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袂浅
她对宜妃的换院子的话,倒是不太在意,小十二住在西边的慈宁宫中,五阿哥和六阿哥也住在西边的寿康宫里,兄弟仨关系还亲密些,等过几年她儿子虚岁满六岁,从慈宁宫中搬到乾东五所里居住还能和他五哥、六哥做个伴儿,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属于双赢的局面。
两位额娘都是处于对自己儿子心情的考虑,就这样私下里达成了换院子的约定,在小九不知道的情况下,他额娘就贴心地将他未来要在阿哥所里住十几年的邻居从他八哥换成了十弟,把几年后的胤禟美得冒泡泡。
冬日的荒芜随着春雨的降临逐渐一点点退了下去。
几场春雨下过后,一晃眼,御花园中的枯枝就泛起了绿、冒出了新芽儿,嫩绿色的垂柳随风舒展,樱花、杏花、桃花、梨花次第盛开,蜜蜂、蝴蝶在花丛中自由自在的嬉戏飞舞。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春和景明,满园春光关不住。
万寿节前夕,宫中又传出了喜讯。
与布贵人兆佳氏一起住在敬嫔景阳宫里的敏贵人章佳氏也被太医诊断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消息传开,最开心的人倒是属敬嫔王佳氏了,这么多年来,景阳宫里都只有三公主伊尔木一个小主子,别说与热热闹闹的翊坤宫、储秀宫相比了,就是和一墙之隔的钟粹宫比起来景阳宫也冷清得过分了。
如今总算是又看到新的小生命了,喜得王佳氏将正殿珍贵的补品和有经验的嬷嬷一股脑地全往偏殿里塞,力保章佳氏肚子里的胎儿健健康康地落地。
出自包衣的章佳氏,颜色自然是不错的,性子小意温柔,善解人意,自打去年冬日伴驾南巡后,如今也是宫里颇为受宠的小主。
不过她却是多愁善感之人,此刻一朝怀上龙嗣,章佳氏在欣喜之余,又有些伤感,觉得这个孩子在万寿节之前被诊断出来,自然是有福气之人,可是有福气的孩子她养不了啊,保准到时候孩子一落娘胎就得被王佳氏给抱养到膝下抚养了,这样以来,孕期内本就容易多思的章佳氏,短短几日瓜子脸就瘦了一圈。
王佳氏在后宫中沉浮多年,除了在当初的试讲大赛上讲《女诫》拎不清过一回外,也是心思透亮之人,章佳氏心中的那点子想法,自然也被她看清了。
敬嫔不由勾唇讽刺一笑,顺势收回了自己的热心肠,只按照贵人的分例给偏殿送东西,把自己正殿的嬷嬷也喊了过来。
两个人之间的动静,同住在景阳宫中的布贵人兆佳氏自然看了个正着,她没有上前插手,而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觉得敏贵人还是太过年轻了啊,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抚养,可宫里的规矩如此,而且若是没有主位妃嫔护着,一个小小的贵人又哪能在这个吃人的后宫里平平安安地护着自己的孩子呢?
不过兆佳氏自认她也和敏贵人没有多深的交情,手里抓了把五香瓜子倚在偏殿的门框上边嗑瓜子边悠哉游哉地将热闹看完后,就没趣儿地关上偏殿门,回屋子里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夏日的里衣去了。
太医院中,张太医正专心致志地伏案写药方,抬头一瞧瞅见梁九功又双叒叕来找他了,张太医控制不住地又揪了一下自己下巴上越来越少的灰白色胡须,愁的脑瓜子疼。
梁九功对张太医一脸头疼的神情熟视无睹,笑呵呵地拱手道;
“掌院太医,皇上打发杂家来问问,不知那保健的药丸子您什么时候能给做出来啊?”
张太医在心中叹了口气,也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梁九功解释道:
“还请梁总管回去给皇上禀报一声,微臣已经按照皇上的需求拟好了一张方子,顺利的话三月底微臣就能将药丸子给制出来,不过安全起见,药丸子搓出来后还得让死刑犯给试药,确保对身体无害后,微臣才能拿给皇上服用啊!”
“是这个理儿,行,杂家知道了。”
梁九功得到信儿后,就点了点头,谢绝了张太医的送行直接转身离开了。
等他回到乾清宫里将张太医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给康熙后,康熙按照牛痘当时试药的时间估计了一下,觉得那药丸子最早怕也是得到盛夏之时,自己才能见到影子了。
有了确切可憧憬的时间点,康熙也不再着急了,决定这几个月尽量减少去后宫的次数,等到避孕药出来,再谈宫妃侍寝的事情。
可康熙万万没能想到,接下来的陡然转变的局势直接让他连进后宫的心情都没有了!
三月中旬,万寿节刚刚过完。
三月二十日,漠西蒙古的准格尔可汗噶尔丹就率领三万作战勇猛的骑兵,越过杭爱山,像是一条毒蛇般吐着鲜红的蛇信子进攻了漠北蒙古的游牧地区①。
漠北蒙古的三大部——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部自来就内斗不断,其中居于中间的土谢图汗部与噶尔丹有旧怨,此次受到的攻击也最为迅猛。
四月初,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仓促迎战,初战就大败,自己的右肩膀也挨了一火铳,只好病歪歪地躺在了床上。
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原本也被突然冒出来的噶尔丹给惊着了,惊愕过后,看着只有土谢图汗部被噶尔丹给按在大草原上猛揍,噶尔丹像是没看到他们两部似的。
车臣汗王和札萨克图汗王非但没有派兵援助土谢图汗部,还觉得自己两部没有得罪噶尔丹,最好噶尔丹能够一举将土谢图汗部给打趴下,这样他们两部也可以跟在后面捡些肉汤喝,也从土谢图汗部里扒拉些牛、羊、金、银、奴仆们充实到自己的部落里。
不得不说车臣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想得太美了,紧跟着而来的残酷现实重重地给他们了迎头一棒!
战场凶险,噶尔丹的宏大目标是入主中原将爱新觉罗一族给重新撵到盛京,光复元朝时期蒙古大汗的尊荣!
正因为噶尔丹所谋甚大,前期准备也充足,出其不意地选择在万寿节后进攻,一时之间土谢图汗部不敌,被准格尔给打得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被噶尔丹给打败了,沙俄这时也派了三万大军冲到边境上,一言不发就逮着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揍,两部一下子被沙俄毛子们给打懵了,这下子他们才蓦的回过神来。
这哪是噶尔丹为了陈年旧冤收拾土谢图汗部出气啊!分明是噶尔丹与沙俄提前商量好了,他们这是合作,打算一举将整个漠北蒙古给拿下啊!
脑子总算清明过来的车臣汗王和札萨克图汗王也仓促地组织好身子健硕的骑兵,抄起家伙加进了战局里。
四月天,大草原上草长莺飞,牧草正绿正嫩呢,然而漠北蒙古战火四起,打得昏天黑地的,绿茵茵的牧草上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的加入,总算使得土谢图汗部可以在紧张的战局里稍稍喘一口气了。
六十多岁的土谢图汗王受伤后,只能靠在床头处,嘴唇发白地咬着嘴里的布,光着膀子让大夫给他右肩膀上换药。
这个时候他的弟弟——活佛哲布尊丹巴盘着手里的佛串,带着汗王七岁的嫡长孙博尔济吉特·敦多布多尔济掀开蒙古包的帐子,走进了内室。
穿着一身天蓝色滚银边的蒙古袍,梳了满头乌黑小辫子的敦多布多尔济瞧见正在换药的汗王后,立刻眼圈泛红心疼地跑上前,开口喊道:
“额布格(意思:爷爷),您的伤口还痛吗?”
土谢图汗王瞧见他精通佛法的出息活佛弟弟和宠爱的大孙子后,忙抬手挥退身旁的大夫,冲两人招了招手,笑道:
“你们俩怎么一起过来了?如今外面的战况如何?”
长相白净秀气,浑身书卷气的敦多布多尔济侧身坐在床边,探着脑袋往土谢图汗王右肩膀处的伤口上瞧了一眼,看到伤口没有流脓、发炎,就舒了口气,听到自己祖父的询问,就将视线转到他的叔爷爷身上。
哲布尊丹巴抬脚站在床边不远处,冲着靠在床头处的汗王哥哥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随后一阵见血地开口道:
“汗王,如今到了我们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土谢图汗王听到弟弟的话,怔愣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哲布尊丹巴的意思,漠北蒙古与沙俄接壤,南面又与漠南蒙古紧邻,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漠南蒙古的王公们归顺大清后,都从“汗王”变成了“亲王、郡王”,表明接受清廷的领导。
漠北蒙古因为离得远,如今三部倒都还是大大咧咧、光明正大地使用“汗王”的称呼与清廷关系一般般。
作为夹在沙俄和大清中间的草原部落,按照如今的形势算,已经不允许他们再偏安一隅,当随风倒的墙头草了,必须得从北边的沙俄和南边的大清择其一进行归顺,否则等着他们的就是灭族的危险!
土谢图汗王一想到此,就开始剧烈地咳嗽,简直是要把肺管子都给咳出来了!
坐在床边的孙子敦多布多尔济看着自己祖父这般难受,忙眼眶红红地伸出右手拍着土谢图汗王的后背给祖父顺气。
等到感觉自己的气息顺了后,土谢图汗王才虎目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哑声询问道:
“哲布尊丹巴,那么依你看我们是该归顺哪一方,才能保全自身呢?”
哲布尊丹巴转动着手上的佛串,视线低垂,沉思了好一会儿后,才目光悲悯地看着土谢图汗王建议道:
“汗王,老衲认为我们如今应该如漠南蒙古那般内附清廷,我们的肤色、长相与清朝人一样,倘若归于沙俄,我们是异族,沙俄人野蛮,我们估计会遭受到他们的迫害。”
“清廷与漠南蒙古几代联姻,关系亲密,咱们同为黄金家族的后人,咱也应该与清廷联姻。”
哲布尊丹巴说到这儿时停顿了一下,往敦多布多尔济脸上瞄了一眼,才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继续往下道:
“王孙喜好汉语,启蒙时又学过汉家经典,老衲听闻京城中有个训练营,漠南蒙古不少王公贵族的小辈皆在里面习武读书,老衲觉得若是有机会的话,王孙也可以进入里面,京城繁华,在那里待几年也算是开眼界了。”
敦多布多尔济闻言,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
大草原虽然自由惬意,但待久了难免觉得无聊,他可是对京城好奇已久了。
土谢图汗王也转头往大孙子身上瞄了一眼,大孙子不像他们蒙古小崽子,认字后就喜欢看那四四方方的汉字,虽然性子腼腆了些,可脸确实长得赏心悦目啊,与那些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儿孙们相比起来,长孙的好相貌他也看着养眼,故而对长孙与众不同的小喜好还是非常支持的。
如今他也听懂了自己弟弟潜在的意思,这是想要他效仿漠南蒙古那几部的做法,将自己大孙子送到京城那什么劳什子的训练营里,以后尚公主啊!
土谢图汗王抿唇皱眉,三道抬头纹清晰地聚到了一起,五指攥成空心拳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床板,苦苦思索着。
内附大清就相当于以后他也要放弃“汗王”这一称呼了啊!受到清廷的管辖,手中的权力变小啊,这是哪个当权者都不愿意干的事情,土谢图汗王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抬头看着哲布尊丹巴急声询问道:
“难不成如今真得只剩这条路了吗?”
哲布尊巴丹叹息了一声,颔了颔首没有再吭声。
看到活佛弟弟的反应,土谢图汗王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咬牙最后在心中纠结了一番,瞬间像是老了好几岁似的,他用长满老茧子的大手拍了怕身旁大孙子单薄的肩膀吩咐道:
“乖孙,你去给本王准备纸笔。”
敦多布多尔济虽然不能完全搞明白祖父和叔爷爷之间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但隐隐能感觉出来祖父这是对清廷更亲近些,他也不敢多问,忙起身将一个矮桌子搬起来放在了土谢图汗王跟前,又去取来了笔墨纸砚,握着墨条在砚台里磨出了些墨水,将狼毫毛笔蘸好墨水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自己的祖父。
只要一剧烈咳嗽,手中的笔就会跟着打颤,那么自然而然写在纸上的字迹就会花了。
为了不让纸上的字迹因为咳嗽出错,土谢图汗王握着手中的毛笔,强自忍耐着喉咙间的痒意,憋着想要“咳咳咳咳咳”咳嗽的冲动,一鼓作气地将心中打好的腹稿写在了纸上。
落笔后,他又对着宣纸吹了几口气,待墨迹干涸后,才一边咳嗽着,一边对哲布尊巴丹道:
“督(意思:弟弟),本王把给皇上的信写好了,你拿下去用蜡封好,派善于隐藏的探子,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京城交给皇上吧。”
“汗王放心,老衲会办好这事儿的。”
哲布尊巴丹几步上前将信给拿起来,大致一扫,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约莫三日后,紫禁城中,傍晚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康熙几乎同时收到了漠北蒙古土谢图汗部和漠南蒙古科尔沁部送来的消息。
当看完科尔沁部送来的奏折,上面写着准格尔和沙俄联合起来进攻漠北蒙古后,康熙的脸色瞬间惊变,忙拆开土谢图汗部送来封着蜡的信封,看到上面紧张形势危急战局,沙俄和准格尔加起来足足有六万多精良的强兵后,康熙瞬间就在圈椅上坐不住了。
连夜让梁九功出宫将索额图、佟国纲、纳兰明珠、裕亲王福全、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以及富察·米思翰、张英、王掞等满、汉心腹大臣全都召集到了御书房里,挨个看蒙古送来的军情消息。
众位大臣们收到宣召后,忙从床上爬起来,草草穿上官服就顶着星光跑进御书房里,看完蒙古的军情后,也都错愕不已。
“呸,老子打死他奶奶的,沙俄人真是不要脸,这几年屡屡派兵丁侵扰咱盛京边境,奴才还以为他们今年会在雅克萨之城发动进攻呢,哪成想他们竟然与葛二蛋(噶尔丹)勾结起来直接南下打漠北了啊!”
脾气火爆的佟国纲看完军情消息后,头一个忍不住了,张口“葛二蛋”、“葛二蛋”的就开始用他给噶尔丹起的蔑称怒骂。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等人看完折子后,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在平三藩中与纳兰明珠站在一起,力挺康熙削藩的富察·米思翰在心中分析完形势,看着坐在御阶之上眉头紧缩,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圈椅扶手的康熙,从自己的椅子上起身,冲着康熙俯身询问道:
“皇上,您意下如何呢?”
听到米思翰的话,福全、岳乐、杰书等人皆扭头看向了康熙。
康熙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对着舆图看了小半天了,他再清楚不过眼下的局势有多危急了。
当年的三藩虽然难平,但好在都在南边,京城居于大北方,中间还有黄河隔着,三藩不可能一夕之间打到京城,给了他可以坐在大后方操控局势的机会。
然而如今倘若漠北蒙古被沙俄和准格尔拿下,与蒙古只有几百里之远的京城就像是块没有攻击力的大肥肉般,直接暴露在敌人眼皮子下面,危险的很呐!
他将利弊看得很清楚,心中也有了主意,看向底下的大臣们说道:
“三藩动乱时朕打算御驾亲征被众位爱卿和皇玛嬷阻拦了,如今情况危急,京城与漠北蒙古的关系宛如牙齿和嘴唇,若是漠北沦陷了,唇亡齿寒,京城也会沦为待宰羔羊。朕决定这次御驾亲征,准格尔和沙俄的联兵有六万多,考虑到他们骑兵居多,朕预备领着十万大军前去支援漠北,与准格尔和沙俄开战!”
众臣听到康熙这话,也知道康熙的话有理。
骑兵彪悍,杀伤力巨大,但满朝文武都知道沙俄对盛京虎视眈眈,眼下大清的驻军在盛京那边居多,如今还不知道沙俄究竟会不会趁乱两线开战,兵分两路进攻雅克萨之城呢,因此盛京那边的驻军绝对不能撤!
十万大军已经是目前能调动最富余的兵力了,且事态突然,十万大军的后勤粮草还得需要时间准备呢!
皇上说出口的话与富察·米思翰预料的差不多,他反应最快地拱手俯身道:
“皇上,奴才明日就去户部调粮调银,整合兵部,确保粮草先行行!”
康熙点了点头,随后凤目沉沉地望着御阶下面的官员朗声道:
“佟国纲!裕亲王!康亲王!”
“奴才在!”
“朕命你们明早准备好,各领三万大军兵分三路去援助漠北,朕后面领一万大军与你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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