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38章

作者:乌鞘 标签: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彭世瑚荣受皇上嘉扬,说他勤务精业,给升了从六品侍讲,还是留在翰林院圣上近前,这是莫大的荣耀和恩旨,一时间彭世瑚风头无两,许多人想登门拜谒,却都被他拒之门外,据说圣上很是满意,年前又单独赏他好些财帛以资嘉奖。

  许彦风也留在了帝京,却并非翰林院,而是去到了国子监,好巧不巧的是,他正是去到国子监司业姜文瑞手下做主簿,还是秘书工作,也升了从六品。

  榜眼和探花留下,状元却走了。

  尤其大家都知道卓思衡为皇上立过大功,却还是去到并非上上之选的外任。诚然,如彭世瑚和许彦风,哪怕此次留任,今后也还是会外放历练,此乃本朝不议之纲,无人例外,但大多一甲都能在京中多留几任,待到阅历能力都得到一定程度积累,根基也扎稳后再派遣出去磨炼。

  这原本也是曾玄度为卓思衡做得打算。

  “我原本希望你能留在中枢一任,已选好兰台秘书监留了个空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也罢,此行外任也并非贬弊,或许此时远离帝京朝堂对你来说也是焉知非福。”曾玄度与其说是劝说卓思衡接受现实,倒更像在自己劝自己不要郁结于眼前得失。

  卓思衡知道曾玄度一直替自己担心和太子过从甚密不好安排工作的事,于是笑道:“自秋猎归来,曾大人为此忧思甚多,如今也可安眠了。”

  曾大人嫌弃看他一眼,表情仿佛要他严肃,可自己却也破功摇头直笑:“也真难为眼前这个局面,官家还能处置得宜。”

  “官家什么时候处置不得宜了。”卓思衡笑道。

  为了权力,不得宜也要得宜。

  “过去年节后就是殿试,又会有新的后生入仕,翰林院腾出了新位置,官家又有施展余地了。”卓思衡尽量想让自己的话显得不那么阴阳怪气,但从曾大人的表情来看似乎不是很成功。

  “你呀……明明是个很有锋芒锐气的人。怎么样?这三年藏得辛不辛苦?”曾玄度笑着喝了口茶。

  “事事锋芒毕露才更辛苦,吵架伤神费力,我精力不济,还是适合目前的处事状态。”卓思衡想说的其实是他非常节能,低耗状态下待机时间长,这是他可持续发展自我的生存方式。

  “年后准备准备赴任的事,多问问之前有过外任历练的亲戚朋友,路上需要主意什么,到任要准备什么。”曾玄度说完也觉自己这些话实在老生常谈,况且以卓思衡的心智能力,想必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完毕,何须他多言提点,于是便换了个话题,“瑾州的长史潘惟山曾在我任下几年,与我有些交情,我已去信给他,你到任上若是遇到些麻烦,比如那位唐大人的好女婿知州如果刁难你,他会想办法帮你拆解一二,但是终究地方上的事和为民谋治的官绩还得靠自己。”

  其实要说说话阴阳怪气,曾大人并不比自己差。卓思衡听前面还想调侃,听到后面心中便只剩感激,起身朝曾大人行礼道:“多谢大人为下官筹谋安排,下官于朝中并无脉络,一直以来都是大人提携,实在无以为报。”

  “不,你是可以报答我的。”曾玄度说道。

  卓思衡抬头看他,不知为何今天曾大人说话居然这样直接。

  “云山,我姑且先这样叫你。”曾玄度示意他坐下,继而说道,“你觉得咱们官家是什么样的性子?”

  心存弘志,务于大略,腹黑成性,器量狭隘,外宽内紧,睚眦必报,有明君之智,无明君之仁。

  他凭借多年弃理从文后的职业素养,已将以上词汇替换好了不会掉脑袋的版本,可看着曾大人投向自己的灼然坦诚之目光,最终,还是说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实话:

  “我知道,但不敢说。”

  曾大人噗嗤一笑,笑过后却是叹息:“其实我也不敢……”

  两人默契看了对方一眼,都心照不宣。

  “所以,虽前路凶险未明,但你的前途却注定要好过我的……我这一生,因是景宗旧臣,最多至此便休矣,终其一世是不可能得到官家在政略上的器重。”曾大人的语气充满无奈和衰退,“我或许可以位极人臣,但也终究难以实现心中抱负,手握权柄达济天下。”

  其实五十岁在朝中并不老迈,正好是中流砥柱发光发热时期,然而曾大人语出此言也不无道理。

  以皇帝的个性,优待且表面重用老臣是一定的,然而真正的国家施政方针和策略,他却不会听从。他一直如此重视科举,就是因为想亲自选择门生,自登基以来几批贞元年间进士都得重用,逐渐开始登上政治舞台,而老臣则纷纷与权力渐行渐远。可以预见的是,在不就的将来,整个贞元一朝的朝堂将十分年轻化,再过十年二十年,想必朝野要职与权力部门就会再无景宗一朝旧人。

  “其实官家对大人已可算是器重。”卓思衡想安慰曾大人,但他知道,在他们都能对时局洞若观火的前提下,什么安慰都是徒劳的,但他也有自己的说话技巧,“事无巨细均与您商议,虽然官家也未必听从,但垂听也未必只是做样子。大人,恕我妄加揣测,多少圣上还是听过您的建议,虽然不多,但仍是有的,是么?”

  他希望能让曾大人恢复一些自信,别太消极,这样对中老年人身心健康不好。

  谁知,曾玄度听完他的话却突然沉默,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般,脸色都灰败下来。

  一直非常擅长语言艺术的卓思衡慌了,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开解不该有问题啊!不是说得挺好么?

  他正要替自己找补两句,却见曾大人摆了摆手。

  “官家……确实曾有一重要之事听我进言……只是此事也是我所最为痛悔之事。”他缓缓看向卓思衡道,“你可知是哪件事?”

  卓思衡摇摇头,他怎么知道……

  “贞元十年,我蒙恩诏被点为恩科知省试贡举官。判卷最后一日,两位时策阅卷官却争执起来,一位便是你日常在翰林院得见的学士王沛琳大人,一位是如今已致仕的弘文馆曾任校理徐汝恕大人。”

  卓思衡心中一惊,暗道,贞元十年,省试……莫不是和他有关?

  曾玄度看着书房墙上悬挂的《倪宽赞》长卷,仿佛已身回四年前,幽幽道:“他们争执的起因是想将各自判评第一的考生列做省试会元,于是二人相争不下,言辞激烈,几乎便要大打出手……是我出来制止他们。我看到卷子,起初只觉本次取试虽与上次只隔一年,然而却人才济济更胜昨昔,尤其是王沛琳大人所推举的那篇,当真是激锐之余不失雅正,强锋理论又兼通达。”

  曾玄度站起身,踱步走向那幅亲自手书的《倪宽赞》,背对卓思衡在长卷前站定,诵读起来:

  “论曰:奉职循理,所去民思……”

  听到曾玄度背出第一句时,卓思衡霍然而立,呆呆茫茫,直到曾大人背至“此辈非事储之才,亦难事圣,遑论事国……”他才自表里经年的恍惚中回到三年后的现在。

  曾大人背诵的文章,他也能张口就来,因为这就是他所写的答省试策论卷。

  他听着曾大人徐徐完整背完自己的文章至最后一句,已是震惊难言,只静静看着他转过身正对自己,面色哀惭道:“没错……王大人所选的省试会元正是你。”

  卓思衡清楚记得自己是省试第二名,为此还在好胜心的驱使下稍微有点小小纠结,不过后来状元及第,此心绪便再也没有烦扰过他。

  如今猛然提及,他尚不明白曾大人的意思。

  “徐汝恕大人所推举的是彭世瑚的文章。你们二人的卷子各有千秋,但你所作答切要题目,斩决旧论,优过于他不止一分,我亦是极为欣赏……”曾玄度说至此处,长叹一声,“但是,我最终却点了彭世瑚为会元。”

  融会如卓思衡,已然知道了原因。

  “那是封名誊录,我不知此文为谁所作又有何来历,只是自文章而视,似是对当年戾太子一案多有愤对强词,虽然所言皆是在理在义,但仍难免激起朝野非议。我料定此文必定深得圣心,然朝中已有一个高永清……当年此人一出,风波闹动许久,朝野内外半年都不得安宁……于是此时大家都在试探圣心,想知其选材要略,又是否有要翻审旧案的意愿,好凭此站位,谋求圣恩。我恐朝中党争之势因此再起,故而力排众议,点彭世瑚为会元,你为次之……”

  卓思衡听到曾大人泫然欲泣的声音,心有不忍,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一个会元不会对他有这样大的影响,他也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如今听来只是震撼,并未达到怀恨含怨的程度。

  可曾大人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径自说了下去:“后来名录揭晓,我见果然是朔州举子答此文章,心中却也愈发愧疚,直到那日圣上阅毕省试策论试卷,召我于天章殿问话,问我为何不点你做会元……我并没有遮瞒,只一样样利弊陈述,进言圣上切勿燃起任何党争之势,哪怕只是如此星火,亦可一发难以收拾。圣上那次听了我的进谏,其实他的本意原是想重驳省试,再论高低,还你应得的连中三元……”

  此言落地,曾玄度朝卓思衡深深拜去:“云山啊……我有愧于你,令你与三元之幸失之交臂,我不求你宽恕这老朽昏聩之人的歉亏,但请受下请罪……”

  “曾大人无须如此!”卓思衡牢牢扶住曾玄度,“老师!不可如此!”

  曾玄度本是仍在挣扎着要俯身,闻听这一声老师,整个人犹如石塑般立住,竟一动也动弹不得。

  “老师怎可向学生行礼?你让学生以后如何自处?”卓思衡趁着曾玄度愣住,将他扶回太师椅上,自己跪了下去道,“老师虽从未提及,但你我早有师生之谊,三年来在翰林院老师处处提携无不恳切,但凡学生所涉之事皆劳老师心力不知几何,此一拜早该老师担得,只望老师不嫌弃学生莽撞刻薄,以后请多指教。”

  说完他按照书院学堂叩拜授业之师的大礼稽首,曾玄度待他起身后连忙去扶。

  在卓思衡心中,早就将曾玄度曾大人当做自己的老师了。

  鉴于前朝党争的教训,本朝太祖自登基以来严禁书院学生与在朝官员、科举考生与命题官之间以座师门生作师徒相称,避免世家权贵假借师徒之名行结党营私之实,收揽威权,也避免寒门子弟需攀附朱紫才能出头的窘困境地。

  但其实师生之谊极难查处,除非真正结党过于显表,如只是私下相交或是好友之间请托代为授业子弟,仍是不可避免。

  师生这种联系,只要有科举制度和目前的传授方式在,此种关系就必定会成为维系读书人友谊和人脉的一种必然形式。只是通过法度加以控制,确实如今已将天子门生这一观念深入人心,虚弱了师生结党环环相扣的权力链条。

  虽然好些官员也私下会有自己的老师与学生,但都不敢在明面上显露,官场自有险恶一面,人人都不敢公开触及祖宗之法的底线。

  曾玄度听得这一声老师,便知道卓思衡对自己已是不能更真挚存敬,于是感愧羞惭后,他仍是坚定心神受下他的拜师大礼,心中又是难言的欢欣。

  他扶起卓思衡,重新让他坐好,待到心中激动已渐渐平复,才同他继续说话:“既是如此,你我之间便再无隔阂,该言的与不该言的,以后也不再避忌,我于朝堂三十余载,未有门生,如今有人继承志向衣钵,也算终于心愿得偿了。”

  “学生仰观老师,已学会很多为官治政之道,今后虽不在帝京,仍望老师不吝赐教。”卓思衡也不知道刚拜好师要不要这样说,毕竟他所有知识都是亲爹传授,一天学也没上过,总之郑重一点,显得他父亲的言传身教总算没有白费。

  果然曾玄度很是畅意地点头道:“那就不必虚礼了,我只问你,为官三年,有何感触?可已有了什么治世之愿景?都说来我听听。”

  这话题太大,但卓思衡却陷入沉思,许久后才朗然道:“我父亲一生襟怀未曾开,他最遗憾的就是曾身为官却未尝治世,一身飘萍无处施展才华,他对我的寄托便是希望我能不负平生所学,齐家治国,于私重立卓氏一门诗书府邸,于公毕生所学施惠于天下。我的愿望也是完成他的心愿。”

  “那你自己的为官仕途愿景呢?”曾玄度知道卓思衡其实是极有自己想法之人,他面上总是惠风和畅,心中却时时拍打起惊涛骇浪。

  卓思衡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老师,我……我喜欢小孩子。”

  曾玄度差点直接说,那你自己成亲自己生啊,二十多岁了又不知道着急!可他想了想,不对,可能卓思衡表达的不是这意思,于是催促道:“然后呢?”

  卓思衡笑容舒朗,一双明眸说话时璨动华光:“我的愿景便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在一个清明的太平盛世中无温饱之忧无死生之患的去成长,然后去体验、去触摸这个世间的好与不好,坏与不坏。”

  他说完真的感觉有点局促,自己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于是挠了挠头,再抬头时却看曾大人眼中亦是流光闪熠,正用一种欣赏与赞誉至极的目光看向自己。

  “我受制于景宗一朝之身,已是不可能在当今天子治下实现抱负一展所愿。”曾玄度用饱含期许与希冀的眼神注视自己的得意门生道,“但你不一样,你是圣上钦赐的状元及第,是本朝迄今为止无出其右的读书人表率,若你能潜心磨砺心志不改胸怀,存德有道载智有方,有朝一日,你的愿景必然可以实现,希望到那一天,为师还能有幸亲眼得见何为海内承平日,天光破云来!”

第58章

  帝京三月芳菲俨俨,自往南去,同一时令又显不同风光。

  卓思衡人生的起点在本朝疆域极北的朔州,于是乎他的人生注定要不停南行。三月的邰江春水溶溶,绀滑胜绸,正将他自邰州送往青州,待到抵达后,他需要换陆路行至江南府,再由海路转赴瑾州。

  那里将是他未来三年的挑战和机遇并存之地。

  卓思衡只在运河走过船旅,天然江河行舟却是头一遭。不过此次出行比之从前要惬意许多,一是有官员任命的告身书在手,无论在哪里地界休息,都有整洁清净的官驿免费住宿,二是慧衡替他和慈衡雇了一艘宽敞舒适的独享平底客船,虽然只有四个船舱,但货物全装载在底仓,客舱在甲板上层,空间施展得开,支起舷窗透入春风,读书休憩都免去旅途仓促疲敝,别有一番泰定悠然。

  虽是远行常住,但兄妹二人俱是轻装简行。瑾州四季胜春,无需厚实冬衣铺盖,最麻烦的行李省下后其余箱笼都显得轻巧极了。与他们同行的随从也只有陈榕一人,本来慧衡想给妹妹再佣一位婢女以供路上差事,偏偏慈衡不喜有人跟着自己,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卓思衡出面,慈衡才勉强同意到了瑾州再寻一位稳重的婢女处理内宅家务琐事。

  他们的客船已沿邰江南下十余日,昨日夜里入了青州地界,午后晴日丝柔照得船舱内天光明荡,卓思衡却忆起离家那日慧衡和悉衡的面貌,仿佛话别依依尽在昨日。不过他的亲弟弟妹妹都十分坚韧,并未落泪,只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和慈衡,并要他无需顾虑家中,一心去求得施展,好做出不负自身本领的雄心绩业来。

  然而他没有血缘那位弟弟带着自己的大舅子,两个人拿了一壶好酒来相送,喝着喝着可能氛围到了不哭不行,两个大男人哭得比慧衡还伤心,卓思衡心道你们是来给我送行还是送终,却又觉辛酸好笑,免不了作为二人的大哥出言宽慰了许久。想到佟师沛京中再无一两个能自己一般说真心话的好友,只好嘱托同来相送的赵兰萱多多开解他,又让赵霆安操练当需多加注意,伤处务必及时调理。

  作为长辈,曾玄度和佟铎不好亲自相送,于是都提前一两日送了东西又吃了离宴,二人各自多有叮嘱,恨不得将自己曾经的外任经验用一日一夜的功夫倾囊相授,所送的物品也都是经验之谈里的实用物资。

  罗元珠也托人送来别礼,她帖子上谨躬拜谢卓思衡当日点拨,送了一套太宗年间刊刻的珍版《晋书》给他,望他造福一方后踏云归来。

  还有一些寻常有过交情也算关系不错的同僚都送了些别礼,但大部分东西卓思衡都留给了慧衡,自己只带必要物品上路。

  最意外的是姜文瑞也送了好些东西,其中一箱子里有好些钗环首饰与几件素雅大方的时新衣裙,针脚绣纹皆是簇新,一猜便知是三婶所亲手裁制,大概慧衡已告诉她慈衡要与自己同行岭南,于是三婶赶制出来适合在南方穿的轻便衣装,与兄长的礼物一同送来。

  慧衡也没瞒着慈衡,都告知她是哪里来的再给她收拾入行装里,穿与不穿全在她个人罢了。不过慈衡既不抵触也不欣喜,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卓思衡觉得自己的三妹妹真的长大了。

  遇事沉静自若仿佛是卓家遗传基因中的某条隐藏序列,跳脱外露如慈衡,也仍是拥有此等优良品格的卓家孩子,与其他三位兄弟姐妹一道继承了来自父辈的家门风范。

  除此之外,在离家前发生了好些事,如今船上思来种种,都仿佛遥远得像是此时的帝京。

  “大人。”陈榕的话将卓思衡的思绪自帝京家中拉回船舱,“还继续么?”

  他手捧亲自书写的簿册,低敛面庞,用与年龄不符的沉闷声音问道。

  卓思衡点点头,他还有正事要做:“继续吧,方才说到瑾州各处风雨雷师坛香火旺盛,四时皆有祭祀?”

  陈榕已经对卓思衡在思维奔逸后仍能准确把握记忆节点见怪不怪,接着讲道:“大人说得是,不过安化郡更崇敬山神祭祀,除去四季祭礼,另有寒食冬至两次乡祀。”

  “因为安化郡三面环山四处皆谷,生息繁衍与山息息相关,故而如此?”卓思衡当做复习知识点说道,“自江南府抵达安化郡,如不走海路而行陆路,需要向南经过五岭三川,由北起始依次是黛云岭、盘岭、响金山、游仙岭和彤山;中间穿插三川:砻水、碧滴江和慜河。安化郡的郡都泉樟城在盘岭余脉和黛云岭之间,是一座山谷中的城镇,城中定然是有山神庙宇了?”

  即便听过无数次卓思衡过目不忘的本领,陈榕还是无法抑制内心讶然和费解,只怔着点点头道:“正是。”

  话至此处,忽然船身一晃,而后再无动静,卓思衡正想出去探问,然而慈衡的动作总是最快的那个,她已是带着消息推门而入,兴奋道:“大哥!要过铜船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船!”

  慈衡不由分说拉起卓思衡便往甲板上走,边走边道:“船头说铜船每年就在邰江上走两次,春秋各一次,咱们可赶上了!哥你动作快点,那船虽大,却走得好快!慢一点就看不见了!”

  二人一踏上甲板,便见江面已有七八艘大小客货渔船均已停至右岸一侧,有经验的船工们将船只桅杆落好,踩跳踏板上岸拴紧缆绳,此举是避免船只被铜船吃水而过时掀起的浪头打侧倾舱,致使船上之人失足落水。

  不远处,数十艘铜船仿佛高大的楼阁正缓缓朝他们移来。

  铜船行江,百船停航。

  青州密山郡以产铜闻名,就地冶炼好的铜块装船,经邰江运抵帝京。铜块极重,铜船是经工部特殊设计过的,只单作运铜,吃水深而不坠,仍能快帆乘浪,但只有春秋顺风时方能行船,因为铜块太重,运铜船吃水极深,难以凭借纤夫和桨手划水之力行进。也正是如此,若寻常船只碰挨一星半点都会有倾覆之险,所以铜船所经之处船只无不避让,景象自是十分壮观。

  巨大铜船自江心行过,船底水波犹如蹈海,浪流激荡,即便卓思衡他们所乘船只的船头经验丰富早早将船拴牢靠,船身还是猛得摇晃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