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问我
听到壶中寺,余清窈自然而然想起在齐州的时候,就听闻太后是去听从壶中寺来的高僧讲禅。
而裴院判路上恰好又在附近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壶中寺的高僧。
老和尚笑着点点头,边捡选着药材边道:“看来女施主确实贵不可言。”
余清窈面露不解。
小和尚们就七嘴八舌道:“师父在齐州的事甚少人知情。”
“但齐王府的人知道……”
余清窈没料到自己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身份抖了个干净。
能与齐王关系匪浅又是外地来贵人,近来只有秦王一行人。
缘来大师猜出带她而来的那‘夫君’是何人,故而感慨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有了主事之人,想必三县的水祸灾事很快就能平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也识得我夫君么?”余清窈见缘来大师都如此相信李策,难免怀疑他是不是认识他。
缘来大师摇摇头。
“阿弥陀佛,恶土开恶花,善缘结善心,女施主和裴施主对那位贵人都是信赖至极,贫僧自当信任。”
院子里几个药罐子一字排开,小和尚们手持蒲扇正在看火。
浓重的药味几乎要把人头发丝都浸苦了,知蓝和春桃在樱桃林找到了十几颗刚红的樱桃,喜滋滋捧了过来,洗干净给余清窈吃。
余清窈拿了两个,剩余的就让她们分给了小师父们。
缘来大师一边配着药,还一边跟弟子们讲佛理,偶尔也会讲一些故事传闻。
余清窈虽然都听明白,但也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一排排的药罐咕噜咕噜冲着热气,煮一罐就要一个时辰,这般煮过两轮后,天色都暗了下来。
余清窈正想着要回去了,院门口忽然涌进来了好几人。
“大师,不好了,路上又有车队给了那些千刀杀的盗匪给劫了,伤亡惨重啊!”一个半身都是血的汉子用手背擦了擦脸,急道:“裴大夫说没地放了,要放到这个院子里来。”
缘来大师连忙指挥小和尚们腾位置。
余清窈也带着知蓝和春桃一起帮忙,终于挪开了药罐,腾出了足够的位置给他们安置伤员。
几个伤者陆续被扁担抬了进来。
春桃捂着嘴躲在了知蓝身后。
血腥味可比苦药味还难闻许多。
不一会满院就哀鸣,只见那些伤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剑伤有刀伤。
血污横流,惨不忍睹。
里面除了年轻一点的护卫们,还有一位年长的老人。
听见他们说是从章州去往秦州寻人的,那位年长老人的是主子,可怜年迈体弱还在为一个不孝子到处奔波,这次竟还遭了匪徒劫洗,险些命都丢在安县了。
因为老者昏迷不醒,缘来大师让人把他放到了最前面,先去给他看诊。
“这位施主心气虚弱,塞而不通,是旧疾复发,并非外伤所致。”
“大师医术高明!我祖父正是患有心疾,还请大师施救!”旁边手捆着绷带的年轻男子恳求道。
原来他是这老人最年长的孙儿,此行陪着祖父出门,不想就遇到这样的事。
“这位施主身患旧疾难愈,你们应当也已经遍寻名医,当知道所缺的那味白奇楠不是寻常之物,贫僧手上也没有,只能施针勉强一试,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的造化了。”缘来大师双手合十,轻轻叹道。
男子听出他声音里的勉强,知道施针也可能没有多大作用,顿时跪地抹着眼泪道:“大师,我祖父一辈子乐善好施,怎得如此下场……”
余清窈听见他们的对话,‘白奇楠’三个字莫名耳熟。她手摸着自己腰间的荷包,里面殿下给她的章印用的料子好似也叫‘白奇楠’。
那公子还在哭,毫不顾忌自己七尺男儿的形象,闻者悲伤。
余清窈不由走上前,把荷包里的印章拿出来给缘来大师,“大师,我听您说‘白奇楠‘,可是说的此物?”
缘来大师睁开眼,拿起余清窈递上来的印章,仔细端详了一下,又放在鼻端轻嗅,两眼一亮,就望着余清窈道:
“此物外白内黑,清香馥郁,一木五香,确是白奇楠。”
“那、那我谢家愿重金求购!”谢公子重燃了希望,连忙对余清窈恳求,“还请夫人卖我!”
余清窈摇摇头。
她又不知此物的价值,更何况还是救命救急之物。
“我不用收你的钱……”
“只是……”余清窈脸皮微微红,转头对缘来大师窘迫道:“这是我心爱之物,大师可否给我留下底端章印……”
白奇楠固然是他们口里的珍贵之物,可余清窈更看重的是殿下给她刻的章。
缘来大师转过印章看了眼,就道:“夫人放心,白奇楠只需要取一钱足以。”
既然有了白奇楠,缘来大师马上开出合适的方子让小僧去熬煮汤药,自己又运针给谢老爷暂护心脉。
他在忙的时候,余清窈还在一旁等着。
她等的自然不是谢老爷醒来,而是那枚印章。
缘来大师亲自把削了顶的木章用帕子整个擦干净,才交还给余清窈。
“既是夫人心爱之物,为何还舍得让出?”
更何况是在她不知用药分量,以为整个印章都要入药的情况之下。
“若我没有听见也就罢,可我知道我有,且是人命关天的事,又怎能置之不理……”余清窈两眼莹润,说的话也不经深思,就是这般毫无保留地吐露。
缘来大师双手合十,望着她道:“夫人真是大善之人。”
余清窈把木印章小心地装回荷包里。
缘来大师又开口道:“贫僧寺中景致不错,且还有一口十分灵验的愿池,在夫人离开秦州之前,可愿到壶中寺一游?”
余清窈心想等安县事了,他们应当还是会回秦州,于是口里就先应了下来。
“夫人,这里脏污,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春桃捂着嘴,脸都苍白了,早已经待不住了。
余清窈点点头,正要扭身往回走,余光忽然瞥见了一张脸。
那是一位年轻的男子,脸虽然被血掩了大半,可是余清窈还是一眼就发现藏在血污之下的那个半个黥刑字,还有那双太过特别的眼睛。
色淡而阴森,就好似是林子里蛰伏的毒蛇。
像极了楚王派来杀她那人。
余清窈浑身一震,遍体生寒。
“夫人您怎么了?”春桃和知蓝忽见她呆怔不动,还当她也被这些伤员吓坏了。
只此一声,余清窈的注意力被分散,等回过神,前面人影攒动,便再也没有找到那张脸。
可她分明瞧见了。
余清窈不想让两婢担忧,只能强装无事,带着她们回去。
夜间,李策如约回到了庄子。
两人洗漱过后,就躺在屋子里窄小的床上,肩膀得挨着肩膀才能并排躺下。
李策就给她讲着重建城墙、修缮水坝、以及赈济灾民的事情。
早在他们到中都之前,就有一批灾银被李策提前送了过来,再加上江州的姚大人也回了书信,愿以低于市场价两层的价格借卖粮食给秦州度过难关。
郭都事体察民情,善于思考,很快就将李策的想法落实到了实处,让他也放心不少。
水灾虽然影响很大,可是从古至今已经留下了不少宝贵的经验可以借鉴,只要扼住那些贪婪的手,将钱用到位,很快就能让受灾地区恢复生机。
这也是为何他要直接跳过和世家关系匪浅秦州布政使司,亲自带了人压着银过来。
余清窈也将今日认识缘来大师以及后面用章木救人的事都告诉了李策。
“对不起殿下,我把你送给我的印章弄损了一些……”
李策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送给你就是你的,你想要怎么用都可以,不用向我道歉。”
余清窈钻进他怀里,忍不住笑。
殿下对她实在太好了,好的就像是一场自己幻想出来的梦。
高兴之余,余清窈心里也变得十分忐忑。
也不知道这个美梦,会不会什么时候就醒了。
她想起在院子里那一瞥眼,就撞上了那双阴寒的眼。
不禁又打了一个哆嗦。
李策及时察觉,“怎么了,冷么?”
正要从里面把两人的被衾扯过来,余清窈忽然撑起半身,望着他,眼露不安,忍不住提起那件事。
“殿下……我今日看见了一个人。”
她说到这里,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她不可能说她看见了上一世杀她的人,这太荒谬了!
如若不是她自己重生,也绝不可能相信这样怪诞的事情。
“看见谁了?”李策没有因为她的支吾而没有当回事,同样坐起了身,认真看着她。
“……”余清窈咬了咬唇,纠结了半晌才慢慢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若是我说做过一个前世的梦,你会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说说看。”李策把被子慢慢裹在她身上,静静看着她,神色平静,就好似她说什么荒诞不经的事他都能理解。
余清窈拉着被衾包裹自己冰凉的四肢,她努力抱住身体,不让自己因为胆怯而颤抖起来。
“……殿下从前问过我胸口上的伤疤从何处来的,那是一日我做过一个梦,梦见那个人射杀了我……醒来后,它就在了。”余清窈手捂在心口上,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仿佛是那惊弓之鸟,久久不能平静。
“我今日在药院看见的那个人和我梦里那人一般,额角上有个逃字的黥刑……瞳仁也比寻常人淡了许多,我从未见过第二个人长他那样……而且他知我在这里……”
余清窈又打了个寒颤。
若她的直觉没有错,那道目光一定是在盯着她。
“……他是不是来找我的?”余清窈自己都说得不确定,可偏偏她为这个怕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