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沉之月
听到许清元的机锋,临安笑了,这还是许清元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么明显的笑容,可惜的是这个笑并没有带着多少愉悦。
“笼中之鸟,身不由己,许解元是个聪明人,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王府的好。”临安说完,抬手招来下人,“来人,将许解元好生送出去。”
对方显然是一副送客的态度,许清元不好再多留,她行至门口,顿了一下脚步,侧过头给临安留下了一句话:“得鱼忘筌,济河焚舟,这种事古往今来从未断绝,郡主要想明白,一时的妥协或许还可以说是明智,但长久的退让却一定会走上绝路。”
说完,许清元没有再多停留,跟着侍女出了礼亲王府。此时她仍旧有点想不明白,临安郡主不像是个拖沓的人,怎么会甘心受皇帝的控制和利用如此之久,难道临安身上的镣铐不止一副?
而屋内,孤身一人的临安郡主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她拿起毛笔在纸上认真书写着什么,仿佛刚才根本无人造访,无人与她进行过一番颇有深意的交谈。但等到王府长史官求见之时,临安郡主回过神来似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面前的纸上尽是狼、犬二字。
此番求见,孟庭实给临安带来了两个消息:明面上虽然处罚了岑经承等人,贡院走水案看似已经了结,但皇帝仍未让刑部停止本案调查;第二件事是,工部日前开始派人修缮贡院,动静不小,想必用不了几个月就可以完工,但与女考生相关的设施修理进度却一概延后。
听完消息,临安郡主似乎下定了一件很大的决心,她抠开抽屉的暗格,打开秘匣,从中拿出一封信函交给孟庭实:“找人悄悄拿去给报社。”
“敢问郡主,给哪一家报社?”孟庭实问。
“哪家快关门给哪家。”临安合上抽屉,不再多言,认真练起字来。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看到她的书法一定会十分惊讶,纸上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笔迹却全然不同。即便说是好几个人写出来的,恐怕也不会有人起疑。
说起来报社的兴起倒是为许多科举不成的文人提供了许多就业岗位,算是好事一桩。可此刻京城某处面临着经营危机的报社之内,众员工脸上都是愁云惨淡的模样。
“上一期卖了几份报纸?”东家一脸好奇地问。
一位姓黄的中年文人站起来,硬着头皮道:“回东家的话,一共卖了…卖了三十份…”
“什么?!”东家大怒,“好歹大上期还卖出去七十份,这次怎么会只卖了三十份。”
要知道现在的报纸市场跟刚开始那会儿已经截然不同,不仅有专门面对科举考生的报刊,比如行业大拿《郢都杂报》,也有后来之人另辟蹊径,专门刊登新奇志异小说,吸引文化水平不高但又有一点钱的人群购买观看。还有专门发行给闺中小姐们看的,给孩童看的(图画居多)……
市面上林林总总少说有十数家报社,京城一日报纸销售总量过千不成问题,他们《杂闻报》一期只卖三十份绝对是倒数。
“老黄!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不论用什么方法,下期如果销量不能到一百份,大家就散伙,通通不用干了!”
看着老板离去的背影,报社众人纷纷叹气:看来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工作,也干不长了。
老黄看着手底下的一帮兵,心里不是滋味,他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就在大家沉默如一潭死水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走进门来,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信封:“这是谁投的,就那么扔在门口,也没有署名?”
“不远处就是览文亭,别是投错了,谁会这么想不开给我们这种小报投稿。”屋内一人沮丧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先拆开看看吧。”小年轻拆开信封粗略浏览一遍,然后大惊失色地道,“老黄……你快看……这这这…”
老黄奇怪地看他一眼,接过文稿一看,立时张大了嘴巴倒灌一口凉气,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见状,众人好奇地凑过去围观,不一会就露出跟两人一样的表情。
小年轻迟疑地问:“黄老师,咱们用还是不用…”
老黄看着眼前众人,一狠心一咬牙:“用!下期就见报,我就不信这样还卖不出去!”
五日后。一位爱好搜罗报纸的富家老爷让仆人买了好几家的报纸,晚上自己窝在床头浏览。
他随手抽出一张来,看清报名后“啧”了一声:“《杂闻报》居然还出着呢。”
本来打算随意翻翻就换下一份报纸的,可是当他无意中扫到一篇文章后,顿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
《宦海浮沉—女官乔香梨之仕途》
乔香梨可不是什么虚构出来的人物,她是好几年前御史台赫赫有名的一位女御史,昔年也是殿试第六名出身,因女子不能进翰林院,才被委任到御史台任侍御史。
文章中写道:乔香梨怀抱着崇高的政治理想踏入仕途,却屡屡因为自己的性别原因遭到歧视打压,可她为人坚韧不拔,越挫越勇,差事办的极其漂亮,把另外五个侍御史远远甩在后面。
可其他五人在几年中却陆续升任御史中丞,她却迟迟不得晋升,看着身边的同僚一拨换了一拨,乔香梨曾问过长官为何不能公允提拔下属,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大丈夫以经国治世为己任,你以女子身份入朝为官本就不妥,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官其实是在保护你啊。”
乔香梨觉得很荒谬,她坚信会有人看到她的能力,更加拼命肯干,但她的功劳却一一被安在曾经的同僚身上,成为他们官场升迁的资本。
或许这样她还能在一次次打击中再次站立起来,但直到那个人出现,她被迫沦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某天,御史台新来了一位下官,对她很是尊重,还曾出言帮她争论过升迁的事,在长久的相处中,乔香梨对他信任愈重,自己对他更是不吝指教,他成功升任侍御史,两人相互扶持着逐渐走到了一起。
这时一位御史中丞的位置刚好空缺下来,这次,就连长官也认为可以给乔香梨升上一等,乔香梨本以为终于得以拨开云雾看见希望,可没想到这才是她噩梦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升迁之前, 乔香梨接到皇帝的秘密指派,去调查一桩囚禁幼童之案。
可本算得上简单的案情却逐渐扑朔迷离, 她追查到的线索一断再断, 凶手滑不溜手,几次被他逃脱。皇帝给的办案期限已经界临,她却束手无策。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过诸葛亮, 虽然是皇帝的秘密指派,但本案就是因为可能涉及到一些官员所以才会找御史出面,御史台内的大家心照不宣, 此类情况下找同僚们把把关是不会出问题的。
所以乔香梨找了当时最信任的那人共同研究案情,最终他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十分大胆的猜测, 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死马当活马医, 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在某天带着皇上亲派的侍卫蹲守在城外那人事先猜测的某处地方,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他们从白天等到晚上, 一直没发现任何动静, 乔香梨略有些灰心, 看着侍卫们紧张了一天后疲惫的神色,她思虑再三后还是咬牙下令回京,准备另想办法。但众人撤走没有几步,随即便发现被守株待兔的居然是自己这一边。
不知对方怎么获得的消息,提前在她们周围埋伏了几倍于她带过去的人手, 那一战侍卫死伤无数,而她被对方的打手活捉, 关押在某处地牢中, 受尽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凌虐。
数月后, 一队铁骑不知怎么寻到了这处快要废弃的地牢,将她营救了出来,她惶惶然抬头,看到的却是那人的面庞,以及他身上刺眼的御史中丞的官服。
猜忌使乔香梨无法对他生出半点感恩之心,恐惧又磨灭了她的意志。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她的办事不力,更是失去了皇帝的信重和晋升的机会。
而那人却在救出她后挟恩以报,事事相逼,并且三不五时地用这段惨痛的经历贬低她,折磨她。这时候乔香梨的精神开始问题,她陷入极度抑郁的情绪之中。
但即便当时她已经临近崩溃,却仍保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她没有屈服在那人的淫威之下,而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选择跳河自尽。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倒是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但随着大理寺查明乔香梨确为自杀后,此事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谁想如今竟然再次被翻出来登报见刊,还详细记述了前因后果,成功重新引爆百姓的议论。
整篇文章似乎是直接摘录的乔香梨的遗书。文中,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指明过那个男人姓甚名谁,但根据已知信息推断,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
也有人怀疑文章的真实性找到《杂闻报》一问究竟。那边斩钉截铁地说是有人匿名投稿,但报社比对过乔香梨遗留下的其他文章手稿,字迹完全相同,他们认为有一定可信度,所以才决定登报。
《杂闻报》甚至将手稿张贴在门口公示三日,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这件事顿时因为一方的身份和诡异情况迅速传播开来。
众人纷纷猜测:乔香梨难道还活着?要不然谁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向报刊投稿亡者的遗书?这人怕是有冤情啊。
也有人认为遗书可能是真的,不过投递人应当是乔香梨的亲朋,但同样认为此事别有内情。
从礼亲王府出来之后,清霖书会那边的进展极度缓慢,众人分头去联系京城女举人,希望可以联合更多力量,但或许是因为家人俱在京中,她们要谨慎许多,支支吾吾地不敢认真应承下来。
脱雪端着两碗银耳羹进屋,悄悄放在桌边,收起托盘,立在一边侍候。
许清元执笔稳稳落下,坐在旁边的晋晴波翻完手中书籍的末页,出声打断道:“我还是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许清元没有停顿,边写边说。
“临安郡主为何如此无动于衷?”晋晴波一手食指点着额头,疑惑地问。
“别说你来京时间不长,就是我也有点糊涂了。”蘸了蘸墨汁,许清元道,“你知道临安和清珑公主今年几岁了吗?”
“郡主似乎二十多,公主我却没有见过,不知芳龄几何。”晋晴波如实答道。
“公主马上也要二十许了,两人至今仍未出嫁。这侄女的婚事皇帝不着急就算了,亲女儿也不见着急的。”许清元用空闲的手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
晋晴波似有所动,轻声问:“莫非……皇帝留着她们有用?”
经过曹佩的教导,晋晴波自然也明白如今朝堂之争何止于女子科举,皇帝与黄尚书的矛盾才是诸多纷争的根结。
“汀州知府宁晗曾经做过公主的伴读,可两人相差十好几岁。几年前,我去参加伴读选拔之时就听说过,伴读人选这点小事居然还要皇帝过目才可最终决定。”许清元放下毛笔,绕出书桌,走到晋晴波旁边坐下,“更何况,这些年公主伴读考中进士的足足有十几个,每一个都在入仕后成为了皇帝的重臣。”
“原来如此,”晋晴波恍然,“那郡主想必也被利用多年了?”
“临安郡主的父亲生前在军中威望甚高,今上登基之时,多亏有亲弟弟铲平边疆异族,他才能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不是有礼亲王在,当初黄尚书即便想废帝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清元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说。
“最妙的是,礼亲王死在了皇帝羽翼渐丰的节骨眼上,他坐稳皇位后,一为拉拢军队,二是为了彰显自己重视手足之情,你都想不到他曾把临安推到一个多么风口浪尖的位置,这还是我来京短短几年所见,之前就更不知凡几了。所以我才不明白临安为何会甘心被利用至今。”许清元对皇帝没什么好感,为了权力,如此赤裸裸地利用唯一的亲女儿和亲侄女,实在是太过冷情,曹佩的担心不无道理。
“可我们现在所能依仗的也唯有他,”许清元嘲笑道,“说起来我都怀疑,年年闹着废女子科举,可年年都没闹成功,这背后的推手真的只有黄尚书一边?”
晋晴波反应很快:“你是说皇上故意放任……确实,这样女科生出仕后只会对他更加忠心耿耿。”
脱雪越听越心惊胆战,自觉站到了房门口,守着看有无外人闯入。
不一会儿还真让她看到一个人风风火火地甩着胳膊大步走进来,她正要阻拦,定睛一看,原来是经常不在府中的方歌。
两人略一点头,经过禀报,方歌进到屋中,她脸色很紧张地递过来一张报纸:“出事了,姑娘看这个。”
许清元接过一看,原来是《杂闻报》。两人顺着方歌指向的文章看去,看的过程中,她们的眉头越皱越紧,晋晴波略有嫌恶地抬起头来:“真是荒唐。”
接到自家姑娘的眼神暗示,方歌告退下去。
许清元思忖片刻才开口道:“或许对我们是件好事。”
“不错,”晋晴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是有人说女子为官败坏风气吗?”
这下子就让百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衣冠禽兽。
方歌在晋晴波离开后,自己离府之前又去见了许清元一面。
“只有这一家报纸刊登此文?”许清元开门见山地问。
“是,”方歌也疑惑,“《杂闻报》经营不善,本来最多再能撑个半月,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渠道,居然一下就搞了个大新闻。”
因为常听许清元说“新闻”等新鲜词汇,方歌也学了去,如今两人交流起来丝毫不见障碍。
方歌看了看她的脸色,犹疑地问:“姑娘的脸色怎么有些凝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许清元摇摇头,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从前我们和其他报刊谨守行业不成文的规矩,从不议论邸报之外的政治新闻,所以上头才一直没有对我们施加特殊监管,但现在《杂闻报》面临危机,破釜沉舟,不顾影响主动引爆新闻,可能会给报纸行业带来灭顶之灾。”
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的方歌听过后也明白了其中关窍,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那该如何是好?现在撇清关系还来得及吗?”
“撇也不是这么个撇法,事情都出了,《杂闻报》也是行业一员,落井下石终归会带来不好的风气。”许清元思量着道,“暂时先做好咱们的《郢都杂报》,别跟风,别牵扯,暂时先当没这回事发生。”
方歌仍是忧心忡忡的,甚至有些不相信:“这样能管用吗?”
“所以当初我才要求你控制发行量,给其他报社存活发展的希望。报纸的需求已经形成,朝廷禁的了一家,却禁不了一个行业。”许清元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半句话。
其实要禁一个行业不是不可能的,比如盐务和铸币等,但需要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如果不是利益回报极大,这么干上几回是会把一国国库搞成赤字的。所以报纸行业很可能会迎来动荡,但应该不至于被全面禁营。
最近,京城的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着乔香梨的事,其他人看御史台官员的眼神总是隐隐透露着不屑。
今次关于女子科举的争论开始以来,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女官们一反常态,突然纷纷就此事对御史台主动出击,其他官员也不敢太替御史台说话,算是狠挫一番对方的锐气。
但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政治利益考量,厚着脸皮嘴硬说乔香梨的遗书是有人伪造的,目的就是污蔑男性文官,真是最毒妇人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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