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袂浅
他是最能在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戳人心坎儿的事件上共情的,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嫡长子承祜幼殇时,他正陪着皇玛嬷人在热河行宫里,都没能见到那孩子最后一面,康熙终究也没能忍住,同样跟着无声落下泪来。
梁九功看到皇上也哭了,深深低下了头,不吭声地默默陪伴着两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发泄着心中的悲痛。
玻璃窗外面的太阳缩到了厚实的乌云块儿里,明亮的天光好似都暗了些,福全在康熙跟前险些哭得昏厥,同样衣着素净的西鲁克氏也在景贵妃面前哭成了泪人。
贵妃娘娘看着坐在她身旁,眼睛红肿、泪水涟涟的西鲁克氏,心情复杂地拍着她的手安抚道:
“福晋,本宫相信王爷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福|寿|膏才是害死詹生阿哥的罪魁祸首,你想开点儿,千万不要将这件事情怪在自己身上。”
“娘娘,您说若是当时杨氏来问臣妇讨要那西洋商人送过来的劳什子福|寿|膏时,臣妇直接不给她,她就不会有机会将那玩意儿装进小烟杆子里让詹生吸,那么现在詹生那孩子是不是还好好活着啊?”
“您是知道的,臣妇的穆尔登格和昌全各自都占了嫡、长的名头,昌全都已经被皇上下圣旨给册封成世子了,他的世子之位都那么稳固了,臣妇怎么会容不下庶子啊?平日里基本上只要是昌全有的东西,臣妇都会给詹生也送一份。”
“我们王府不是和其他宗室后院里一样吗?同样都住了好几个被两宫太后赐下来的庶福晋,去年宁悫太妃还特意给王爷选了两个好生养的,臣妇不都二话没说,直接将她们在后院里安置妥当了吗?可明明是她们自己迟迟怀不上身孕,为什么外人都要说是臣妇善妒,把持着王爷啊!呵~眼下连这唯一庶出的詹生也没了,您说臣妇的名声是不是就此会在宗室里臭到底了啊?”
西鲁克氏自嘲地又哭又笑低声说道。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结这些只是让活着的人白白徒增烦恼罢了,你无愧于心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人生在世是自己给自己活的,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就不要过度受其他人的风言风语影响了。”
晴嫣听得心发酸,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爱新觉罗宗室里的嫡福晋最是不好当的。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是惯常的标准,因为嫡福晋与侧室相比较之下没有好颜色,所以宗室中受宠的、日子过得好的嫡福晋屈指可数。
她原本以为裕亲王夫妇挺恩爱的,年少夫妻相伴十几载,西鲁克氏也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平日里生活应该还挺愉快的,如果不是她今日说出口的这番话,她真的不知道私下里她不仅得含笑接纳自己丈夫的侧室,侧室生不出孩子了,还得被旁人无端地扣上“善妒、不容人”的帽子,唉,这个该死的封建时代……
几日后,待小詹生的身后事处理完,康熙就将裕亲王也给安排到了纯亲王研究福|寿|膏的队伍里,因为詹生意外丧命的事情,福全心中憋着一股气,夜以继日、不辞辛苦的领着太医进行反反复复的实验。
因为皇上对这件事情关注度极高,太医们也都非常上心,只过了半月,就发现从刑部大牢里提出来的死囚犯们已经对福|寿|膏上|瘾,彻底离不开了。
他们都是穷凶罪恶之徒,大多数人遭受酷刑时都能狰狞地对着官差们挑衅地咧嘴龇牙笑,而当他们毒|瘾犯的时候不仅像条虫子般丧尽尊严地在地上扭曲着身子,祈求官差们将烟杆子给他们吸一吸,撞墙送命、咬舌自尽的更是不在少数,疯癫痴狂的样子都快将太医、官差们吓傻了。
福全和隆禧更是眉头紧锁,将他们的种种表现和每日死亡人数详细地记录好,又过了半月,临到二月末时,福|寿|膏的研究调查结果被裕亲王给写成奏折呈递到了御案上。
康熙看着福全写的“毒|瘾犯时,七尺的彪形大汉都活脱脱没有了战斗力”,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若是八旗子弟和官兵们染上毒|瘾后,朝廷的兵力会衰减成什么样,愤怒地将整个御书房都砸了,半点儿不顾那些烟贩子们英格兰人的外国身份,直接将几个跳得最厉害、硬着脖子说他们的福|寿|膏没有事情的大烟贩子给放在菜市场凌迟处死了,吓得京城中的各国洋人们人人自危。
在朝廷的有意推动下,在桃红柳绿的三月万寿节期间,“福|寿|膏是害人性命的毒玩意儿”、“裕亲王府的詹生阿哥本想靠福|寿|膏续命但却因此丧命”、“洋人觊觎大清肥沃的国土,有意在华夏贩卖毒|物迫害我们”的消息,从宗室皇家传到朝廷百官之府,而后又传入大街小巷、田间地头。
一时之间市面上炙手可热的西洋商铺,霎时间就变得门可罗雀了。
即使是整日跑在街道上,大字不识一个的几岁稚童都知道“黑乎乎的膏膏碰不得”,民间百姓和官员们也都自发地听从朝廷的命令,将手中存有的福|寿|膏尽数送往就近的衙门交给官差统一处理。
因为先前有小太子火烧福|寿|膏的错误示范,福全、隆禧与工部之人历时半月,尝试了十余次,最后终于提前了两百多年将后世林则徐用的“海水浸泡销烟法”给搞了出来。
四月末,裕亲王和纯亲王带着收集到的近一千斤福|寿|膏前往天津卫进行声势浩大的销烟活动,朝廷出动了两位亲王显示出了大清对福|寿|膏绝对的零容忍态度,这般强有力的动作不仅极大的震慑了沿海走私的洋人商贩们,还使百姓们的爱国之情空前高涨。
硝烟结束后,京城中的外国商人们也因为此事一度被逼得在大清中的连生意都险些做不下去,做普通卖卖金发碧眼的英格兰商人们更是里里外外都遭受白眼和排挤,但他们却有苦说不出,只能私下里用叽里呱啦的古英文将那些烟贩子们给骂得狗血喷头来抒发被他们所连累的郁气。
五月底,皇上特意恩赦与皇太后同住在寿康宫的宁悫太妃可以带上伺候的宫人们出宫前往裕亲王府里居住,与儿孙们共享天伦,宁悫太妃成为了大清入关后第二位居住在紫禁城外的先帝宫妃①。
晴嫣亲眼见证着在这方时空里历史行到岔路口时又生生拐了一个大弯,前朝的史官为了纪念詹生阿哥,未曾将两位亲王前往天津卫销烟的动作,按照地点来命名为“天津销烟”,反而将“詹生销烟”四个字记在了史书上。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使后世万万人都记住了,这位出生富贵的裕亲王府二阿哥。
虚岁三岁的小阿哥用自己幼小的生命推动了福|寿|膏这种毒|物的研究进展,从康熙二十年起,在华夏大地上存在了近一千年价值千金的“乌香”彻底绝了种……
作者有话说:
【注释一】
宁悫太妃,董鄂氏,福全额娘。
【康熙三十一年(1693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辰时,宁悫妃带着娘家陪奉二人和宫女五人迁移王府居住,成为清朝第二位居住在紫禁城外的先朝妃嫔。目前所知,生有皇子并居住在王府中的双字封号妃嫔仅有宁悫妃董鄂氏,可以确定“安诚妃”即是“宁悫妃”。
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六月二十一日,《居易录》记载宁悫妃在裕亲王府去世。】来自百科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晃眼,紫禁城就到了蝉鸣鼓噪的盛夏。
京城已经连着十余日没有下雨了,宫人们抬起头就能看到晴朗的大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上,将青石板的宫道都晒得直发烫。
六月初八,午时初。
头上戴着宽檐凉帽,背上背着狗狗双肩包的小四一从南三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和前来接他的张天喜一起匆匆往北面的储秀宫赶。
待两个人跨过宫门走下台阶,才刚刚跑到前院里的小四就一边将袖子往上卷,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哇哇哇,额娘,今个儿的天也实在是太热了吧,我走在路上都快要被热化了!”
正坐在凉爽的大厅软榻上捣鼓着自鸣钟的景贵妃和恪靖公主,听到外面传来小四的声音,齐齐扭头往门口看恰巧瞅见小四从外面纵身一跳跃过红木门槛后,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晴嫣看到热的脸颊发红的儿子和,赶忙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小四身旁,顺手将他背上的双肩包给取下来,而后笑着对两人说道:
“瞧你们俩热的,赶紧去洗洗,小厨房的膳食都做好了。”
“嗯嗯,我们这就去,额娘、四妹妹你们都不知道外面实在是太热了,这宫里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就好似白师傅的大蒸笼一般,我们都成了肉馅包子吗,再不下雨就能直接摆盘了。”
小四接过小恪靖贴心地递过来的手绢边擦着脑门上的细汗,边皱着眉头对着身前的一大一小吐槽、抱怨道。
“行了,小四你去洗洗就不热了。”
晴嫣看着儿子恨不得立马出宫,对夏天的紫禁城嫌弃不已的样子,不由好笑地拍着他的肩膀催促道。
小恪靖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小恪靖和小太子就一从乾清宫里搬了出来,一个去了西边的慈宁宫,一个去了东边的毓庆宫。
等到二月中旬公主学院开学后,小恪靖和小四一样都是上到巳时末,一天的启蒙课程就结束了。
有时候若是上午的最后一门课程刚好是苏麻喇姑的,小恪靖放学后会直接跟着苏麻喇姑回慈宁宫,除此之外,其他时候她大多都会跟着景院长直接回储秀宫中用膳,用完膳后和小四在储秀宫里玩一下午,等到傍晚时分才会跟着大宫女翠芝回太皇太后那里。
今日是北五所六月上旬的第一天休息日,小恪靖觉得一个人在慈宁宫里实在是无聊了,因此一大早就喊着翠芝又跑来储秀宫了。
小四用白汗巾细致地将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而后又双手撑着冰盆边沿趴在上面感受了一小会嘶嘶外冒的凉气,等到身上彻底不热了,他才舒服地抬脚朝着软榻走去。
待他走到晴嫣和小恪靖身旁,看到软榻上摆放着一堆福禄寿自鸣钟的零件,不由好奇地张口询问道:
“额娘,四妹妹,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啊?”
听到小四的话,未等晴嫣开口,小恪靖就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解释道:
“四哥哥,我和景娘娘正在研究这种自鸣钟是咋做的,准备想办法让我们大清自己的匠人们也能将这种方便的计时工具给做出来,这样的话,市面上那些洋人铺子里卖的自鸣钟就会便宜了。”
“哇!你们的这种想法可真好啊。”
小四一听这个,也不由来了些兴趣,看到自鸣钟旁边还放了两块红色的玫瑰西洋胰子,也顺手拿起了一块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猜测地说道:
“额娘,你是想要将这香香的西洋胰子也给做出来吗?”
晴嫣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想的很好,但显然是高估自己的手残党啊,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把自鸣钟给拆开后肯定也能够把它按着顺序再重新给组装上去的,但是万万没想到,她才将外壳上的零件给拆下来,凑上前往内部一看就傻眼了,里面的机关零件又多又碎,她看的头都晕了,都没能看懂里面的构造,更别提亲手做出玫瑰胰子了,她如今的脑子可只记得做香皂时会用到动物脂肪,其余全都不知道了,想到这些,晴嫣就止不住地叹气,这知识只要用不上可真是忘得飞快啊!
或许男孩子天然的就对重组机械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热情,小四左瞅瞅、右看看,望着自鸣钟上的零件不由有些手痒,对着景贵妃仰头笑道:
“额娘,要不让我试试组装吧。”
晴嫣也不想再看这堆让自己眼疼的东西了,干脆利落地就从软榻上起身给儿子让了位置,而后对着两个孩子叮嘱道:
“小四,雅雅你们俩装着玩儿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误食里面的零部件了,我现在去让人传膳,待会儿我们一起用膳。”
两个注意力已经全都转移到自鸣钟上的“四四”头都不抬地点了点小脑袋,晴嫣见状也不再开口打扰他俩了,直接去外面喊宫人摆膳了。
然而膳食才一盘盘地在圆桌子上摆好,还没等晴嫣张嘴喊小四和小恪靖,南面翊坤宫的小宫女就慌里慌张地被白露引了进来。
小宫女一看到景贵妃随即就扑通一下子双膝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请娘娘快些去我们宫里坐一下镇吧,刚刚我们主子在大厅里散步时不小心踩到冰盆中融化下来的水了,虽然宫人及时地搀扶住了,但我们娘娘还是当场见红了,现在她人已经进产房了,但是接生嬷嬷们说,我们主子那一摔把胎位给摔得有些不太正了,如今很有可能要难产了啊!”
“什么?”
“小四,雅雅你们俩先用膳,我去看看宜嫔。”
晴嫣听完她的话,瞬间震惊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头对着小四和小恪靖喊了一句,就赶忙带着白露,快步出了大厅。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也立刻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泪水给擦干,用双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紧追着跑了出去。
原本神采奕奕的小恪靖,情绪瞬间就变得沮丧起来,将手中拿着的零件放在软榻上,深深低下了头。
小四也知道四妹妹这是又想起她的皇额娘了,不禁抿了抿薄唇,而后伸出右手拍了拍小恪靖的肩膀,无声给予她安慰。
翊坤宫正殿的大厅里,居住在宜嫔隔壁的李氏和宜嫔的庶姐郭贵人正目含担忧的看着产房门,两人见到景贵妃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正准备从雕花圈椅上起身呢,晴嫣忙摆摆手阻止了。
“安嫔姐姐,宜嫔如何了啊?”
晴嫣听着产房中传来郭络罗氏的痛呼声,也跟着提起心挨着安嫔坐在了圈椅上,低声询问道。
“唉,接生嬷嬷说她的胎位有些不正,怕是这一胎会生的格外艰难。”
“我得到消息就赶忙跑过来了,太医们还没从太医院赶过来呢。”
安嫔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看到坐在对面的郭贵人时不时地起身跑到产房门口张望着,李氏就忍不住开口劝道:
“郭贵人,你现在也怀着身孕呢,头三个月胎位是最不稳的时候,你也得当心身子啊。”
郭贵人知道安嫔的好意,只好又坐回椅子上着急地等待着。
“郭贵人,这好端端的为何冰盆中的水会将地面给打湿啊?”
晴嫣知道这宫中办差的宫人们都很细心,冰盆中盛放的冰全部融化完也是距离盆边沿刚刚好有一手指的距离,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里面的水都是漫不出来的啊,怎么宜嫔还会踩到水险些滑倒呢。
郭贵人听到景贵妃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点儿,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对着晴嫣愤怒地说道:
“娘娘,今日这事儿绝对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我们翊坤宫,往常冰盆都是好好的,但是今天内务府送的冰就有些多了,恰好午时我们都准备用膳呢,也无人注意冰盆中,谁知道偏偏那冰化完后,刚好漫出来了一点儿,然后臣妾妹妹又不幸踩到了,若不是当时跟在身后的宫人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扶住了,您说若是这么大的肚子直接摔到地上,人得摔成什么样子啊?”
晴嫣闻言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一时之间也猜不到这宫中究竟谁和宜嫔有深仇大恨的。
这时,背着药箱的太医们也顶着满头大汗步子急促地跑了进来,听完产房中出来的宫女转述的宜嫔情况后,立马就开始开方子熬药了。
又过了一会儿,除了仍旧在禁足的温妃没能赶过来,佟妃和荣、端、惠、敬、僖五嫔都陆陆续续地在大厅里坐齐整了。
晴嫣看着产房门口宫女、嬷嬷们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里面进进出出的,心脏也慌得“砰砰砰”直跳,她心中猜测着宜嫔这胎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个最会赚银子的九阿哥,明明历史上郭络罗氏可是好好的生了三胎的,谁知道在这方时空她竟然会在产前碰上这种倒霉事情啊。
正当众人沉默着不吭声时,接生嬷嬷突然从产房中快步走了出来,对着景贵妃畏惧不安地开口询问道:
“贵妃娘娘,宜嫔娘娘的胎位实在是纠正不过来了啊,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已经昏阙了,但是那肚子里的孩子头都没能露出来呢,眼下的情况只能择其一啊,您快做决定吧,要不再过一会儿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了啊!”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的各种想法霎时间就活络了起来,这种明摆着的问题还需要开口问嘛?宫里的规矩自来都是保小不保大啊,要不两位皇后是怎么去的?
僖嫔、端嫔这两位目前宫里冷清的,还没有一个皇子或皇女的主位娘娘,心中瞬间就火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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