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她望向林一砚,嘴角微笑的弧度真挚。
时澄月以为路梁的家长会来接他回家,毕竟脚崴成这样,坐人挤人的公交车也不合适,却没想到路梁带着她走到了较校门口还要远五百米的公交车站。
她有些惊讶:“你脚崴了还坐公交车吗?”
路梁点头。
时澄月说要帮他打车回家,又被他再三拒绝。就这么来回对话的功夫,路梁要坐的那路车刚好到了,时澄月看着渐行渐近的公交车,心里像是憋了许久,她咳嗽了两声:“班长,那你回家的路上小心一点。”
路梁一愣,在心里琢磨这句话下所传达出的含义。
“不好意——”那句不好意思几乎又要脱口而出了,她又想起林一砚在刚刚对她说的话。
“别老是和别人说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林一砚今天陡然点出的这句话,她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喜欢说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于是她硬生生地咽下那四个字,“班长,这辆公交车有很多空位,那我就不陪你坐公交啦,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哦,真的谢谢你扶了我一把,不然现在一瘸一拐的可能就是我了,真的谢谢你。”
此情此景,谢谢你呀这四个字仿佛更恰当更适宜一些。
说完之后,她冲路梁招了招手,然后快步朝校门口最近的那个公交车站跑去。也不知道林一砚还在不在了,毕竟来回折腾得有些久,林一砚要坐的那班304路公交车来得也很快,所以她只是想碰个运气,却没想到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此刻,时澄月的脑中空无一物。
她的心像夏日草坪上炸开的水龙头管,随着水流滋出而在空气中狂舞。
而林一砚,自然也没有想过时澄月会折回。
灼灼目光短兵相接的瞬间,他忘记了伪装,露出自己坦然的心意。
而她忘记了自己内里含着别样目的所产生的热烈的穷追猛打,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林一砚,真的太可爱了。
“你怎么回来了?”林一砚先反应过来。
时澄月走到他身边,也并排蹲下,她没回答林一砚这个问题,只是指着那枚稳稳站在地上的硬币,语气带赞叹:“立起来了,你好厉害啊!”
说不得意是假的。
林一砚绷着的脸松散下来,他捏了下鼻子:“随手一扔罢了。”
时澄月眼里带笑,她的脸凑近林一砚:“那你刚刚在那里日什么?”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林一砚:“谁日了?”
时澄月来劲了,她站起来,脸上愤愤然,脚跺地跺得震天响:“日日日日日!”
林一砚:“......”
他哪里有这样?
时澄月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又蹲下来:“我学的像吗?”
林一砚偏过脸,不去看她:“我没这样。”
哪有这么夸张。
不就是随手一丢硬币,它居然立在了地上而已,他可没有没见识成这副样子。
时澄月不置可否:“阴晴圆缺都写你这张帅脸上了。”
“帅脸。”林一砚嘟囔了一声,“不是丑脸就行了。”
时澄月忍不住发笑。
这居然是重点?
真是奇货可居。
时澄月看看后头电子屏上的公交到站时间,还有一分钟。
时澄月又看看他,突然凑近:“这车的频率应该很高吧。”她慢悠悠地出声,“按理来说……你早就走了吧,怎么现在还在这儿?”
她眉眼里是灵动笑意,“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离不开我了?”
是啊。
“不是,上一辆车上人太多了,我不喜欢挤公交。”林一砚说。
哼哼,这人怎么这么娇气,连公交都不愿意挤,那要是每一辆公交都这么挤的话,他岂不是要在这里坐到第二天开校门?
公交车来得准时,卷起一阵风。
时澄月起身:“走不走?”
林一砚站在原地,两手插着兜,脚下像生了钉子,一动也不动:“你怎么来了?那人瘸着条腿怎么回家?跳回家?爬回家?看着好像挺弱的,能安全回家吗?”
“......”
时澄月:“我把他送到公交车站了呀。”
林一砚沉默地往旁边看了下,又重新抬眼看她:“一个人回家很可怜。”
他在说谁?说路梁还是说他自己?
就两人这么几秒钟对话的功夫,公交车门打开又关上。
司机师傅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时澄月目瞪口呆,张开双臂猛烈挥手:“师傅师傅!!!我们是要上车的呀师傅!!!”
林一砚在位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又万分不舍得地把那枚立在地上的硬币捡起来收进口袋里,他语气淡然:“别喊了,他看我们站了那么久都不上车,肯定不会停的。”
时澄月气到几近失语。
他还好意思说?
既然看了那么久那就赶紧上车啊,杵在原地干什么,浪费时间!
“还不是——”时澄月一顿,“还不是你在那边说一个人回家很可怜。”
林一砚抬眼:“脚崴了是挺可怜的,我也脚崴过。”
时澄月:“我知道。”
“不过我休息了一个小时就好了,可能我的身体比较好,所以好的也快。人和人还是没什么可比性的,有些人身体素质很差劲,随便动一下就哪哪都疼,真的挺可怜的。”
时澄月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她试探着问:“你上次好像是打篮球的时候脚崴的,那你的身体素质也挺——”
路灯的光折射进他眼底,林一砚眼风扫过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不是,我是打篮球的时候顺便和别人打了架。”
对对对,她想起来田鑫泽说的话了。
是林一砚和别人打架的时候突然崴了脚,那时候她还惊讶林一砚这样的人居然会打架。
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
“你居然会打架?”
“我不会。”
“那你是?”
“他们群殴我。”
“......”
时澄月深呼吸:“他们为什么群殴你呢?”
林一砚乖乖答:“因为我篮球打得挺好的,他们可能是嫉妒我。”
“......”
不想问了。
下一班车的到站时间更新了一下,显示还要五分钟。
两人沉默地坐在长椅上,时澄月悄悄瞥了眼他,想起体育课上祁嘉虞说林一砚孤孤单单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时候,一人配一猫的景象还怪可怜的。
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主动发问:“祁嘉虞说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有。”
“她说你一个人惨兮兮地坐在小卖部门口。”
真的谢谢祁嘉虞。
如果能够再添油加醋些就更好了。
林一砚:“被班主任骂了。”
时澄月好奇:“我们班的第一,也就是我们班班长,那可是老廖的心头好呢,你这种年级第一应该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吧。”
“不是。”他否认,“我们班主任说我是——”
他欲言又止。
时澄月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凑近,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你说呀。”
恰到好处的停顿结束。
林一砚微低垂着头:“他说我是废物。”
少年垂头间,锋芒骤然收敛。
柔软的发,紧抿的唇,宽阔的肩,竟都生出些许沉默的脆弱感。
时澄月不敢置信,她早听说十二班的班主任严苛待人,骂起人来嗓门能惊动一整个楼层的报警器,令人害怕得要命,却不想他能说出这么过分又伤学生自尊的话。
“他为什么这么说你?”
“我刚进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好,他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人也笨,而且——”
“你还笨?!”时澄月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还笨的话,那我是什么?我是猪吧!你们这个班主任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你呢,真过分真过分!再说了,哪有笨蛋可以考到年级第一的?就算是笨蛋,那也是超级努力超级爱学习的笨蛋。”
“我不爱学习,也没有很想要年级第一。”
时澄月不解:“可你还是考了第一啊。”
林一砚终于抬头了,他安静地看着她。
隔着朦胧影绰的酩酊夜色,他能看清她漂亮的眼睛,看清她眼睛里的自己。
此时此刻,只有自己。
虚假遇上炽热与真诚,应该会输到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