了夸奖,薛然咧出了极灿烂的笑来,他走两步就蹦一下,手搭在姜锦握着的木刀上,说道:“这几招,是凌哥哥教我的!”

  凌霄在一旁弯着眉眼看她们,笑道:“怪不得我瞧着眼熟呢。”

  三人正说着话,还没走到堂屋,便见屏风后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凌峰。

  凌峰的伤势在她们走前便稳定了下来,否则凌霄也无法安心走这一趟。又过了两月,他已经可以拄着拐站起了。

  他的眼圈下泛着不健康的乌青,脸颊也瘦削,显得颧骨比先前要高,人的精神头看着却还好。

  凌峰也咧着嘴笑笑,他同凌霄道:“回来了。”

  凌霄自然担心,大步走了过去,她搀上自己的二哥,一遍遍地念叨:“还没好利索,急着出来做什么……晚上风又冷……”

  推开门前,凌霄说的那句“有灯火可真好”,姜锦在这一瞬忽而就懂得了。

  兄妹俩定有体己话要讲,姜锦没有跟去,她索性捞起衣摆,大大咧咧地就在门槛上翘着腿坐下了。

  她对薛然说:“来,方才练得什么?叫我从头到脚都瞧一瞧。”

  稚气的男孩儿认真点头,月光点在他圆溜溜的眼珠里,亮得很。

  姜锦坐在门槛上,单手支着额角,儿时的记忆纷乱涌入脑海。

  姜游并不是一个负责的爹,她摔摔打打地长大,没死了都是仰赖乡里好心的婶娘们。

  大家都很穷,能分出一点力气去照顾旁人的孩子,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姜锦刚刚记事那年,青县闹流匪闹得厉害,这小山下的一隅亦差点被劫掠,是才来此地不久的姜游拿着他那把破剑,把贼人驱了出去。

  在习武之事上,姜游有着异样的认真,为数不多没有喝醉的时候,他都会手把手地教她,教她拿剑,教她握刀。

  偶尔,姜游落拓的眼神会在她脸上停留。

  直到现在,姜锦依旧读不懂这个养父当时的眼神,是怀念,又好像不是。

  他死得倒干脆,若他活着,恐怕很多问题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姜锦轻轻叹气。

  可惜他死了,是她亲眼看着他断的气,也是她亲手将他送入棺椁。

  “姊姊?”

  薛然的声音把姜锦飘忽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眼睫微颤,掀起眼帘看向他。

  凌峰自己还拄着拐,也教不了两下子,薛然很快就演示完了,好巧不巧,姜锦是一眼也没看进去。

  那点愧疚的存在感愈发强了,对上孩子澄亮的、求夸奖的眼神,姜锦不好意思说自己走了神。

  她点点头,道:“阿然很厉害,我来教你几招更厉害的。”

  耳畔风声沙沙作响,剑影纷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月色下倒映成双,恰如若干年前,山间那对便宜父女的影子。

  姜锦还是有些恍惚。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极少想起姜游,想起过于遥远的过去。

  可是不知为何,今夜,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姜游对她说过的话。

  最后的时刻,姜游望着屋顶上有些缺漏的瓦,对她说:“我快要死了。”

  那时的姜锦掉不出来眼泪,这很正常,毕竟他们并不似寻常相依为命的父女。

  她只是干干巴巴地说:“我……我……我去县里请郎中……”

  姜游笑了笑,他风霜满面,眼里是多少情绪都洗不掉的沧桑,他指了指墙角的篓子,道:“快到雨季了,那有换下的旧瓦,记得去补。有钱了,就去东面瓦匠那买些新的。”

  姜锦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快死,她不小了,快十三了,她已经懂事了,却还不那么清楚生死之间是什么意味。

  她垂着眼,咬着下唇,说道:“好。”

  从屋顶的缺漏,到塌了一角的灶台、被老鼠咬破的兔子笼,姜游细碎地叮嘱了许久。

  姜锦从未被他如此关心过,一时间手足无措,叫他看了出来。

  他似乎叹了口气,左手伸进自己的衣襟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枚带着体温的玉扣。

  见姜锦愣愣地接过了,姜游重重地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继续往下说。

  “……还有两件事。”他说:“这枚玉扣,是我当时捡到你时,你襁褓里带着的。”

  姜锦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她其实没有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姜游不算个好父亲,可他也不坏,她模糊的记忆里,他还会抱着她,给她讲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我还有一个遗愿,”姜游闭上了眼,他说:“替我去杀一个人,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闻言,姜锦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她没有受过什么三纲五常的教导,却无师自通何谓以德报德。

  听着尚带着稚气的声音问他,要杀的人是谁。姜游忽然又笑了,带起喉管里破风箱般支离破碎的喘气声。

  她连为什么要杀人都没问。

  他睁开眼,郑重地望着姜锦,一字一顿地道:“云州,裴焕君。”

  见姜锦点头,认真记下,姜游眼中浓墨似的云翳堆叠,情绪晦暗不明。

  他抬起胳膊,示意姜锦靠近些,旋即伸出手,粗砺的掌心在女孩儿的侧脸用力摩挲了一把。

  姜锦甚至还没有感受到属于人的温度传来,几乎是转眼间,这只手已然擦过她的下颌,无力地坠下。

  那时的愣怔,在两世后月明如水的今夜,姜锦依然可以清晰地记起。

  那个落拓不羁的中年男子沉默寡言,唯独在他死前,同她漫无边际地说了很多。

  现在想来,他似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假话。

  那真的会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玩笑吗?

  心里有事,脚步难免虚浮,姜锦自觉这样是误人子弟,她堪堪收回思绪,也收起了她的刀,转身同薛然坦诚道:“抱歉,是我三心二意,还是明早再练吧。”

  和姜锦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是薛然能够感受到,她与所有人的不同,她是全然不拿他当小孩儿糊弄的。

  他很喜欢这个姊姊。

  薛然扭着自己的手指,道:“是阿然不对,姊姊才回来,辛苦得很,应该去休息才是。”

  姜锦微哂,她摸摸薛然的后脑勺,问他:“待明日,我让你凌霄姐姐去打探一番,看看你师父在不在范阳。”

  小孩儿的脸上藏不住太多心事,他下意识答了声:“在的,我……”

  见姜锦挑眉看他,薛然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他捂着自己的嘴,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姜锦失笑,拉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下,道:“你喊他一声师父,和我又无甚关系,怎么话都不敢说完?”

  薛然悄悄打量姜锦的表情,见她确实不像是介意这件事情,才难掩兴奋地道:“师父前日差人来找过我了!说他这次出远门,给我寻了一匹漂亮的小马!”

  确实是一件值得雀跃的好事,姜锦弯了弯唇角,随即拉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丝线,生猛地直接拽断了它。

  半截丝线上悬着枚玉扣,姜锦叫薛然伸出手,把它放在了他的掌心。

  “明日,帮姊姊一个忙,”她平静地道:“这个东西,还有一句话,要托你捎给他。”

  作者有话说:

  ? 第76章

  翌日清早, 天刚蒙蒙亮,街上宵禁刚解,隐约有木头轱辘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

  昨日舟车劳顿、思虑过度, 到夜里自然少眠多梦。姜锦起身时还是很困, 直到走到堂屋, 闻见一股子麦香才彻底清醒过来。

  凌霄倒是早就醒了, 此刻她正和薛然一起坐着吃早饭,见姜锦揉着眼睛走来,她扬手笑道:“姐姐, 你来得正好!还是热的。”

  桌上摆着豆腐脑和麦饼,想来是从才经过的小贩车上买的。

  从未安定过的世道里,能有这样太平的一隅,确实让人心安,姜锦微微一笑, 说道:“我还未净面,一会儿就来。”

  用过了早饭, 几人各忙各的。薛然到底岁数还小, 凌霄要送他去寻他师父,回来以后, 她还得去医馆延大夫来再给凌峰看腿。姜锦亦是要出门,她要去一趟节度府, 同薛靖瑶回禀此番探察到的东西。

  三个人两匹马, 转过两个路口便分道扬镳了, 此番去云州路途遥远,姜锦没舍得骑俏俏去, 此时一人一马走在街上, 没来由的还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味。

  姜锦骑得很慢, 还有闲心拿马毛辫辫子。

  俏俏爱俏,平素可宝贝它那一身油光水滑的鬃毛了,玩儿它的毛它是要生气的。

  可或许是分别久了,它对姜锦的包容程度高了很多,等她辫到第五条的时候,才开始扭头凑到她手背边上,用温热的咴鸣示意自己的不满。

  姜锦轻笑一声,又开始一条条地解。

  卢家的府邸已然映入眼帘,她翻身下马,摸摸还没拆完的小辫子,请门口的小厮通传去了。

  一会儿便有人请她进去,姜锦礼貌地拱了拱手,跟在小厮的身后往里。

  偌大的府邸一如既往的井井有条,内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姜锦放慢了脚步。

  威严冷肃的中年妇人依旧端坐于上首,她腿脚不便,平素很少出去,都是召人进来。

  姜锦向她行礼,片刻后,薛靖瑶放下手上的卷宗,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敷衍地寒暄过两句,便开始了正题。

  她问:“可查到了你那义父有何异样?”

  姜锦昨夜难以成眠,大概也有琢磨今天该怎么答复为好的原因。

  她默下的裴焕君书房的那幅画像,交给了顾舟回帮忙探听,为免横生枝节,没打算再告诉旁人。

  姜锦开口,道:“大概的情形,相比大夫人您派来此番随行的部下,已经同您回禀了。裴刺史在境内畜养奴隶、私采铁矿,想来……确有不臣之心。”

  薛靖瑶淡淡嗯了一声,道:“范阳这边之前购入的硝石等物,查明确实有一笔之前的单子来自云州,后又不了了之,同你查到的情形吻合。”

  顿了顿,她又道:“除此之外,在裴府里,你可还有其他线索?”

  在聪明人面前演戏可不轻巧,姜锦索性垂下眼眸,道:“他隐藏得很好,连至亲的家眷都是不知道他的底细的。他的书房平素便不许人近前,我原想着悄悄潜入探听一二,没曾想反倒触发了机关,差点被人撞破。”

  薛靖瑶的目光下移,她发觉了姜锦右肩微微有些不自然,问道:“受了伤?”

  姜锦点头,没有否认,“是我太冒进。”

  说实话,此番姜锦主动请缨查到了东西,已经超乎了薛靖瑶的预期,至少此刻,她已经确定了裴焕君想做什么,若真发生什么变故,她这边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薛靖瑶点点头,没再多问,遣侍女去拿伤药来,道:“到底是女郎,皮肉之上仔细些,小心留疤。”

  见她态度如此,姜锦放下了心来。

  今日来回禀不过是走个过场,具体的情形,想来薛靖瑶派去和她一起的手下早已如数奉告,而她的言辞大概和他们的说法没有出入,所以薛靖瑶也未疑心什么。

  侍女已经转身拿了伤药回来,姜锦接过,随口道:“多谢大夫人挂心,是小伤,不日我便可以归营。”

  听她如此说,原打算下逐客令的薛靖瑶忽然玩味地牵起唇角,道:“这人呀,上了年纪记性果真不好。瞧瞧,有的话,我差点都忘了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