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塔篱
剑下荡出冰晶。“慧伤”彻底停止颤动,疑惑地绕着宛陵霄和那血珠走了几圈,似也陷入了惊天难题,努力在判断什么。
“吾可感,汝曾见龙女……吾亦可感,你未欺瞒。你信吾主,憎龙女。”
“但,汝予吾之血,并非龙女之血。”
……并非。
龙女之血。
宛陵霄似蓦地反应过来什么,瞳孔猛缩。
西岭北部山谷,亦落下了一道惊雷。
其声隆隆,如大魔降世,伴随高林霎霎簇雨声。
而这天气,在此界被称为“春雷”。旧时,因通幽井魔气冲天,搅了天云中的道,春日群魔快出时,天雷便会落下为魔物开道,代表乱世灾难将至。
现时,人族已封通幽井,便不再为春雷带来群魔害怕,只不过如夏日般避开霹雳便好。
而春雷并非西岭独有,同样也影响着黄金台。
在惊雨落至西岭的山丘时,黄金台的平原上也卷起了瑟瑟阴风,刮起了密雨。
其西部逢镇,黄金台与中荒的交界处,一辆马车从神行阵中出现后,低调地驶过了陆关。驻守的修士看到马车中人递出的黄金令牌后,认出其来自本地至高掌管常弗的手笔,便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地放行。
马车入了中荒,那轮上的灵符便开始运作,躲开了路边的野兽,朝西岭的方向驶去。
而确认一切无误、四周安全后,女官才走入马车。
“安全了。”
马车内,坐着的正是“龙女”。她一身白衣,面容苍白,一支袖管空空,却在密雨声中,全身渐渐地漫上了影。
她的面容在影中模糊。
随行女官犹豫了下,又恭敬地问:“影主,菁主的来信上,可还有说什么?”
女官正是眼前女子的亲信。前日发生之事,女子并未告知全貌,但她多少猜出了一点,不由抓心挠肺,忍不住想探几句。
“只说了让我到易山山脚见她。”
影褪下了。
女子的外表却变了。
只见那是陌生的容颜。她比褚菁遥更高,五官也更为立体。她有浓密的眼睫,瞳孔大如珠的乌黑眼眸,气质不乏英气,但全身都泛着通明的碎影,如破碎的镜子组成了她。
此时,若是前日那些反叛的行荒人看到她的模样,恐怕瞪大双眼,嘴巴都合不拢。
因为没有行荒人不认识她——
她便是,行荒影女。
行荒下族前首领。
众人曾唤她“影主”。
影女抬起手,通明的镜影中,她看到自己的伤处长出了包着新鲜皮肉的白骨,在痛苦地生长着。
生长。镜影。
这都和她所修心法“镜衣”有关。
镜衣镜影,死中得生,可映万物。
这便是行荒的至高心法,其可让修者把自身修为镜,和其他行荒人一般,可伪装,映照、铸成和复刻旁人的相貌和功法等物。
但当年,也是此心法被旁人觊觎,才为她和家族惹下了大祸。
影女垂了垂眸,又望向了那窗外的细雨连绵,低声道:
“罗阀已倒。我们下族的仇,总算报了一半了。”
“是啊,这得多谢菁主筹谋。”
“是啊,多谢姐姐。”
窗外山峰连绵,密林中血气蒸腾,影女望着那幽暗之处,思绪却渐渐流到了过去。她想起了极北行荒。
……
影女。
她本名胥影,出身于行荒下族胥家二房。自小,她便知自己有一位小姨高嫁黄金台,她有一位远房表姐褚菁遥。
但家族对她们都讳莫如深,胥影也不知过多细节。
她对此也丝毫不感兴趣。
只因她为天之骄女,七岁成金丹,十六岁破一品,只专注修行,引得众人拜服。
纵观她的童年,可谓顺风顺水,如有神助。但阏壅登基三十七年,一切都变了。
那一年,她被大房和身边人背叛构陷勾结“不可说”旧部。
她中计被俘,父母兄妹惨遭屠戮。
而她被上了重刑,关到了黄金台的地下,每日都被上药和上刑,听人说下族多少人叛,多少人死,可谓生不如死,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
然而,一日她醒来,却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幽室中站着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清秀女子。她认出了此人。褚菁遥。
对方温言细语道:“这就是影女妹妹吧。你受苦了。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的表姐。”
影女却早就认识她,并对她印象很不好。
因为先前的乱局中,这位表姐贵为太女,却根本没有要管她的意思。
甚至她看见,这位太女还跟在押解她的罗阀身边赔笑,途中不过不痛不痒地为她求了几句无用的情,便神隐而去。
但褚菁遥下面的话开门见山:
“妹妹可是在怪我未出面保你?但我直接与你说实话,我当下无法在明面上保你,不然,我也会被盯上杀死。”
“不过,我可保你性命无虞,亦可保你下族一半子民被护在一地无忧。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在合适的时机,扮成一人。”褚菁遥当时说得很含蓄。
……这次的谈话,并未立刻出结果。
因为影女绝不是初见便能轻易相信旁人的人。
但几日后,行荒下族被大量接到南山收容的消息传来。褚菁遥带来了她奶娘的信物,证明这个消息可信。
与此同时,她还带来了一个叛徒,称其为“替罪羊”。
“影女妹妹,如今要护住你的子民,还差一步。”
“还望太女殿下有话直说。”
“你这个身份必须死。只有这样,在动你之人的眼里,下族才会成为散沙。不然,他们不会放心的。”褚菁遥温和地说道。
……而胥影已猛地明白她的意思,心头震荡。
也是那一日,她把褚菁遥捉来的与她身形相仿的叛徒用“镜衣”化为了她的模样。
半月后,带着影女之名的假影女在刑台上受褚菁遥、罗阀等人主持的重刑而死,失去了影女之名的真影女胥影便被秘密转移到了褚菁遥的府邸藏匿。
而最初的两年,褚菁遥主动提出,可助她为下族复仇,只不过为求稳,会很慢,且开始只能动一些“小怪”。
影女却完全不信任这位表姐。
只因她听闻,褚菁遥上朝后竟反手提拔了一位参与屠胥家二房满门的仇人到极高之位,对方感恩戴德地上太女府谢恩,换来了影女得知后的极怒。
“我知你生气,你且等几月看看。”褚菁遥说。
然而,几个月后,那人暴毙而死、全家被屠的消息传来,竟是其与新官位的上司有旧怨,在上位后两人屡次摩擦生了新怨,造成了这次惨剧。
“影女妹妹,你是天之骄女,恐怕自小便习惯了直接审判他人或直面险境,但除此外,还有另一种杀人法。”褚菁遥当时是如此与她解释的,“那便是造出环境,自己退出来,让环境杀死此人。”
她还笑吟吟地感慨了句:“我不喜亲手沾惹人命呢。”
而也是那两年,影女眼见总共十数个“小怪”陆续阴沟里翻船。
最神奇的是,褚菁遥在这数次风波里不说全身而退,就连一根头发都没沾上浑水,根本没人看出她参与的手笔。
影女的态度也由开始的不信任,渐渐转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决定对褚菁遥效忠。
褚菁遥也是看准了时机后,才告诉了影女她的条件。
“你要扮演之人,是我。”
“什么? 你?”
褚菁遥抬眸观天:“我观天道,未来有要事必须处理,需离开黄金台数日。但此期间,我不希望其他派系之人知我行迹。因此,我需要你扮演我,顶替我。”
“……”
褚菁遥到底要去做什么,她却没有透露。影女也没问,但应下了。
既然别人帮了她,有如赐再生的大恩,她自然得用命回报。
之后,便是褚菁遥教影女操纵祸万物,教影女言行举止怎么和自己相似、确保可以假乱真,甚至还教了她如何复制旁人的棋路、以及对外用哪套。
——也是在这样漫长的训练中,影女熟悉了褚菁遥真正的棋风。
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正是如此,不日前,她才从褚菁遥所下的棋步和那名为“鸠占鹊巢”、又名“张冠李戴”的残局中认出了她。
张冠李戴,其实是——
“褚”冠。
“胥”戴。
春雷阵阵,隆隆作响。
光重回影女的脸上,她望着窗外风雨,感慨了句:
“那日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姐姐也真是。若不是她给出暗示,我真会认不出,误伤了她。”
“是,别说影主,老奴都被惊得够呛,几夜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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