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衾
“你……你说什么?”直到现在,薛太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才算多了几分涟漪,只蹙眉道:“都二十多年过去了,你就算找到了她,只怕也认不出她来了吧?”
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人就是二十年前她派去东宫放火之后,便从此消失不见的。
但那天东宫失火,引起的宫乱不小,趁乱逃走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也有好几人。薛太后也曾暗中查访过,但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后来在东宫又寻出了一具无名女尸,薛太后便认定就是清夏本人了。
原本还觉得事情有些棘手,没想到徐阁老查证的时候,竟误将这具尸体当成了太子妃的尸体,并说太子妃是纵火自焚。
太子妃身上落下的罪责,就算逃了出去,也不敢再以太子妃的身份示人,薛太后将计就计,褒奖了徐阁老,东宫失火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朕怎么可能认不得呢?”皇帝涩笑,面上无端就多了几分愁容,只开口道:“朕还记得,朕小的时候,她经常和我一起玩,有一回朕非要去抓树上的知了,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她在朕的身下垫了一下,结果朕就把她的小腿坐断了。”
“好像确实有这回事?”年岁太久,薛太后已经记不太得了,只顺着皇帝的话说道,但她心中还是有疑惑,便又反问道:“只是陛下今儿怎么就忽然提起这个人来了?”
“朕是想告诉母后,朕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被人藏了二十年的焦尸了。”皇帝只忽然就开口道:“原本朕也未必能认出她来,只是……她除了小腿断过之外,耳垂上还缺了一块,别人大约都以为那是大火烧伤的,但朕知道,那是当年外祖父养的一只猎犬,给咬出来的伤口。”
薛太后方又端起茶盏的手猛地就抖了一下,指尖的青花瓷碗盖跌到地上,顿时就碎成了一片。
皇帝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了,再不是当年事事听命于自己的孝顺皇儿了。
“陛下跟哀家说这些,又是所为何事?”薛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只缓缓道:“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难道陛下还想旧事重提吗?”
“不是朕想旧事重提。”皇帝看见太后脸上的神色,终究是于心不忍,只开口道:“这事情朕原本就是想着浑水摸鱼就这样混过去的,但今日永宁侯却又在早朝上提起了要朕彻查,母后不要告诉朕,永宁侯并不知道此事的真相!”
“什么……”薛太后面上又是一惊。
皇帝叹了一口气,只缓缓道:“儿臣已经命人安葬了清夏的尸首,此事就此了结,不再彻查,不过还是要请母后敲打敲打永宁侯,别为了扳倒对手,授人以柄,到时候连母后的颜面都被他给丢了。”
皇帝说完,只顿了片刻,见薛太后面色平静,这才继续道:“当年太子妃并未葬身火海,皇兄还有一个遗腹子,朕打算让他认祖归宗,还望母后知晓。”
薛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忽然就闪过一丝疲惫,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这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说了算,这些小事,就不用再过问哀家了。”
早朝之后,从太和殿顺着台阶而下,徐阁老第一次没有转道去内阁,而是径自出了宫门。
儿子、女婿便宜外孙紧跟其后,众人来到宫门之外,徐阁老才停下了脚步,只转身看着身后的三人。
“你们跟着我出来做什么?都不用去应卯了吗?”徐阁老只开口道。
“外祖父。”萧靖远看着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的年迈的老人,虽然也只是刚过花甲之年,但早年经历过的那些病痛和磨难,早已经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更老迈几分。
像这样的朝廷肱骨之臣,只因为要替自己正名,便要离开他为之付出了一生的朝廷,让萧靖远心中实在有些难受。
这一声“外祖父”,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他,却着实发自肺腑。
“郡王殿下不必为老夫惋惜,老夫之所以这么做,也并非只是一心成全殿下,也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急流勇退,把位置让给年轻人。”徐阁老说着,只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徐俊杰,缓缓道:“将来二弟三弟,就要你多加照应了,不要让我的事情影响到他们。”
面对老父亲的嘱托,徐俊杰眼眶微红,只重重点了点头。
徐阁老在他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萧昊焱开口道:“岳父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萧昊焱心中酸涩,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徐阁老便抖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只佯装正色道:“我那天不是说了吗?国公爷今后出门,可再不要说是我徐某人的女婿了。”
一旁的徐俊杰和萧靖远都忍俊不禁,只有萧昊焱面上哭笑不得,只陪笑道:“岳父,晚吟才刚生产没几日,你还没见过你那小外孙吧?等过几日,我让奶娘抱去给你瞧瞧?”
“我自己没长腿?我自己不会去瞧?”徐阁老只开口道。
萧昊焱这下没辙了,老丈人的脾气,他是一点儿也没办法了。
第324章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永寿宫殿前的庑廊下,永宁侯父子并薛贵妃三人都跪在门口。
外面天色阴沉,似有雪花又从天上飘下来。
小太监探着脖子往隔扇外看了一眼,只小声秉道:“太后娘娘,外头变天了,侯爷他们跪了有半个时辰了……”
薛太后脸上并无半点表情,只冷冷道:“是哀家让他们跪的吗?”
“这……”小太监一时语塞,只听门外永宁侯朗声道:“求姑母息怒!”
“哀家有什么好生气的,为了这些,不值当。”薛太后说着,只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隔着一道猩猩毡布帘,开口道:“贵妃和世子先下去吧,侯爷你进来。”
永宁侯稍稍松了一口气,颤抖着要从廊下站起来,才发觉跪久了,腿已经没了知觉,只堪堪就要跌倒,幸好被一旁的小太监给扶住了。
薛贵妃和薛景瑞退了下去。
薛太后命宫女为永宁侯沏了一杯热茶,看着他缓缓喝了下去,这才开口道:“你怕什么?当年我们原本也没指望能烧死杜雪心,若是她没死,今天的这一切,也该是她和她那儿子的,不过就是封一个郡王,将来远远的打发到了别处,难倒还能威胁到陛下的江山?”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永宁侯惶恐不安,他实在没有想到,他以为这一回可以杀徐阁老和萧昊焱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他们早已经暗中防备着了。
虽然徐阁老已经被皇帝革职,但萧靖远却得以恢复正名,少了一个阁老,却多了一位郡王。
这一仗,他们非但没有打赢,反倒还在御前失仪,让一众朝臣们看了一早上的笑话。
“陛下已经说了,此事到此为止。”薛太后只开口道:“当年让你处理掉的人,你都处理掉了吗?”
“姑母放心,早已经化成灰了,坟头的树都可以遮阳了。”永宁侯只小声回道,又问:“陛下有没有问起,当年东宫失火的原因?”
“他有什么好问的?”薛太后冷笑道:“难倒……知道了真相,他就不做这个皇帝了?他若是有心查下去,就不会过来跟哀家说这些了。”
永宁侯点了点头,舒缓的眉心忍不住又拧了拧,开口问道:“如今几位皇子都已年长,立储之事……”
薛贵妃可以为了大局,甘于一个贵妃之位,但四皇子,薛家是绝对不会让他只做一个皇子的。
“你着急什么,陛下正值盛年,膝下皇子众多,他要多观察一段时日,那就让他观察,只要你们不惹恼了他,他对小四还是很喜欢的,切记,以后千万不要再做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薛太后只开口道。
永宁侯只得闭嘴,他们这里正说着,外头有小太监进来回话,说安国公世子进宫探望太后娘娘,正在宫外侯旨。
从宫里出来,父子两人索性将徐阁老架去了镇国公府。
徐氏听说父亲亲自上门来看她和孩子,心下十分感动,只让孙妈妈帮她梳了头,打理的干干净净的,这才好意思让徐阁老进来。
徐阁老看着自家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的女儿,心中也十分心疼,再看看一旁小床上正睡得呼呼的小外孙,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跟你小时候刚出生时一模一样。”徐阁老只开口道:“你出生那年,正赶上了我们被山匪追杀,一路躲躲藏藏的,吃不好喝不好,你虽是足月生的,可生下来还没他大呢!”
日子一晃都快过去三十年了。
徐氏看着老父亲感叹的样子,只开口道:“他还没有名字呢,国公爷说,父亲您是当朝的大学士,想请您给他取个名儿。”
徐阁老就低头看了眼小床上的小外孙,应堂饱满、鼻子挺翘、眉眼都十分的清晰明朗,将来长大成人,必定也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娃儿。
老人家捋着山羊胡子想了片刻,只开口道:“‘靖’字辈的,那就取名为‘容’吧。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希望他将来能有像他父亲一样的胸襟。”
徐阁老虽然嘴上不饶了萧昊焱,但心中委实也对这个女婿敬佩几分。
徐氏闻言,不觉微微一笑,抬眸正瞧见萧昊焱从帘外进来,便笑着道:“父亲给哥儿取了个名字,叫靖容,你觉得怎样?”
“容……萧靖容。”萧昊焱口中默默的念了一句,就听徐氏继续道:“还说……要让哥儿将来有你一样的胸襟。”
一听此言,萧昊焱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又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了起来,岳父大人太难搞了这是,话里话外的打趣自己,他还没得反驳。
“多……多谢岳父给小五儿赐名。”萧昊焱只无奈道。
同禧堂正厅,听说徐阁老过来探望徐氏,云荞也从碧落轩过来了。
丫鬟才挽了帘子让她从门外进来,迎面就瞧见萧靖远正坐在厅中。
外面又下起了雪,碧落轩离这边近,云荞并没有打伞,身上的金红羽缎斗篷上便沾了少许的雪花。
丫鬟上前替她解开了斗篷,拂去了肩头的雪花,捧着斗篷去了次间。
萧靖远心中蓦然叹息,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服侍着自己的,那熏得热腾腾的斗篷上,似乎都能闻到她指尖的馨香。
云荞朝着他服了服身子,还是没有再喊她一声“二哥哥”。
萧靖远便也朝她点了点头,目送她转身进了里间。
“外祖父。”里面传来云荞清脆的嗓音来,虽然不是喊的自己,却也让他十分舒心。
“云丫头又长高了。”徐阁老的眼神落在了云荞的身上,外孙女实在出落的太好看了,这两年老伴儿每回跟他唠叨,要把外孙女再聘回徐家去,他总觉得未必妥当。
等他这么一走,徐家在京城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以外孙女的容貌,他那两个孙子未必能护得住她。
第325章 郡王殿下
“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徐阁老一向严厉,对晚辈们从来也都是不苟言笑的,唯独对几个孙女和这外孙女,十分的和蔼慈祥。
“都好了,多谢外祖父挂念。”云荞只低低道,一想到那日外祖母说过的话,心中便有些酸酸的。
自母亲嫁入国公府以来,外祖父还没亲自进过这同禧堂呢,这回大约也是因为要离开京城了,所以舍不得她们,这才亲自前来探望的。
果然,不等云荞想完,徐阁老就开口对徐氏道:“我已经向陛下提起了辞呈,不日就要离京了,襄阳老家还有几亩薄田,你母亲跟了我那么多年,担惊受怕,如今也该回乡安享晚年了。”
“父亲……”徐氏心下一惊,抬眸看向萧昊焱,见他眉心低垂,心中只猜测出了几分来。
徐阁老这一生快意恩仇、有恩必报,对于自己曾经有负过的怀远侯府,只怕是一直心存愧疚。
“父亲预备什么时候走,这几日下雪,路上也不好走……”徐氏说着,早已动容,只哽咽不语。
“过几日就动身,赶在年前回去,还能跟老街坊过个热闹年呢。”徐阁老只叹息道:“也不知道……还剩几个老街坊。”
云荞便撇了撇嘴道:“外祖父这是……乡音无改鬓毛衰了。”她念了这么多的唐诗,却第一次对一句诗有这样深刻的理解。
“丫头片子,唐诗三百首没白念。”徐阁老面上表情却很轻松,只继续道:“明年进了闺学,要好好念书。”
徐阁老对薛太后此人不予置评,但不得不承认,力排众议、兴办闺学这件事情,确实让大魏的女子得以开蒙进学、开阔了她们眼界,算是一项利国利民之举。
父女、祖孙三人正聊着,外头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宫里的大太监过来镇国公府宣旨来了。
圣旨早已经拟订,封号也是先前由周大学士确定过的,从永寿宫回御书房之后,皇帝便通知了礼部,命大太监荣喜亲自前去镇国公府宣旨。
同福堂得到消息,早已命管家在仪门前设案祭天,除徐氏和年幼的孩童之外,镇国公府所有家人,去往前院接旨。
一众家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了这样的阵势,心中难免存疑,只是又不敢随意发问,见老太太已经率先跪了下来,便都跟着跪了下来。
国公府几十口人,乌泱泱的跪了一片,云荞也跪在了众人之中,听那大太监拉长了声线,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先太子遗腹子谢景元为华阳郡王,赐封号‘靖’。镇国公萧昊焱欺君罔上、混淆嫡子身份,理应重罚,但念其扶养靖郡王有功,特此从轻发落,罚俸两年,长子年满十八,方可向礼部提交奏折、册封世子。”
大太监荣喜不紧不慢的将圣旨念完,府中的众人早已惊讶不止,只听萧昊焱开口道:“谢陛下隆恩。”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只跟着他一起三呼万岁。
见众人已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大太监荣喜这才把圣旨递给了萧昊焱道:“国公爷接旨吧。”
萧昊焱双手从那人手中把圣旨接了过来,开口道:“有劳荣公公亲自跑这一趟。”
两位太太见老太太面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便知道老人家只怕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事情,一时间面上也不知是喜是忧。
倒是两个静忽然听闻此事,心下十分好奇,见云荞正呆呆的站在那边,萧玉燕只开口问道:“二妹妹,原来二堂哥不是我们镇国公府的人呀,那我们以后还能喊他二堂哥吗?”
“当然不能再喊二堂哥了,以后要改口叫靖郡王殿下了吧?”一旁的萧玉凤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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