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这边教学楼的地理位置是阳光体验感最佳的地方,令人眩晕的阳光肆无忌惮地落进玻璃窗内,时澄月的眼睛糊了一瞬。
微妙的,无法言说的,时澄月意识到他在无声地询问自己,他说的对不对。
他是有什么读心术之类的魔法吗?
每一个字都像恰当的鼓点旋律踩在她咚咚作响的心跳上。
“同伙”。
鬼使神差的,她心里冒出这两个字。
时澄月低下头,额头轻轻擦过他的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说的对,林一砚。”
林一砚,你说的对。
他们是没有意义的人,但也许你会是。
符江开打量两人:“刚刚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胡言乱语就为了证明你们两个没有谈恋爱,但是现在你又说你们两个天天打语音电话打到半夜。男生女生之间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你们觉得合适吗?”
廖卫峰:“学生之间相互聊一下题目没什么吧。”
符江开冷笑两声:“廖老师,您看他们两个像是纯友谊的关系吗?”
林一砚浅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这句话说出口就完蛋了,所以他决定让自己完蛋——
“您为什么中午的时候总是和女老师们一起吃饭,为什么不和男老师一起吃饭呢?您和她们也是纯友谊吗?”
“林一砚!”三个老师齐齐出声,很显然,连原本都准备放过他一马的黄忠实都已经改变了主意。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符江开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拍桌,保温杯咚一声倒在桌上,“我是在和她们讨论你们的学习!”
“是的老师,我也只是在和时澄月讨论题目。”
接下来的时间,符江开把炮火都集中在林一砚身上。
而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林一砚却没再开口,只低着头,模样乖巧地听他训斥,再没一句反驳与顶嘴。
黄忠实到底对好学生有偏爱,眼见他肩膀耷拉,态度良好,掌背碰了碰符江开。
但符江开气势不减。
“好了好了,话题不要跑歪。”黄忠实揉揉眉心,有些精疲力尽。
符江开作为一个教书育人已有多年经验的成熟教师,面对林一砚却屡次气急败坏,反观这个还未成年的学生,说话间眉目平静,即使是胡话都可以对答如流,条理分明有理有据。
黄忠实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林一砚是如此巧舌如簧,就连颠倒黑白都如此自然恰当。
他又看着路梁,下最后通牒:“路梁,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告诉我——”
“老师,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我们班时澄月和林一砚的关系。考试的时候,可能是我听错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真的很抱歉老师,我给你们处理问题带来了麻烦。”路梁话锋陡然一转,脸上表情诚恳,语气里带着因为耽误了老师们解决问题时的愧疚感。
廖卫峰扫了眼路梁,沉重呼出一声气,最后用力地揉揉脸,无一声言语。
时澄月从未这样认真地打量过路梁。
他所展现出来的虚伪恶心极致,让她的胃里莫名泛起一阵熟悉的反胃。
黄忠实目光在林一砚和路梁之间打转。最后他又扫了眼还在气头上的符江开,心里厌烦情绪升起。
一个多年教龄的老师,成熟与圆滑程度居然还没有眼前这两个学生来得高。
他冷淡地嗯了声,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从监控录像上看,时澄月刚要拿纸条,还没有打开,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举手报告老师,在这点上你做错了,给与一次小警告。”黄忠实目光挪动,看向刘家凯,“至于你和洪万琳,作弊无误,念在你们已经高三的份上,严重警告,再有下次就是记过。已经高三了,你们应该知道撤销一次处分有多么难,也应该知道带着处分出了这所高中校门意味着什么!我警告你们,再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任何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教务处就不会再心软了!”
“还有,在场所有人,”他视线一扫,“包括你,林一砚——”
时澄月和林一砚齐齐抬头。
“一千字检讨下午放假之前交到我办公室,晚一个小时多加一千字。”黄忠实说。
他看着刘家凯几欲张口,补充,“不想写可以,警告变记过,记过代表什么你们应该心知肚明,我自然是无所谓的,都随你们。”
刘家凯深吸一口气,只得闭嘴。
事情告一段落。
黄忠实留下了廖卫峰,让剩下的人先出去。
和路梁擦肩而过时,对方眉头紧紧压低,忍无可忍地从喉咙里低声挤出两个字:“疯狗。”
林一砚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只是,林一砚在走到半路时,被后头的符江开叫住。
时澄月的心一紧,她下意识去抓林一砚的手:“你是不是又要被骂了?”
林一砚摇头:“不会。”
刘家凯和洪万琳出了教务处的门后又开始吵起来,而等林一砚被叫走后,走廊上只剩下时澄月和路梁。时澄月走在前面,路梁突然叫住她。时澄月脚步没停。
“时澄月。”他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空旷的走廊上,声音回荡了一下又一下。
时澄月转过身:“虽然我和你的关系没这么好,但我觉得我们也算是比普通同学要好一点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讨厌我,可能是上次生日?也可能是上上次害得你脚崴?但是我现在没兴趣知道啦。林一砚在办公室里说的话就是我的想法,我不在乎不重要的人对我的看法,你要讨厌那就讨厌着吧。”
本能驱使下,时澄月不想和路梁单独处在一个空间里,所以她步伐飞快。楼梯拐角处,迎面撞上田鑫泽。
视线里冷不丁出现一个活人,时澄月吓了一跳,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你一个?”田鑫泽问。
时澄月:“符江开找他谈话。”
“他不会说错什么话了吧?”
算吗?
时澄月回忆了一下,其实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林一砚那些话大有不管不顾的冲动,散漫态度更是轻而易举勾起了符江开的怒火,他会生气也正常。不仅如此,她甚至发现在林一砚说出那些话后,连黄忠实都不再对他假以辞色。老师们的火力也已经不再集中于作弊这件事情上。
也许作为一个学生,林一砚今天的所作所为大错特错,可谓是悉数踩在校纪校规上。
可是于时澄月的角度而言,她不是旁观者,她是当事人,她是被林一砚保护的那个人,所以她无条件站在林一砚身边。
“没说错。”
“哦。”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出来了?”
田鑫泽啧了声:“他被老符叫过去,我怕他哭鼻子,过来瞅一眼。”
哭鼻子?
时澄月笑出声,怎么可能?
今天的林一砚简直就是战斗力爆棚,逮谁咬谁好吗!
“你呢,最后什么结果?”田鑫泽问。
“一个小警告,外加一千字检讨。我的警告太多了,不足挂齿。”
田鑫泽抱拳:“时澄月,牛的。我甘拜下风。”过了会儿,他又说,“你先回去吧,我等等林一砚,万一他哭鼻子可怎么办。”
时澄月:“他真的会哭鼻子吗?”
“对啊,高一上学期期末,他从倒数蹿到了年级第一,被老符喊去办公室训了整整一个下午,就非要打听出他是怎么在短短几个月里升到的第一。后来他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要知道,我初一尿床之后就没再哭过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男生哭。”
学生成绩变好不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怎么落到符江开头上就变成了灾难?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林一砚呢?
时澄月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是讨厌林一砚,我觉得他看谁都不爽。”田鑫泽压低声音,“老符,高学历农村凤凰男,这几个要素集齐了,你懂的呀。没办法,三年嘛,忍忍就过去了。”
的确,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澄月点点头,刚往下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脸上探究意味深重:“田鑫泽,人不可貌相。原来你初一还会尿床啊?”
有病。
田鑫泽就是有病才会和时澄月说那么多的。
他都能想象到时澄月转头就把话一股脑吐给祁嘉虞,然后姐妹俩逮着他狂笑的可怕模样。
林一砚从符江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田鑫泽看见他出来的时候都有些许惊讶。这次居然只骂了十五分钟,看来符江开功力有所下降啊。
林一砚满脸懒倦,一副听困了的模样,那个在符江开面前憋住的哈欠终于在看见田鑫泽时肆无忌惮地打了出来。
他捶了捶自己的后颈,表情略带诧异:“你怎么在这?”
田鑫泽捂着胸口。
有没有良心?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担心好兄弟的安危,所以等在门口,就等来这么一句古井无波的话。
伤心了。
“怕你哭鼻子。”
林一砚啧了声,他到底要说多少遍,他那时候哭真的和符江开没关系。
而且,就红了下眼睛,怎么能算哭呢?
两人往五楼的方向走。
“你怎么出来这么晚?”田鑫泽没等他回答又自顾揣测,“该不会亲自趟这趟浑水了吧?”
林一砚简单把教务处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是真疯了。”田鑫泽无可奈何地摇头。
林一砚却不以为然。
时澄月经常被罚站,在主席台上念检讨也是家常便饭。那时候,他在台下看着她,看着她和她的好姐妹虽然被骂的狗血淋头,却能在老师瞧不见的地方默契地交换眼神,狡黠偷笑。
他很羡慕。
是的,是羡慕。
他羡慕能够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做检讨的人。他希望有一天,他和时澄月能成为围观者眼里的共犯。他渴望他的名字和时澄月这三个字紧紧缠扣在一起,无论好坏,无谓褒贬,只要能在一起。
“问你个问题。”田鑫泽说,“如果时澄月真作弊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