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衾
三条胡同的别院中，萧昊焱正领着两位妇人前往后排的正房去。
其中一个约莫五十开外，身量不高，长着一张慈爱的圆脸，看着有几分富态；另一个则戴着一顶白纱幕篱，身量高挑清瘦，虽看不出年纪，但行动间风姿绰约，隐隐让人觉得矜贵逼人。
那正房里头，哑婆婆见那两人前来，早已经迎了出来，才瞧见她们从垂花门外进来，便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只“咿咿呀呀”的朝着她们招手。
戴着幕篱的年轻女子脚步一滞，只上前两步，扶住了哑婆婆的双手，微微福了福身子。
哑婆婆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死死的将她的手握住，两行热泪顿时从眼眶中滑落。
“进去说吧。”萧昊焱见她们如此，也并不相劝，只兀自来到厅中。
年轻女子便拉着哑婆婆的手进了厅中，将戴在头上的幕篱取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来，只是那曾惊艳了岁月的眼角，也微微有了浅淡的细纹。
“国公爷许久不见。”那人说着，只朝着萧昊焱微微福了福身子，嗓音犹带着几分沙哑。
萧昊焱忙朝她拱了拱手道：“太子妃多礼了。”
幕篱取了下来，萧昊焱才看清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青灰色棉布道袍，头上亦是梳着道姑的发髻，形容淡雅、神情端庄。
岁月模糊了她清绝的容貌，却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才情。
这便是萧靖远的生母，先太子之太子妃、已故老怀远侯之嫡长女——杜雪心。
服侍哑婆婆的丫鬟送了茶进来，杜雪心和随她同来的奶母陈妈妈坐了下来。
陈妈妈看见萧昊焱，只开口道：“还未曾恭贺国公爷新婚之喜。”
“多谢陈妈妈。”萧昊焱笑了笑，脸上表情皆有几分萧瑟，多年不见，容颜虽未老的这么快，可到底也已经不似往昔了。
萧昊焱顿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只是……侯爷怎会让太子妃亲自前来？”
京城龙蛇混杂，当年太子妃假死出京，那案子虽说已经了结了，可对于杜雪心来说，这京城无疑是最危险的地方。
“夫人想看看那孩子。”陈妈妈只开口道，眼中也带着几分期盼，当年边关一别，已有十数年，抱在怀中的奶娃娃还那么小……也不知道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了。
“我们这一路上，还听说了他好些事情，说是他在这次冬狩中得了魁首，今上还赏了他一把神弓。”
只是听陈妈妈这么说着，杜雪心眼底的笑意便不知不觉就温婉了起来，好似已经瞧见了萧靖远，看着他驰骋猎场、又看着他伏虎夺魁。
“国公爷把他教的很好，太子殿下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感激国公爷的。”陈妈妈说着，满含笑意的眸中已闪过一丝热泪。
他们这里正说着，便有外头丫鬟来传话道：“侯副将带着五爷和世子爷来了。”
杜雪心闻言，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门外望了两眼，见那人还没有进来，她却像是想着了什么一般，只把方才茶几上的幕篱又戴了起来。
多年未见，也不知道那孩子长得更像谁一些？
她将将把幕篱戴上，就瞧见侯成引了两个人，正从垂花门外进来。
那后头推着轮椅，身形如青松般挺拔高挑、面容如满月般俊朗清逸、眉眼看着沉稳却还透着几分稚嫩的少年，便是她朝思暮想的儿子。
杜雪心稍稍退后了两步，缓缓落座，将紧张到无处安放的双手拢在了袖中，幕篱后的神情一片悲悯。
他长的像她、却也像他！
只是让人庆幸，他更像自己一些，如此这般，才能在这京城安然无恙的长大。
第188章 疗伤
少年的身影由远及近，将杜雪心的思绪也拉回了现实。
“父亲。”
所有的门槛早已经拆除，萧靖远直接推着萧昊然的轮椅进来，见厅中众人，唯哑婆婆之外他并不认识，便只恭恭敬敬的朝着萧昊焱行了礼数。
萧昊然看见陈妈妈，又扫到安然端坐在一旁的杜雪心，心下早已微微吃了一惊，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只等着他兄长开口。
“这是怀远侯府派来的杜大夫。”萧昊焱面不改色，朝他们叔侄俩介绍道。
萧靖远便朝着杜雪心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道：“多谢杜大夫不远千里进京为五叔医治。”
杜雪心端坐在靠背椅上，幕篱之下，一滴泪从她的面颊上无声的滑落，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沙哑的嗓音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世子不必多礼，五爷为国效力，立下赫赫战功，我等能为他医治，是医者的荣耀。”
那滴泪划过清瘦的脸庞，终是在下颌处悄悄滴落，打湿了她胸口青灰的道袍。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
萧靖远一揖起身，只觉得这沙哑的嗓音似有几分耳熟，可拧眉细想了想，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听过，便只恭恭敬敬的侯到了一旁去了。
丫鬟前来回话，说里间已经按着要求布置妥当，萧昊焱这才起身道：“杜大夫请。”
杜雪心起身，隔着幕篱只又偷偷的扫了萧靖远一眼，这才转身往里间去了。
进到里间，见萧靖远并没有跟着进来，杜雪心才把幕篱卸了，将陈妈妈背进来的一个药箱接过了放在茶几上，这才开口道：“国公爷帮五爷把身上的裤腿卷起来。”
她的话才说完，已被安置躺在了床榻上的萧昊然忍不开口问道：“太子妃姐姐的声音……”
萧昊然那时虽小，对杜雪心却还是有几分记忆的，只记得她有一个极动听悦耳的嗓音，寻常见了像他们这般顽皮的孩子，哪怕生气数落，那声音也如昆山玉碎，清脆动人，绝对不是现在这般。
“嗓子被烟熏坏了。”
杜雪心淡淡的开口，面上早已经无悲无喜，再大的苦难，已过去了十几年，早已经没了当初那般痛不欲生。
萧昊然便没有再开口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从针囊中将一根根的银针取出来，那一根根银针最后只按序刺入了他的腿中，只是……他还同往日一般，毫无知觉。
杜雪心便收起了银针，这才转身对萧昊焱道：“五爷的伤不在腿，在大椎，你把他人翻过来。”
萧昊焱便依言将萧昊然翻了过来，杜雪心揭开他身上的衣物，用手指顺着骶椎一截截的往上走，再将银针一一刺入，终于……在刺到往上第四根的时候，萧昊然平放在床上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床单。
冷汗一瞬间从他脑门中冒出，疼痛在四肢百骸散开，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随着杜雪心银针的刺入，这种痛深入骨髓，萧昊然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指节已然发白。
杜雪心拔出银针，再次将一根银针刺入萧昊然的小腿，那原本毫无知觉的筋络，竟微微的颤动了起来。
“大椎的筋络将下身的筋络压制，所以五爷下身才会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五爷受伤已有些时日，恢复起来，只怕也需要一段时日。”
杜雪心将银针取下，转头对萧昊焱道：“五爷若是想站起来，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三年五载，这时间都没有定数。”
“只要能站起来，时间长短不是问题。”萧昊焱喜出望外，想了想却道：“只是……这么长的时间……”若是要让她们在京城耽搁这么长时间，只怕太不安全。
杜雪心看出萧昊焱心中的担忧，只开口道：“国公爷不必担心，只要杜家的这套针法对五爷的伤势有效，到时候我便把针法传给能替五爷医治之人。”
“这……”
萧昊焱心中感激，听说杜家这套针法并不传外姓之人，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让杜家开戒。
“针法是其一，其二便是杜家祖传的膏药，我已从边关带了许多回来，从今日起，每日将膏药热敷两到三个时辰，使其凝固的筋络能打通，再配合针法，想来可以事半功倍。”
杜雪心说着，只吩咐下去道：“妈妈，你取几贴膏药出来，交给服侍五爷的人，教他们怎么用。”
陈妈妈点头应下，从药箱中拿了事先备好的膏药，只往外头去。
萧靖远没跟着一起进去，此时见陈妈妈出来，只忙迎上去道：“这位妈妈，我五叔怎样了，大夫怎么说？”
陈妈妈看着萧靖远，眼中慈爱万分，只笑着道：“世子爷不用担心，五爷的腿已有些知觉了，只是还要慢慢来，世子爷先同老奴说，这里哪个是服侍五爷的人，我也好把膏药给他，告诉他怎么替五爷上药。”
萧靖远便急忙招了招手，把常跟着萧昊然的小厮长安喊了来道：“你快跟妈妈学去。”
陈妈妈见了，便把手里的几张膏药递给了他道：“用火烤热了，等着上头的药快化开的时候，再送进来。”
长安接着药膏离去，陈妈妈又转身进房，萧靖远想跟着一起进去，又怕打扰到大夫医治，只好还在外头等着。
过了好片刻，等长安将烫好的药膏送了进去，一众人又在里头说了一会儿话，萧靖远才瞧见他们从房里走了出来。
“进去看你五叔去吧。”
萧昊焱见他等的着急了，只开口说道，那人不等他说完，便一溜烟就进了里间去了，就瞧见长安正帮萧昊然将身上的衣裳翻好，把被子盖上。
“五叔，你觉得怎样了？”萧靖远只急忙问道。
萧昊然靠坐在床上，因方才的剧痛，脸上还有一丝灰败，这时候见萧靖远进来，只开口道：“不怎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要慢慢来的。”
第189章 国公爷是个大老粗
但他眼底却少了几分从前的沉重，仿佛又有了过去明亮和希望。
“五叔，你快跟我说说！”萧靖远只坐到了他的床沿上，一脸好奇道：“那个杜大夫是哪里来的神医，连京城的太医都不如她？”
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女的……这实在让萧靖远十分好奇。
大魏素来不提倡女子学医，这位杜大夫医术这般了得，想来一定是家学渊源。
“那是怀远侯杜家的人。”萧昊然把萧靖远脸上的好奇尽收眼底，只是他不知道能不能说，也不知道能说多少，便只将一些常人所熟知的事情同他说了说道：“怀远侯一家在前朝便是有名的杏林世家，祖上还出了几任太医，至大魏从龙有功，封侯之后，才渐渐把原来的营生丢了。”
“这些我知道！”萧靖远见他说这些，便开口道：“我还听人说，早年怀远侯府比永宁侯府还风光，曾出了一任太子妃，可惜十几年前，先太子薨逝，太子妃为了给太子殉葬，自己放火把自己烧死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萧昊然忍不住蹙眉道：“大魏早就废除了殉葬的制度了，谁还会做出那样的傻事来……”
萧昊然看着萧靖远和杜雪心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只叹息道：“以后少听人说这些没有根据的话。”你的母亲，她还好好的活着呢，就在……如今这个小院中。
其实萧靖远也不信这些，但据说当年这案子牵扯到了很多人，三司审理之后，刑部结案的卷宗里，就是这么写的。
晚上萧昊焱回国公府之后，先去了同福堂向老太太回话，把杜雪心说的关于萧昊然伤势的恢复情况说给了老太太听。
老人家听了，只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按说怀远侯府不远千里的派了人过来，我们国公府应该奉为上宾，将他们接进府上来招待的，只是如今也只能委屈了他们了。”
老太太并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什么人，只是怀远侯府的人身份特殊，在这京城自然也不敢随意走动，还是要小心谨慎的好。
一时又想起如今萧昊然住去了外头，和程静怡又碰不上面了，脸上多少又有那么点失落，只是亲事重要、儿子的伤势更重要，少不得还得想法子把程静怡多留一阵子才好。
萧昊焱见老太太这神情，心下倒是疑惑了起来，难道老五的伤能治好了，老太太反倒不高兴了？
他心里疑惑，但也没开口问，回了话之后便一径往同禧堂去了。
徐氏还没睡下，见他从外头进来，只迎了过去道：“五弟的伤大夫是怎么说的，能不能好起来？”
萧昊焱点了点头，只解了大氅递给徐氏，这才道：“五弟的伤能治了，只是母亲怎么反倒瞧着不怎么高兴，倒是让人奇怪！”
徐氏正挽着大氅要进次间，闻言就停下了脚步来，只转身看着眼前这个朗眉星目、威武不凡的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这一笑却是让萧昊焱愈发奇怪了几分，他抬头，就着昏暗的灯光，瞧见徐氏秀气的眉眼中藏着一丝温婉无奈，只看着他笑道：“国公爷日理万机，忙得都是国家大事，自然不在意家里的这些小事……”
徐氏说着，只将手上的大氅递给了一旁的丫鬟，拉着萧昊焱临窗的大炕上坐了下来道：“老太太想把程姑娘说给五爷，这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意思，国公爷又怕五爷给送走了……”
“这个……”萧昊焱抚掌，他还真是一点儿没瞧出来……这一阵子忙下来，他连程静怡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只记得是一个娇娇嫩嫩的动不动爱红眼睛哭鼻子的小姑娘。
“老五对程表妹有意思？”萧昊焱还是想象不出来，这程静怡和那死的的刘含娇，那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萧昊然既喜欢刘含娇那样的，怎么可能会喜欢程静怡呢？
他倒还想过这事情，还说起李蒙家里有个幺妹，是极厉害泼辣的，兴许能得萧昊然的喜欢，打算将来和老太太提了，好说给萧昊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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