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灯塔 第148章

　　虽然已经跟螺丝刀签订了合同， 对方的安保水平又值得信任，督察队依旧会每天派人过来，确认程亭羽两人的安全状况。

　　被危险假面追杀的人是卫胥晷， 程亭羽其实不必留在此地， 不过她却直觉认为，就算自己一直停留在事件发生的边缘，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毕竟随着记忆一块复苏的还有曾经的能力。

　　依托于日记本的回忆并不算太详细，但程亭羽还是记得，当年在白塔的时候，自己就曾经制造过一样道具——[做梦时不必在意所有细节]。

　　[做梦时不必在意所有细节：处于梦中的人， 总会忽略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就算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也会迅速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程亭羽没有跟刺杀事件保持距离，除了偶尔出来晃一晃的沈星流， 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拿起随身携带的小圆镜，与镜子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将异常逐渐磨平， 不着痕迹地融入到日常当中， 于现实之上，额外铺一层谁都分辨不出来的梦境， 一点点改变梦中人的认知……相当可怕的能力，是程亭羽陷在虚实之隙中的时候， 逐渐打磨出的本能。

　　这也是她刚进白塔时， 就自称为“造梦家”的缘故。

　　今天过来确认程亭羽两人状况的是督察队的实习生洪元宁，他还未转正， 倒不是表现得太糟糕， 实在是程亭羽这边的生活太过丰富， 明明距离火热大卖场副本也没过去太久， 愣是给人一种好些时日未见的错觉。

　　“螺丝刀”保险公司本质上是一座独立的城市，就像前往无尽城，一定要乘坐专门的列车，一个F0631市的市民如果要前往“螺丝刀”的办公区域，也必须得在大门处进行准入确认。

　　洪元宁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压制对世界的怀疑，字正腔圆地念出通行秘钥：“今天的早点是棉花糖凉拌午餐肉。”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微微扭曲，似乎不是很乐意想象秘钥描述的画面。

　　密钥验证通过，大门打开，洪元宁快步走进去，里头的一切看着都很正常，毕竟是大型连锁企业，环境相当不错，有些员工曾经是F0631市的市民，看到洪元宁过来，还会友善地点一点头。

　　他提前发了消息，在半道上正好遇见了正在往餐厅走的程亭羽。

　　洪元宁快走几步，准备向对方问好，他对程亭羽有所了解，知道对方是个厉害的玩家，非常擅长观察细节，然而今天再见面的时候，仅仅是刚看见她的那一刻，洪元宁的心脏便突地一跳，感到一股莫名的畏惧。

　　就像是人生中头次站在悬崖边往下看，感觉到的那种眩晕，又仿佛是在暴风雨的夜晚中出海，面对自然的伟力时，所感觉到的无法自控的战栗。

　　程亭羽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视线，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

　　洪元宁压下心中的情绪，态度正常地问候了一句，然后道：“卫小姐那边也还好？”

　　程亭羽：“没什么问题。”

　　一刻钟前，卫胥晷已经提前一步去了员工自助餐厅，程亭羽没跟邻居一道过去，主要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能力偶尔会出现一定的逸散情况，据沈星流说，她刚进白塔的时候，也经常会无意识地以现实为蓝本编织梦境。

　　从沈星流当时的表情判断，那些梦境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噩梦。

　　需要探望的对象有两个，看完程亭羽后，洪元宁也要去亲眼看看卫胥晷，又因为是中午，还打算顺便在螺丝刀蹭顿午饭。

　　程亭羽望了实习生一眼。

　　他来的晚，走廊上没有旁人，通往餐厅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外头的人能听到后面螺丝刀员工取餐、闲聊、走动的声响。

　　程亭羽伸出手，推开大门。

　　走道上光线一直很明亮，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两人陡然觉得视野变得灰暗，在察觉到异常的时候，程亭羽其实没有迈步，却依旧觉得脚下一空，刹那间，整个人被强烈的失重感所包裹。

　　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

　　比视觉先一步恢复的是嗅觉，程亭羽闻到了血腥味、潮湿的霉味，还有食物腐烂的味道。

　　她站直身体，四处眺望，发现自己此刻站在两个货架中间。

　　这里似乎是一个商店。

　　洪元宁就在离程亭羽两步外的地方，表情相当意外。

　　毕竟他之前所处位区域就在“螺丝刀”的办公区当中，素来以安全稳定著称，遇见副本的可能……只在理论上存在。

　　洪元宁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不过看了旁边一脸习以为常的程亭羽，又觉得运气不好的或许另有其人……

　　程亭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商店并不是全然安静的，她能听到电流声，风扇声，脚步声，还有咚咚咚的怪异声响。

　　程亭羽直觉认为，最后那个应该是剁肉的声音。

　　一道身影蹑手蹑脚地出现在货架的边缘，像是在查探情况，见到程亭羽两人，尤其是穿着督察队制服的洪元宁，面色忽然由警惕变得惊喜。

　　货架边的女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丝急切：“您是，是督察员吗？”

　　程亭羽抬头看她。

　　女人的衣服上沾了污渍，绷得很紧，看着不大合身，头发凌乱，面孔灰扑扑的，瞧着格外疲倦憔悴。

　　不管是程亭羽还是洪元宁，都立刻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人，已经在当前副本中停留了一段时间。

　　注视了数秒后，来人的信息浮现在程亭羽眼前——

　　【姓名：章游安】

　　【能力：[*正在孵化中*]】

　　章游安虽然憔悴，但并不瘦弱，反倒意外的壮实，她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道：“我们这边有六个人，都是被卷到副本里的参与者，你们也一起过来，大家搭个伴，也安全点，还能交换信息。”

　　她全程都压着嗓音说话，带着明显的谨慎意味。

　　前方“咚咚咚”的剁肉声一直没有停止。

　　这个声音给人一种侵蚀理智的不适感。

　　可以用来掩藏身形的商品货架并不特别整齐，有些地方比较矮，参与者们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就得弯腰前进。

　　章游安低声：“你们都听到声音了，boss就在前面，要是被它看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洪元宁：“这个副本的boss是能接触的？”

　　章游安似乎意识到了洪元宁的想法，赶紧点头又摇头：“之前去攻击boss的人都死了，打不过，谁都打不过。”

　　商店的地板很是滑腻，虽然副本中的光线并不是很好，不过对密瞳而言当然构不成妨碍，程亭羽能够看见，残留在瓷砖上的脂肪碎末，还有星星点点的黑色血渍。

　　快到其他参与者待着的地方，章游安直起身，快步往前走，绕过一个货架，程亭羽看到了四个人等在那里。

　　章游安环顾一圈，先问了一句：“小牛还没回来吗？”然后才向程亭羽两人介绍道，“我们都是被卷入副本的普通人，多的已经待了一周，少的也待了一天……”

　　程亭羽的注意力并不在章游安身上。

　　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余文然。

　　那时程亭羽刚进F0631市，因为囊中羞涩，想去开发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临时工的位置，结果在咨询招聘要求的路途中，一脚踩进了防寒屋副本，并在事后达成了“让督察队成员接受自己是一个血肉玩家”的成就。

　　余文然捂着手臂，嘴唇泛白，面色青灰，有气无力地靠在货架上，她在看见程亭羽的时候，表情先是一喜，随后又变得格外焦虑起来。

　　她难以掩饰的焦虑不止被程亭羽发现，也引起了其他参与者的注意。

　　“砰！”

　　余文然眼前一花，在她前方，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仰面倒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叫。

　　章游安急道：“我好心带你来，你、你干什么打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发不出一丝声响。

　　程亭羽神情很温和，她黑色的眼睛像是活了一般，仅仅是注视着章游安，就让后者产生那种黑色像是要从眼眶中流淌出去的错觉。

　　章游安听见面前的年轻人不紧不慢道：“难道不是他想要攻击我？”

　　说话时，那个年轻人目光下移，顺着她的视线，所有人都看到，一把刀从地上男人的手里掉了下来。

　　“珰——”

　　沾着血色的刀片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地上男人跟章游安等人明显是一伙的，当他暴露出攻击意图后，货架中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紧绷。

　　地上男人痛苦的抽搐着，他的体表没有太明显的伤口，但从躯体不正常的形态就能看出，肋骨已经被人直接砸断。

　　章游安的嘴闭得紧紧的，她瞪着地上的男人，视线停留在对方仍旧在上下起伏的心口，表情又是恐惧，又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庆幸。

　　就在此时，头顶上的电流声变得更加明显，章游安等人原本就不大好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更加难看，白炽灯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显得血色全无，明明是四个人，却像是四具站立的死尸。

　　“噼啪。”

　　电火花闪过，所有的白炽灯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

　　与此同时，程亭羽心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在灯灭之前，她正好站在两个货架之间，灯灭之后，周围的一切，货架，其他参与者，乃至于整片空间，都像是随着光明一起，完全消失了。

第164章 等待屠宰（一）

　　程亭羽感觉不到身边的事物， 不是单纯地看不到，非要形容的话，大约是在黑暗降临的刹那， 周围的一切都融化到了那边黑暗中， 不再具备原先的形态。

　　有光照的副本跟没有光照的副本，似乎完完全全是两个地方，参与者身边没有任何可以进行方位判断的事物，程亭羽无法听到其他人的声响，甚至连持续不断的剁肉声都跟着消失，唯一能感知到的， 就是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

　　黑暗似乎凝成了实质， 将参与者包裹在其中，程亭羽心中同时浮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第一种感受在向她疯狂报警， 提醒她千万不要被黑暗所污染，否则便再也无法从眼下的困境中挣脱；另一种感受则微妙的多， 就像是在她这个人的存在之上， 浮现出了另一道意识，那道意识睁开了一双眼睛， 此刻正没有喜怒地俯视着眼前无垠的黑暗，只要一个念头， 就能用梦境覆盖住整个副本……

　　程亭羽并没有被潜藏在心中的第二个念头所影响， 她还记得，上个版本的自己在镜面上留下的话。

　　自己的身体会渗血， 多半意味着这具血肉之力制造而成的躯壳已经出现了破损的征兆。

　　程亭羽并非没想过缘由——不久前， 在无尽城的时候， 她就使用过一次造梦家的力量， 前两天在秦宅的时候，又不得不切回以前的版本，换上梦境之主的皮肤过来救场。

　　沈星流的态度非常随和，却一直谨慎地没有透露重要信息，上个版本的自己也没留太多提示，不过程亭羽还是察觉到，造梦家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动用界域力量的次数太过频繁，会影响到身体的状态。

　　程亭羽定了定心神，没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从陷入黑暗之后，她就在习惯性计数，等到第三十秒的时候，“噼啪”一声，灯光重新亮起。

　　光明重新出现的时候，“咚咚咚”的剁肉声也再度响起，不过与刚才相比，音量明显轻了一些。

　　其他参与者而的位置跟灯灭前没有任何变化，除了地上的男人——对方完完全全的消失了，只有那柄小刀，还有一点残留的血迹能够证明，这里曾经躺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程亭羽清楚自己的战斗力，那个男人跟章游安一样，都是能力正在孵化中的普通人，即使只挨了她一下普攻，也不可能再有活动能力。

　　要是用数字进行描述的话，在熄灯前，他的生命值应该只剩（5/100），距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

　　余文然的紧张情绪已经减缓了许多，低声解释：“李栋群、李栋群应该是被boss给拖走了。”

　　李栋群就是刚刚那个男人的名字。

　　章游安拧过头，她的脖子发出咔地一声响，眼神里透着股凶狠，另一个叫项睿明的男人眼珠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一句话说出口的余文然，却反倒没开始那么恐惧。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会让人生出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