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啧啧——不够喜欢,那还是因为不够喜欢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生们纷纷打趣,笑做一团。
田鑫泽在原地运球,他皱眉看着那帮女生,问林一砚:“她们女生说悄悄话就这嗓门?”
林一砚没说话。
“不过他穿得真的跟你差不多,我刚差点把球传给他。”
林一砚顺势望去的时候,正好对上路梁的视线。
可能是没怎么打过球,缺乏运动量,细汗布满额头,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却在接收到林一砚视线时还是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充满挑衅。
林一砚想,他笑得真难看,有点刺眼。
男生们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打球。
球在别人手上时路梁几乎是处于不动的敷衍状态,注意力也不集中,被人截下球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当球一旦到了林一砚手上,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横冲直撞,似乎一定要抢到他手里的球。
两三回合下来,再是脾气好的人都被缠得有了些恼意。
右侧空位很大,恰巧又没人防守,只需要一个变向侧身,就可以躲开路梁的截球。林一砚没躲,肩膀直直撞开路梁,球重重往上一砸,篮球弹向篮板,惹得篮板在空气中小幅度震颤。
没有进框,篮球在高速之下坠地,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一声。
和篮球一起倒地的,是路梁。
打篮球时常有碰撞,男生们习惯了。蒋凯承就站在路梁身边,他随手把他拉起。
篮球滚到四班一个男生的脚边,他无措地拿起球。
体育馆里依然喧闹嘈杂,一锅滚烫的沸水里落入一捧凉水是不会惹起任何动静的。只有站在林一砚最近处的田鑫泽敏锐地发现回荡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
下课铃声就在此刻响起。
“林一砚,我不等你啦,我和祁嘉虞去小卖部!”
时澄月站在篮球场看台的地方,高声冲他喊。
林一砚终于把视线从这边移开,他转头望向时澄月,比了个ok的手势。
“我们也去吧?”田鑫泽看着祁嘉虞的背影,说。
林一砚:“你去吧,我懒得走了。”
田鑫泽眼神古怪,他压低声音:“你今天生什么气啊?”
“没有。”
“少来,你还记得你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吗?”
林一砚睨他,一字一顿:“我这辈子都没生过气。”
田鑫泽一听这回答就懒得再和他废话,他把外套往肩上甩:“行,哥们走了。”
刚走两三步,又回过头来,“提醒你一下,上次生气是高二运动会三千米跑第一的时候,拿了第一还生气到摔水。”
说完,他和蒋凯承赶紧勾肩搭背地离开,生怕身后这位的怒意蔓延到自己。
几乎是一瞬之间,偌大的体育馆走了一拨人,又被下一批即将上体育课和自习课的高二学生填满。
林一砚走到场外,拿过外套。路梁还坐在一边,目光直视他。
下一秒,林一砚单手揪着自己的卫衣衣领,粗鲁地向上一拽。他垂手,卫衣袖口拖着地也浑不在意。
卫衣之下,他还套了件白色短袖。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垂眸瞥向路梁,声调平平:“里面也穿的和我一样吗?”
路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刚刚把我认成你了。”
手里的卫衣被林一砚随意扔在一边,他抖了抖校服外套,低头,语气里带着轻蔑笑意:“所以呢?”
“她好像不是很喜欢你,不然怎么会连男朋友都认错呢。”
话音落下的一瞬,路梁看见林一砚穿外套的手滞了一下,校服的拉链并没有对齐,将将卡在原地。他皱了一下眉,似乎在为拉链卡顿而苦恼,又似乎是为别的。
速度很快,转瞬即逝。
路梁却因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而浑身兴奋。
他起身,眉眼里都带着得逞:“你说得对,我好像不用学你。她又不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学你干什么?”
林一砚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上一次生气的原因。
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三千米长跑安排在了盛夏的午后。两三点的光景,最是炎热。他没什么所谓的班集体荣誉,毕竟如果他们班有这个所谓的团体精神的话,体育委员也不至于把他拉过来充数了。
能跑是一回事,想跑又是另一回事。
三千米跑完的那半个小时根本不是人能过的。他才不想为符江开这样的老师争得什么荣誉和奖章。所以他本就是充数去的。
三千米起点处,好多男生女生堵在那里。在这数不清的人群里,他一眼看到了时澄月,她头顶披着件外套,手里拿了一个小电风扇。
“三千米要跑这么久,老廖现在就让我们过来送水啊?”她整个人脸上充满了不高兴,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祁嘉虞,等最后一圈摇铃了叫我,我就想看看第一是谁。”
祁嘉虞纳闷地说第一关你什么事。
时澄月说你这就不懂了吧,所有比赛都是冲刺阶段最最好看。
他站在一边听着。
哦,是这样吗?那他如果拿了第一,她是不是会看到他了?
他难得关心起自己的对手。这一圈参赛选手里,有一个体训队的,不过可能是老天都可怜他,那个体训队的男生在比赛前崴了脚,他最大的对手就这样消失了。
所以他要跑第一。
三千米最后一圈,他铆足了劲儿冲刺,果不其然第一个到达终点线处。
和他一起到终点线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生,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生生折断。
他超了那个男生整整一圈。
裁判在终点记下分数的时候,那个男生举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示意裁判自己弃跑。
十二班的男生女生纷拥而上,连连说着林一砚你牛逼啊。
他累得不想再站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睫被咸咸的汗水渗透,都要滴到眼睛里,眼眶生理性泛红。但他顾不得这些,随意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脸和湿漉漉的头发,抬眸就往时澄月的方向看去。
他是第一。
她该是看到他了吧?
“时澄月,快快快,拿水。”有女生叫她的名字。
时澄月最讨厌这种汗涔涔又热气腾腾的人挤人的环境了。不仅讨厌,甚至是有点嫌弃。她双手环胸,手臂间夹着两瓶水和一个小电风扇,时不时感叹一声好热啊,遗世独立地站在最外层。
他明明看见她带着好奇的目光都要向自己瞧来了,却被那个女生打断。
时澄月侧头,把水递给那个女生。
女生焦急:“快快!直接给路梁!”
他没懂。快什么快?急什么急?不过跑个三千罢了,别搞得像不喝这口水就会死一样。
废物东西。
时澄月哦了声,蹲下身,几乎和路梁并排。她把矿泉水递给路梁。
路梁接过,拧了两三下却没拧开。
时澄月拿过那瓶水,干脆利落地拧开,又递给他。
路梁拿着水,却没喝。他垂着头:“弃跑是不是很丢脸?”
——是啊,真他妈丢人。连个三千米都跑不下来。
时澄月眨眨眼,嘴巴微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跑不下来还要女生安慰,什么垃圾东西。
时澄月沉默了几秒,才说:“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成绩不就是第一嘛。”
——不是哦,年级第一是他,是他林一砚。
“人家能跑第一,但是不一定能考年级第一,对吧。”时澄月看着路梁还是苦丧的表情,脸上很快地闪过一丝因为频繁安慰而带来的不耐烦,她随意敷衍了几句。
可她不知道,这句话简直霎时点燃了林一砚那本就在怒意边缘的导火线。
他几乎要气笑。
他的肺没有在跑三千米时炸掉,却在这一刻濒临爆炸边缘。
他真想走过去抓着时澄月的肩膀,让她回头看看,看看她眼前的自己。
不仅跑了第一,更考了年级第一。
别他妈再浪费时间安慰她们班这位弱鸡班长了,弱得跟条细狗一样居然还妄图得到她的安慰。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田鑫泽把水递给他:“林一砚,你今天打鸡血啦?”
他没喝那瓶水,一把浇在头顶,水和汗一起渗入他的眼睛。空了的水瓶在他爆着青筋的手里被捏得咔嚓作响。
不能再看了,真的不能再看了。
“我就是觉得很丢脸。”路梁说。
“这有什么丢脸的。”时澄月回。
真的不想再听了。
四周声音明明沸天震地,可为什么这段对话还是可以如此清晰地传入他的耳畔?
林一砚深呼一口气,仰头看看天,企图把那不可遏制的怒意往下压。
妈的,压不下去。
凭什么?凭什么他跑到第一无法赢来她的一个眼神,那个瘦如柴鸡的男生却可以被她连声安慰?
手中的矿泉水瓶被他近乎赌气地扔在地上。
“你哪来的少爷脾气,跑第一还不高兴了。”田鑫泽捡起那空了的水瓶,不敢置信地和他控诉,“少爷,我是帮你捡垃圾的命吗?”
他没搭理,头也不回地往十二班的位置上走。
去他妈的三千米,去他妈的春季运动会夏季运动会。他什么都不参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