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一条是做晋王府未来的王妃娘娘。另一条,是女承父业,从西泠手中得好处,奔自己将来的好日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为了自己要害旁人,也得问问旁人愿不愿意。
陆晏递到白知夏眼前一样东西。
白知夏垂眼一瞧,竟是一副弓箭。
白知夏接过去了。
陆晏确实很了解她。
白知夏在锦源州长大,那边丛林不少,她年幼时是跟二哥去行猎过的。她懂得拉弓搭箭,但她心里很明白,凭她的本事弄不死贺笺笺。
目光顺着箭相聚,白知夏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以及那越来越远,在厚厚的雪地上跌跌撞撞逃走的贺笺笺。
她甚至看见贺笺笺扭头看过来,眼底是快要逃出生天的激越,以及这样风雪天中,又相隔如此之远,白知夏竟妄图射杀她的嘲弄。
贺笺笺扭头继续跑,再有几步便是一道浅沟,等她跑过去矮下身子,谁的箭她都不会再怕!
白知夏的拉箭的手开始冰凉颤抖,忽然间手被人握住,肩头也拂来熟悉又温暖的气息。
是陆晏。
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扶住了她的箭,将弓拉的更满,白知夏早已不习惯陆晏如此相近的接触,但她僵着身子并没动。
“放。”
陆晏轻轻一声,二人同时松手,二人同时放手,箭离弦而去,白知夏立刻放下弓紧紧的盯着前方。分明很快,但她却觉着如此缓慢,甚至仿佛能看见那箭在雪片中穿透一般,心也紧紧揪着。
哪怕明知陆晏在此,贺笺笺逃不掉,可她就是心慌。
箭直直的钉在了贺笺笺的后心上。
贺笺笺整个身子一僵,她不可置信,却觉着心头一阵绞痛。
低头看从前胸透出的箭尖,她顿时就明白了。
白知夏哪有这样的本事?
可她跟在陆晏身边九年,她是知道陆晏的本事的。
她想骂陆晏,可生机很快的从胸口被穿透的地方消散。她徒劳的捂住胸口,她觉着她还可以活。毕竟陆晏几次三番伤的那样深,不也都活过来了吗?
她在一瞬间无比后悔。
她故意缠在陆晏身边的时候,不该只为了作势,她该好好儿习武,练就健壮体魄……
但她不知道,她的心已然被穿透,神仙难救。
白知夏看着她轰然倒在雪地里,只觉着眼眶一阵发热。良久,只是淡淡道:
“可惜了。污了那样一片好雪。”
陆晏将她手里的弓接过去递给云隐:
“雪还在下,只要足够大,总能掩盖住肮脏的痕迹。”
白知夏拢了拢斗篷:
“掩盖住了,也无法磨灭那片雪被污了的事实。”
陆晏默了默,没有再接话。
云隐派人去收拾贺笺笺的尸首,陆晏与白知夏回了茅屋,陆晏道:
“能陪我做一出戏么?”
白知夏烤着手,这会儿觉着心跳的厉害。毕竟头一回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痛恨至极的人,迟来的胆怯也好,痛快也罢,都叫她心境难以平复。她缓了缓才反应过来:
“什么?”
她不解,都这时候了还做什么戏?
“虽然知道是谁,可却该叫世人,尤其是皇上看的仔细明白。我懒怠搜查证据,太慢了,也不愿再搭那些功夫。”
“不是张首辅么?”
白知夏说罢也隐隐觉察出些不妥来。
长女是皇后,外孙是太子,长子娶了恩国公家的嫡女,恩国公是朝中少有的,晋王换防回京娶晋王妃的时候,在西疆镇守过两年的武将,且回京后,也是朝中允准,在京郊大营还放着三千麾兵的府邸。
张首辅给自家做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后盾。便是太子,听说在几个兄弟里虽不算太出挑,却也有几分天资,尤其谦虚勤奋,还有这样的母族,他地位稳固,而张家未来几十年的荣华也几乎是定了的。
这事对张首辅而言是锦上添花的好事。若碰上了,踩一脚得个好处,让姻亲恩国公夺了镇守西疆的差事,手中实实在在的握上几万大军的兵权。但他却不必为了这样的事却冒险。
构陷晋王府,若一个不慎那是满盘皆输。否则这么多年了,敢这样算计晋王府的还是头一遭。
不仅仅是晋王府,这几个常年镇守在便将的世家都是遭人嫉恨,却并不敢轻易下手的人家。
“不是张首辅?”
白知夏有些糊涂了。
除了朝中派兵支援西疆时让贵妃母族袁家插了一杠,确实从头到尾,都是张首辅家在动作。
“至少贺笺笺那些日子传信儿的,并不是张首辅。”
白知夏沉思。
袁家如今看上去,可不象外头传闻的,贵妃对皇后那样谦恭有礼,且从未有非分之想的样子。袁大将军带着粮草随后而行,有功共享,有过不沾身,怎么看都是沾光了。而如果西疆那边另有隐情,那么会不会……
是了,才有消息,吴大将军上了言辞悲切的急报,控诉恩国公的拖延不前。
“恩国公发现什么了?”
陆晏赞赏的看着她,她却眼神不善。都要叫她猜,可不是很累?
“西疆如今的局势,都不过是造出来的。吴大将军想借西泠永远镇守西疆,而西泠想借大炎这些有心之人,彻底除掉晋王府。虽说大炎能镇守西疆的武将绝非只有晋王府,可晋王府戍守西疆几十年,西疆的每一寸土地都知之甚深,对西泠的了解也极其透彻,西泠想从晋王府的手下穿过西疆攻入大炎,是绝无可能的。但若换了新的武将,总要有些熟悉的过程。那么这个熟悉的过程,对于西泠而言,就是最大的时机。”
白知夏蹙眉:
“那些人难道想不透这些?”
“做武将的人,这些事情总会通晓八.九成。但诚如你如今所见,没了吴大将军,还有恩国公,没了恩国公,还有袁大将军。他们觉着西疆不会出事,否则也不会心安理得的与虎谋皮,但晋王府在他们看来,却是必须要除掉的。”
“那恩国公突然驻足不前,是发现了什么?”
陆晏添了几块碳:
“是。我派人给他送了封信,他放慢脚步派人去查,既然不肯再动了,显然是查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了。”
这回白知夏没有再追问,陆晏便又道:
“吴大将军所报的军械耗损,其实是他自己派人寻了个隐秘处,熔了贩卖。”
“军械融掉的铁可不是小数目,贩卖……”
白知夏说到一半瞪大眼,吴大将军不会蠢到把那些朝中管控严格的铁还贩卖回大炎,给自己埋下隐患。所以这些铁最大的可能,是卖去了离的近,却又对他而言极为稳妥的西泠。
白知夏脸色冷极了。
她生长在锦源州,而锦源州离西疆很近。西泠心机重重,倘或真成了事,又得了那蠢货送去大量的铁,充盈军械,或有一日真的可以冲破阻碍,打进大炎。
到那个时候,西疆陷入战乱,百姓首当其冲。
生灵涂炭,家园不复。
“这些人真该千刀万剐。”
“对。”
陆晏笑着看她。
“那你想我如何配合你?”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形势发生转变,张首辅急乱之下难免会有过激之举,你不要怕,我派人保护怀恩公府,必不会损伤一草一木。”
白知夏沉默良久才道:
“多谢你。”
“不必。我们之间……”
但陆晏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想让白知夏觉着负担,更不想吓走了她。
时辰不早了,屋里隐隐有饭菜的香味,白知夏才后知后觉的觉着饿了。怀川端了小桌子进来,两菜一汤不算精致,可味道却还不错。
怀川看二人相对而坐,虽说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盯着谁看,但他显然觉察出自家主子心情不错,因为这些日子每顿只有半碗饭胃口的人,今日吃了满满一碗。
这让怀川很满意。
吃过这顿饭,已然未时了。
雪下的小了些,却阴沉的越发厉害,才这个时辰就有些暗了。陆晏心里很不舍,但想着这才是第一面,往后总还有第二面,第三面,甚至是……无数面,怀着这样的奢念,竟也觉着心头舒顺,正要开口送白知夏,白知夏却从怀着摸出了个小物件儿。
是护身符。
“你要多小心。”
她将护身符送过去,陆晏珍而重之的接过,护身符上还残存着白知夏的体温,他立刻握在手心,想要留住这抹温度。心头是激越的慌乱,喜悦冲击着他。他没有道谢:
“一定。”
白知夏点了点头,就起身了。
陆晏也要起来,白知夏回头:
“你别出来,天太冷了,早些把身子养好。”
陆晏又听话的坐回去了,笑着应声。
回去的路上,白知夏闭眼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却觉着心格外的宁静。那是一种提在心头很久的事,忽然平息下来,且还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那种让人满足,让人安心的感觉。
她不觉着抿了抿唇角。
*
朝中局势越发奇诡。
自吴大将军的急报送上后,皇上用了黄雀卫,不过两日功夫,便叫就近的人往恩国公军中大行斥责,但那位黄雀卫的小头目在离开营地后,派人送了一封迷信进京,连黄雀卫以快和稳妥著称的飞鸽都不曾动用。
皇上焦急的等待了两日,便又命沈承使用飞鸽给已然出发的袁大将军送信儿,让他加快步伐,早些抵达西疆。
正在皇上急不可耐的时候,北境的奏疏悄无声息的摆在了御案上。
皇上看着封信的蜡油上印着特殊的雪花印记,心头一突。
这种时候,别是北境也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