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但是说着说着她突然把自己说生气了。
于是她几乎是用尽了自己脑子里所有能上台面的话,说这位老师,既然想要保持高风亮节文人傲骨,那就搬出去住,既然看不惯这社会上有所谓的走后门的事情,那他可以做抗争,无畏的抗争也可以算是抗争。
要么慷慨陈词地向上级领导表达自己的想法,要么闭上嘴巴做一个哑巴,再不济私下拉人悄悄谈论发泄情绪都是合理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敢当着一众不敢反驳他话的、比他低一级的老师和学生发泄自己的怒火。
而且,她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位被塞进重点班的学生还挺可怜。一个差生,他被他爸爸妈妈塞进重点班,强迫跟上加快的进度,想想就强人所难。
如果他爱学习,成绩还差,那他看着二班这些把他远远甩在背后的优等生,应该会很痛苦。如果他不爱学习,那在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环境,还有这样的老师的加持下,应该会更痛苦。
身旁站着的男生女生们纷纷低声说她酷爆了,那一瞬间都觉得她身上好像散发出了属于二次元的光。
可惜的是,热血青春漫女主角·月,说完这些话后没有顺利地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其他学生被班主任赶回了教室,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被单独批评到午休时间。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其实时澄月还有些后悔,她帮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学生说话,结果落得个饿肚子的下场。
可是等回到教室后,她发现课桌里居然塞了两瓶AD钙奶和两个椰蓉奶油包,那一瞬间她眼睛一亮。
拜托!谁说做英雄只会付出代价不会收获回报!
这不就有围观的平民百姓为匡扶正义的热血少女送上他虔诚的挚礼了吗!
“我没吹牛哦,你信不信?”时澄月问他。
明净双眼里粲然盈亮。
她不知道林一砚在想什么事情,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在听,不然怎么连一个敷衍的回复都没有?
所以她微恼:“你在听我说话吗?”
像一场梦骤然清醒,他心跳都有些失衡。林一砚垂眸,开口缓慢:“我信。”
他当然相信。
那天,他站在办公室外,来交学生信息表,恰巧听到了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谈话。他当时还在想,为什么要修操场和教师寝室楼,倒是可以把这隔音不好的办公楼拆了重建。
顾秀琦总是说环境一定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处在好好学习的氛围之中的人,也一定会爱上学习这件事的。
林一砚反驳了好几次,最后实在懒得反驳了,心说就随她去折腾吧,反正家里有钱,花的也不是他的钱。他妈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只是站在办公室外,亲耳听到老师给他下了个“废物”的定义,这种滋味,还挺不好受的。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少女灵动清澈的声音,如一颗明玉坠落清池,漾起圈圈涟漪。
她的同学揶揄打趣说时澄月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上在发光,也许他们只是在说一句不走心的玩笑话。
可是,那个风过树梢畔的晌午,他透过那扇虚掩着的门,真的看见了少女周身散发着的光,就连被风扬起的长发发梢都似点缀跃动的光,然后一圈一圈缠绕他的心,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油然而生。如一汪迟钝的温水在突如其来的燎原火苗的专注攻势下,于某一瞬间顷刻达到沸点,于是温吞和克制全消,寂静心房里热度飙升,喧嚣声势席卷而来。
二班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这间办公室外的景象,所以一下课他就跑到走廊上。他看着其他被罚站的学生都陆续走出来,只有时澄月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
她被罚站到了中午。
那天是个周五,临近国庆小长假假期,小卖部停止进货。面包柜台上只剩下两个椰蓉奶油包,他没有选择地只能买了这两个。他像只没有头绪却又迫切想要向人示好的小狗,慌乱地摇着尾巴在三班教室外踌躇打转。
是该亲自送到她手中,还是悄悄地放着?
她会责怪自己,都是因为帮了自己这个陌生人的烂摊子,才害得她饿肚子吗?
听见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胆小鬼。于是他悄悄地把面包和牛奶塞到她的桌子里,然后像个小偷一样逃走。
他躲在教室后门口看她,看她脚踩着桌子下的横杠,边看小说边吃面包。
应该不难吃,那就行。
总不能委屈了替他仗义出头的热血少女吧!
所以林一砚又一次认真地重复:“我特别信。”
“是吗……”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时澄月笑得带深意,“那我得听一听你的心跳,看你有没有说谎。”
她抬起手,掌心即将碰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林一砚一动不动,一副任自己摆布的模样。
手和他的胸口还隔着半掌的距离,白色帆布鞋往前迈了一步,误打误撞地踩到他的球鞋,另一只垂下的手,手背在不经意间摩擦过他的腕表。
表带冰凉,激得她皮肤战栗了一瞬。
她垂眸又抬眼。
短兵相接的眼神在电光朝露下交换。
手指擦过卫衣柔软的布料,她心跳如擂鼓,猛然缩回手。
林一砚:“怎么?不验了?”
时澄月声调强装平铺直叙:“算了算了,搞得像我在占你便宜一样。”
林一砚心说她占便宜的次数也不少。他看了眼手表:“行了,差不多结束了,走吧。”
时澄月跟在他身后,悄悄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指腹间微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一层汗。
·
两人到教务处的时候,顾秀琦正好出来,得到黄忠实的应允,她带着两人往校外走。顾秀琦挑了一家日料店。
时澄月快速扫了眼菜单,点了份金枪鱼泥拌饭,然后说自己只要一份饭就够了。顾秀琦刚想说好,手机亮了一下,和自己不过咫尺距离的儿子就发来一条信息:我不够,我要饿死了。
顾秀琦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自己说。
像猜到她在想什么,第二条信息紧跟着发来:我不想点这么多,会显得我像猪。
十六七岁的男生,难搞哦。
顾秀琦又点了很多东西。点完后,餐桌上一时无话,时澄月有些局促。
顾秀琦微笑看着时澄月,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脸颊总带着点红,小圆脸没有攻击性,带着柔和的美,那双小鹿眼灵动清澈,瞳仁像点缀上细光的黑玻璃珠子,满脸都充斥着乖乖的学生气。
是令人喜欢的一张脸。
不过,这样瘦瘦小小的女生到底是怎么凭借一己之力把那块中国制造的玻璃窗砸碎的呢?
“月月,能这么叫你吗?”顾秀琦问。
时澄月立即点头。
顾秀琦:“不不不,月月,你的朋友一般都怎么叫你的?”
时澄月:“她们都叫我兔子。”
顾秀琦:“兔子?为什么呀?”
“因为我属兔。我们班就我一个人属兔,其他人都比我长一岁。”
林一砚擦筷子的手一顿。
真能扯。
“哦!”顾秀琦语气带赞叹,“你是跳级的吗,好厉害。”
林一砚把筷子放到时澄月面前。
他妈什么脑回路啊,这想法也太瞎了。
时澄月尴尬地笑笑。
顾秀琦轻点了一下桌子。
狗儿子,姑娘吃饭需要筷子,老娘就不需要了吗?
“那阿姨能叫你兔兔吗?”
林一砚把另一双筷子放到她面前。
他是真的有点想呕了。
时澄月笑得灿烂:“阿姨你叫我什么都可以的。”
漂亮女孩笑起来更漂亮了,顾秀琦越看越喜欢,她感叹了一句真可爱,这句直白话让时澄月刹那心花怒放。
顾秀琦怼了怼林一砚的手臂:“我们砚砚跟你也是朋友呀,那他叫你什么?”
时澄月突然坏意上心头:“他也叫我兔兔。”
顾秀琦问林一砚:“是吗,刚刚走过来的一路上我怎么没听你叫过?”
服务员把菜端上来,林一砚主动起身端过那份饭,放到时澄月跟前:“吃饭吧。”
顾秀琦微笑着咳嗽了一声。
林一砚牢牢闭着嘴,不说话。
顾秀琦扭头看他。
林一砚决心宁死不从。
这么恶心的叠字是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绝不!
时澄月漂亮细眉和粉润润的唇一起垂下,大眼睛水汪汪:“没事的阿姨,他不想这么叫我就别强求他了。”
顾秀琦闻言,凌厉眼风扫向林一砚:“你到底是不是男孩子啊,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上台面!”她笃悠悠地吐字,“当年小护士剪掉的到底是脐带还是——”
到此欲言又止。
林一砚瞳孔地震,眼前陷入一阵迷茫无尽头的黑。
他妈在说什么?他妈想说什么?
完蛋了,他妈好像要变成别人的妈了。
算了,不过如果是可以和时澄月共享妈妈的话,那好像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
林一砚无声吐了口悠长的气,硬着头皮:“吃饭吧,兔兔。”
还是好想呕吐啊……
为什么美丽的中国字凑成叠词之后总是带着点无法言说的恶心呢。
听着那两个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咬牙切齿的两个字,时澄月笑得开心异常。
“哎呀,你笑起来真的好好看。”顾秀琦打心眼里觉得时澄月笑起来富有感染力。
良性循环的效果就是时澄月笑得更开心了,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只有林一砚像游走在频道外,机械地嚼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叠和风海藻。
等聊的差不多了,顾秀琦才发现眼前那盘海藻丝都快见底了,她啧了声,嫌弃地看着林一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吃的脸都绿了。”
“对了,宝贝,你平时喜欢干什么呀?”顾秀琦问时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