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他看她的目光,竟让她有些熟悉。她恍然想起在京郊的四合院儿时,他也曾这样看过她。
临行前的那几个夜晚,他孟浪而火热。
如今她能从他眼中品出他的心意,可前世她面对着同样的眼神时,却从没想过他心里是有她的。
也或许,是不敢。
因为她认定他心里有着旁人。
如今想来,在经历那半年之后,其实她也没有再信任过他。所以在他说出不让她去见家人最后一面,是因为想要保全她,也是她兄长的心意时,她是不信的。
如果她没有心灰意冷,没有任由贺笺笺对她下毒……
白知夏摇了摇头。
那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局已成,白家逃不出去,陆晏也逃不出去。他们都逃不出悲惨的结局。
那个时候的他们彼此之间都是青涩的。对于包藏祸心的算计,都无法勘透以及应对。
而眼前的陆晏,在奋不顾身的表露他的情意,也试图用他的情意,来缓解她的心结。
“陆晏。”
“嗯。”
她顿了顿才道:
“我会尝试着,再接受你。”
陆晏唇角扬起:
“好。”
白知夏伸手,只一根指头戳在他胸膛,他便往后倒去,坐进椅子里。白知夏摇头,遮掩着担忧:
“你如今这样,如何叫人安心呢。”
“我会努力好起来。”
“春熙巷挺好的。”
陆晏笑容越发大起来:
“我明日就搬过去。”
白知夏点了点头,又问:
“那娘娘呢?”
“阿娘她,想与父王和离。”
白知夏诧异。御赐的婚事,怕是不易。但晋王妃都从晋王府搬出来了,也可见这回是打定主意了。
“其实当初,父王还是世子的时候,换防回京。阿娘在街上见到他,青年将军英姿勃勃策马而来,是与盛京城中那些世家公子全不一样的勇武,大抵那个时候,就动了情肠。后来先帝要赐婚,是问过她的心思。虽说她愿意与否也并不会妨碍结果,可那个时候,她是满怀希冀的。”
晋王妃在闺中就是厉害性子,成亲后也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她怀上长子的时候,是她觉着人生最欢愉的时刻,喜欢的人陪伴在侧,他们还有了孩子。但谁知转眼,就见贺媃爬上了他的床。
晋王原是有些不高兴的,但贺韫跪着给妹妹求请,诉说妹妹对他的满腔情意,甘愿不要名分,为奴为婢的伺候他。但兄妹二人都是自小伺候在身边的,他也不忍心苛待。于是硬着头皮,与晋王妃提了纳妾的事。
夫妻之间,便是从那时候割裂的。
晋王妃觉着,事已至此,再气怒也该把贺媃收房。可她最经受不住的,是晋王亲自来提这件事。这让她看出了晋王对贺媃的看重。
事实上贺媃进门后,果不其然明目张胆的争宠。晋王妃原本碍着脸面,还再三容忍,可随着晋王一次又一次的偏袒,她看晋王的眼神也渐渐没了光彩,甚至生出了痛恨。
她若对晋王从未生情,也不会在意他与别的女人如何。
白知夏想,贺家姑侄两个,行事倒真是很像。
陆晏说过,他对贺笺笺从未有情,只是那时候不明真相,对于贺韫的救命之恩,对于浮玉山上让他怀念的那个小女孩的宽容,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信任贺笺笺。
白知夏默了默: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在你告诉我,是她准备的骨酥,原是要害你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怀疑贺笺笺。也或许他从前在贺笺笺身上用的心思太少,所以在他眼皮子底下,她的那么多小动作都被他忽视了。
“所以,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解救的。”
如果不是白知夏,或许他哪怕到死在西疆的时候,知道有问题,却也不懂该从哪里下手更为合适。会走更多的弯路,也会给他们更多的机会。他叹了口气:
“那时候,国公府的事来势汹汹,我走了一趟锦源州,等回来的时候,许多事情都措手不及,无法应对了。失了先机,先是国公府,皇上对晋王府不满,然后西泠联合北徵兴兵,勾结吴锦和袁硕,张首辅在陷害晋王府时也自知得罪了我们,于是我们在阵前浴血奋战,他们却在皇上跟前尽谗言。我们发现吴锦可疑,西疆战事诡异,紧急上书后,得到的却是皇上的敕令,若不进战,便格杀勿论。”
白知夏心尖儿陡然一缩。
这些事情的细节,她如今才算知晓。
“所以,你们是被大炎的人,逼着送死的。”
“对。”
陆晏的笑容里满是无奈:
“所以西疆,陆家是绝不能再守了。再守下去,这样的事情,就还会发生。便不是朝中那些觊觎兵权的人,也会是皇室的忌惮。毕竟百年来,陆家在军中的声望,以及手握的兵权,那都是帝王最介意的事。”
白知夏忧心忡忡,陆晏宽慰她:
“不必担心,如今虽走的艰难,但走过去后,便一派坦途。你相信我,我能给你的荣光,绝不仅仅是战场。”
“我不在意荣光。”
陆晏怔了怔,笑容越发温柔:
“对,生在那样的家中,是你我最大的福气。”
白家眼下这一大家子人,对于权势的在意,确实淡薄的很。若非因着白崇读书得益,为着后嗣前程,白远是不会进京的。
“可我听说,晋王府领命,要奔赴西疆了。”
白知夏蹙眉,陆晏道:
“该做的样子,总还是要做的。如果顺利的话,吴锦和袁硕这几日就该进京了。”
“进京?他们如今还敢进京么?”
有陆晏的警示,皇上派人彻查,还有恩国公从西疆传来的消息,甚至是袁硕半途中忽然违抗圣令加快行军奔赴西疆,为着与吴硕合围恩国公。
他们如何还敢进京?
但陆晏看着她笑,她立刻就明白了。
这个“进”京,可不是她以为的进京。
“擒贼先擒王,我那队人马虽不多,但贵在精。他们总也要尝尝措手不及的滋味。”
在陆晏被拿下密牢后,他的人都在积极寻找证据,证明他的无辜。造成的假象瞒天过海,一直等到张首辅嫁祸陆晏的所谓罪证被搜拿后的第一时间,他在军中的那队亲卫忽然就没了踪迹。
所有人都以为,陆晏的人马叛逃了。
可谁能想到呢,他们只是奉命奔赴西疆,提早做好安排。
陆晏趁着白知夏出神的时候,悄悄勾着她的小指。白知夏看向他,他笑了笑:
“快过年了,可我还没有新衣裳。”
第六十九章
白知夏诧然的看着陆晏,他这算是……撒娇么?
可他是怎么如常说出这种话的?
陆晏这时候心里发慌的厉害,但那身做到一半就丢下的寝衣,一直存在他心里。他想要,发疯的想要她做给他的衣裳,不管用怎样的法子。白知夏下意识蹙眉道:
“要什么新衣裳。”
又觉着这话有些苛责了,于是又改口:
“那就做。”
陆晏见有机可乘,踟蹰道:
“我,我如今身无分文……”
白知夏忽就又想起那锦盒了。
锦盒里有房契,地契,庄子契书,商铺契书,还有银票。那些聘单上的东西,都在春熙巷的宅子里。
白知夏忖了忖:
“那,那我选几块料子,后日让人送过去,你挑挑,现在送到铺子里,年前大概还是能做出来的。”
“我不要他们做的。”
“那你……”
白知夏对着陆晏发亮的眼瞳,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她怔了怔,斜他一眼:
“那你等吧。”
外头寒风冷冽,陆晏却觉着心里开花儿了似的。
“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如今天冷,你还是仔细着些好。”
因瞎闹这一通,陆晏折腾的厉害,才吃的药也吐了,白知夏就瞧着他脸颊上浮起红来,连耳朵都红了,可见是又烧起来了,便扬声唤鹿鸣。
“顾先生不是说,药还要补上么?”
鹿鸣笑着:
“已经煎上了,一会儿就给爷送来了。”
她点头,便出来了。
陆晏在门里看着她出了院子,一直到再见不着身影,心里觉着暖融融的。
这种从心里生出的热,不知多少年未曾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