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鼓笙笙
这样的时辰与光景,讲起史书上的故事似乎是极不合时宜的。
但秋氏的脸色却有了微微的变化。
晏安宁瞧着心下微叹。
都说姨娘秋氏素来老实本分,大字都不识一个,偏偏走运成了侯爷的姨娘,还生下了能嫁高门的女儿,后半辈子无忧。
可秋氏若真是那般的毫无心机,又怎么能在侯府站稳脚跟还安稳生下孩子呢?
说白了,她是顾文忠的母亲越过妻子马氏塞给他的房里人,她与主母,本该是天生敌对的关系,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在侯府的一众姨娘里,最得马氏欢心。甚至,马氏还愿意亲自给她的女儿择选良婿,挑了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其间种种,哪里是凭一个运气能囊括的呢?
因着顾明惠的原因,晏安宁素来也算敬重秋氏,但姨母却是她的底线,容不得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秋氏听了圣旨便急匆匆地赶来,衣摆上甚至被雨溅上了些泥点子,不可谓不狼狈。若是两个姨娘相互交好,大事上互通有无,本是无可厚非,甚至可以夸赞她热心。但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江氏现在身怀六甲,月份很重了,一不留神,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为此,她彻夜未眠,等到圣旨下来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往这里赶,就是怕有人抢在她前头将这事情告诉姨母——若无顾文堂这头托底,对姨母来说,这定然是个沉重的打击。她会因担心她成了被顾家退婚的可怜人伤心难过,动了胎气也是很有可能的。
故而此时的晏安宁不得不将秋氏往不好的方面想。
她来这一趟,将事情告知姨母,若是走运,说不定直接气得姨母发作,六个多月的孩子,哪里有几家能生得下来的呢?到那时,她大可以推脱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痛哭流涕一番,阳安侯对她有本分心善的固有印象在,说不定根本不会发落。
即便是姨母运气好,没被气出个好歹来,但为了给她讨公道,说不定也会直接对上阳安侯和马氏……
退婚尚公主对顾家这样体面的人家定然也是觉得丢脸的,江氏万一闹腾起来,让外头的人都知晓了内情,恐怕就会彻底遭到阳安侯的厌弃了——她顶着个救命之恩的名头,但到底也不可能比得过顾文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金榜题名的儿子的前途和声名重要。
硬要讨个公道,便只有以卵击石这一个毫无疑问的下场。
她看着强装糊涂的秋氏,索性挑明了意思:“姨娘可能是好心,但可不要办了坏事。我姨母眼下月份重了,别说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小事,便是此时此刻院子里死了个人,也不值当传到她耳朵里惊了她的胎。瓜田李下的事情,姨娘还是少做,我也是为了姨娘好。”
闻言,秋氏愣了愣,直撞见少女深邃得泛着幽光的瞳眸,不由被唬了一跳。
此时此刻,院里死个人是什么意思?
她想杀了她不成?
可观这姑娘此时陌生的神态,秋氏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被公主抢了婚事尚且能这般镇定,要么是心志坚强得可怕,要么是此时心里已经在发疯了,无论是哪一点,恐怕都是她错估了这小姑娘。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或许她真敢杀了她也说不准。
念头闪过,秋氏立时就不愿再待下去了,强撑起一个笑道:“表姑娘说得有道理,是我一时心急,欠考量了。你和五少爷的事,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同你姨母商议商议,我笨嘴笨舌的,也实在怕说不妥当惹了她伤心。”
说罢,便带着婢女急匆匆地走了,像是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晏安宁勾了勾唇,脸上笑意浅淡。
她并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秋氏。
但细想之下,也觉得合理。
内宅妻妾争宠,正室可以靠着娘家、靠着丈夫的敬重以及儿女的出息来立直腰杆,不将一众妾室放在眼里,可那些妾室,凭仗的唯有夫君的宠爱。
都说秋氏老实本分,始终在侯爷心里占据一席,可人心就那么大,重了你便轻了她。
先头姨母因腹中的孩子和她的亲事在侯爷面前很受宠爱,一月里至少有十日阳安侯都会过来看看,但他始终不是耽于内宅的风流人物,旁的地方自然就去的少了。
从前她们是香饽饽,旁人不敢碰也碰不得,可今夜这一道圣旨下来,府里的局势已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秋氏并没有太过恶毒的想法,她只是来投机取巧一下,说不定就能几句话挑拨离间得让一个怀孕的姨娘失了宠,对她而言,何乐而不为呢?
人心之复杂难以估量,恃强凌弱、墙倒众人推更是挥之不去的劣根性,若不让旁人觉得她们软弱可欺,她便只有狠厉起来。不坚定如秋氏之流,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
天明时雨水方歇,四处都湿滑难以走动,但此时的顾家却像炸开了锅一般,历经了一整夜仍旧没有消停的迹象。
侯府的人都一早听闻,五少爷得了状元之后,夫人便会正式向晏家下聘,替他去求娶晏表姑娘。可琼林宴刚过,陛下竟然就下了一道圣旨,要将唯一的姐姐惠乐长公主许配给五少爷。
公主自然不可能为人妾室,那晏表姑娘难不成要做五少爷的妾么?
还是说,这一点公主也可能容不下,表姑娘会直接没了这门亲事?
可好端端的,陛下又怎么会想起来赐婚呢?难道说,琼林宴上,五少爷对长公主殿下一见倾心,换了衷肠,自己求来的?
见有小丫鬟提出这样的猜测,立时便有人不屑反驳:“什么一见倾心?先头五少爷不是还去参加过惠乐殿下的孩子的周岁宴么,纵然是外男,但殿下丧夫,自然要亲自主持,多少也是见过面的。”
“那,两人那时就……”
小丫鬟瞪圆了眼睛,话说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不要命了,净胡说!”
出口的话是被人拦住了,可众人一下子就变得心知肚明。
原来,瞧着清风明月般的五少爷一早就打起了抛弃青梅竹马的表妹的主意,就是想攀上皇室。
什么,你说五少爷可能是真心喜欢长公主?
没几个人相信。
毕竟,晏姑娘是府里出了名的好看,那位惠乐殿下嫁过人,还生过孩子,论肌肤莹润,年轻娇嫩,哪里又能赛得过如神妃仙子般美貌的晏姑娘?
唉,晏姑娘也真是可怜,好端端的,竟能被皇室的人抢了夫婿。
……
“她可怜?你若是闹到御前去,我们才可怜呢!”正房里,阳安侯夫妇正在争吵。
昨夜阳安侯听见圣旨时还在愣神,便被马氏推着接了旨。可接了旨意之后,他心里却是越寻思越不对味儿。
他是因被晏家那丫头救了命,心存感激才想促成这门亲事的,恰好他那儿子又颇为喜欢晏家丫头,他对这门亲事,可以算是很满意的。可谁曾想到,不过是去宫里吃了顿宴席,回来了便多了一道这样的旨意。
公主要嫁进来了?这算什么事儿啊?那晏家丫头日后还怎么在顾家生活,怕是要被逼无奈地回江陵去了吧?
他这哪里是报恩啊,这不是报仇吗!
顾文忠自诩自己是个厚道人,干不出这样的缺德事,回过味儿来后立时气得要去面见圣上——皇家又怎么了,皇家就可以强拆旁人家的姻缘,抢人家的婚事吗?
马氏一听气坏了,哭哭啼啼地说他这是要送全家老小去死,不顾体面地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把顾文忠衣袍上的金线都抓得出线了。
她气急了,嘴上也开始无遮拦:“一个亲戚罢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亲事被搅了呢?”
竟是有些疑心他同那晏家丫头有什么似的。
顾文忠错愕震惊地看着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晏家丫头是江氏的亲外甥女,比咱们的明华还小不少岁!”
她把他当什么了,老不修么?
马氏一听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咬了咬唇,低声下气地和他赔礼。
夫妻同床共枕几十年,她也了解自己夫君的脾气,无非就是好面子罢了。若真是什么说出去会丢了体面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府里那些个姨娘,最年轻的也就属江氏了,从她往后,顾文忠连通房都没有收过,自然也不可能对江氏的外甥女有什么不轨之心却要将人许配给自己器重的儿子。
她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圣旨已下,哪里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呢?再者昨夜,小叔不是也在宫里吗?他都没有阻拦,可见这旨意是板上钉钉拦不住的,你就是去面圣了,难道在陛下那里的体面还能越过小叔不成?”
顾文忠好面子,可实在要说让他不那么好面子承认不如人的,非顾文堂这个弟弟莫属了。
闻言,他好一阵没说话,显然是觉得妻子说的很有些道理。
嘴里却轻哼一声:“你说的提醒我了,我得好好去问问,老三在宫里怎么不拦着些?现下可好,这一片乱的,要怎么收场?”
“侯爷!”马氏作势要拦,脚却没动,便见那人头也不回地走得更快了。
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好歹没让人气冲冲地进宫去,便算是功德了。
“年纪越大,反而越来越幼稚了,常犯些小孩脾气,倒是把我气得不轻。”她跟心腹嬷嬷诉苦。
那嬷嬷闻言暗暗看了主母一眼:实然她觉得,主母比侯爷也成熟不到哪里去,不然两人也不会年纪加起来快百岁,还吵成这样。
面上却道:“所以侯爷才需要您这样贤良的夫人在一旁出谋划策啊。”
马氏拧了拧眉心,长叹一口气。
什么出谋划策,弄成这样,江氏居然还没过来闹,总不会是睡到现在还没听到消息吧?她可真是,头一回升起无颜面对一个妾室的情绪。这陛下也真是的,非逼得他们顾家人活像是金榜题名便抛妻弃子的陈世美似的!
“罢了,这事没得转圜了,大不了,日后我打起精神,为晏家丫头再寻一门亲事就是。”
……
寿禧堂。
向来慈爱从容的太夫人躺在软塌上,气乎乎地对欲言又止地前来禀报的婢女翻了个白眼:“不见,我病得要死了,死之前不想见碍眼的人,让他滚回去!”
珠帘后的顾文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多少年了,他还是头一回在娘这里遭到这样的冷遇。
婢女婆子们也是吓得战战兢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太夫人明明一向最疼爱三老爷的,今日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偏一个是最德高望重的太夫人,一个是威风凛凛的相爷,偏帮谁都不敢,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装看不见了。
顾文堂无奈地一笑,抬手掀开帘子走进来,叹气唤:“娘。”
太夫人却背过身不理他。
他只得挥退左右,在母亲的软塌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无奈地道:“我做错了什么,还得娘明示,不然以我的愚笨,恐怕猜不中娘的心思。”
太夫人骤然坐起来,几乎气得发抖:“你愚笨,我看你是聪明过了头了!咱们家是什么人家,还犯得着去跟皇家结亲来换荣宠么?你明知道小五是要和安宁丫头成亲的,你就在御前,为何不阻拦?就是怕圣心猜忌你吗?”
顾文堂微微一怔,便见太夫人从床头拿出晏安宁给她缝制的香囊,竟是眼眶发红:“这么好的丫头,你一声令下,就乖乖地在佛堂给我绣了好几个月的佛经,每个字都花了心思,我都生怕她眼睛熬坏了!她待明钰,也是悉心教导,未曾想攀咱们家什么,你就算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就这样应下宫里的请求,你叫她日后怎么做人?那公主若是个蛮横的,成了亲还得把她赶出去不成?”
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顾文堂都听得愣神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娘原来是在为安宁抱不平,冲他发了这么一通火,责怪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尽心尽力。
顾文堂的心情就有了一丝微妙的复杂。
没想到,娘竟然这么喜欢她。也是,乖乖巧巧,不吵不闹,生得娇艳得如同花骨朵儿,又能静得下心来做绣佛经这样的事情,哪个吃斋念佛的老人家会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顾文堂的唇角不免又染上了一丝笑意。
太夫人觑着他的神色,顿时觉得更伤心了,喃喃道:“可怜的丫头,此时也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顾文堂见状,总不能为了这桩事真把娘气病了,只好道:“陛下赐婚,是有原因的。”
太夫人怔了怔,坐直了身子:“什么原因?”
“您听了别生气。”
太夫人微微敛眉,脸上那些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表情变得肃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惠乐殿下……昨夜在后宫被诊出了身孕,孩子……是小五的。”
哗啦啦一阵响,正好走到珠帘后准备偷听他们讲话的顾文堂震惊得将母亲的珍珠帘子扯了好几根下来。
怎么会呢?
阳安侯百思不得其解:小五不是口口声声非晏家丫头不娶吗,怎么会去主动招惹守寡的公主的?
太夫人也是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
上一篇: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下一篇:穿成男主早死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