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好，好。陆晏，为了一个女人，你败露至此，后悔么？”
“臣从未行过任何愧对家国社稷、愧对皇上之事，不存败露，也绝不后悔。”
有些事白知夏虽一知半解，可闻听至此，她心痛如绞。但忽利刃出鞘的凛冽之声，白知夏恍然，就觉颈间一凉，心骤然缩紧。
沈承长剑抵在白知夏颈间，在多宝阁上拍了一下，白知夏面前那堵什么声音都隔绝不了的墙，便如门一样的打开了。
她看见了外头的上清殿，看到了威严的帝王，看到了帝王面前跪的笔直的……陆晏。
眼泪一瞬间倾涌，她名正言顺的流泪，以畏惧之名。
陆晏回头，短暂的诧异过后，淡漠的看着白知夏。
“朕只要那孽种的去向。”
陆晏看着她，哪怕心里千回百转，惊涛翻涌，可面上却始终淡然冷漠。
这一眼如洞穿岁月，悔痛与祈求，哀伤与决绝。如果，如果他能多替她想一想，哪怕不能参透她的心思，但只要多问一句，他们是不是……
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今日一切的果，概因前世种下的因。
他相信走到今日，她前世对他的误解都已解除。他没有心仪贺笺笺，也没有因为贺笺笺而伤害她，更加不是因为畏惧遭受牵连而禁锢她，狠心的不让她见家人最后一面……
但。
她终究伤痕累累的心，疼痛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又怎么会轻易消除。
心结难消。
如他曾经，兄长的死，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亲人的离散，成了他难消的心结，变了他的性情，让他成了一个膏肓之人，成了伤害她的罪人。
他明白。
他明白她的心境。
皇上极有耐心的等待陆晏的选择。
陆晏朝白知夏极其轻浅的笑了一下：
“白知夏。”
白知夏在长剑下瑟瑟发抖，毫不掩饰的惊慌无度。他的声音低沉而柔软：
“你仔细看着，害我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白知夏心头皱缩，这句话，像极了临终遗言。果然他轻轻叹息，却丝毫没有沉重之意：
“皇上，臣自作孽，自己偿。”
他用他的命，换白知夏的命。
皇上震怒：
“呵，你是朕的良将，却是简嵘的忠臣！你以为大炎的西疆只有你才能守的固若金汤？”
皇上气的鬓边青筋绷起：
“赏，盖帛。”
沈承忽惊诧的看过来，又很快垂眼掩盖。
“你既为了白氏甘愿赴死，那朕便叫她送你最后一程，也算全了最后的君臣之义。沈承，安排下去，就在上清殿外。赏陆晏盖帛之刑，怀恩公府白氏，监刑。”
沈承收剑：
“是。”
他脚步匆匆的离开。
皇上扬声唤李德进来：
“传朕口谕，陆晏从逆，作恶滔天，即刻起清缴从属，封禁彻查晋王府及陆家军。”
而白知夏仍旧浑身僵硬颤抖的呆立着，眼泪模糊视线，她能看到的陆晏，模糊不清。
她张了张口，想要唤他一声，但急急而来的脚步顿时让她纷乱的心神惊弓之鸟般退却。整个上清殿都让她觉着糟乱不已，人来人往间，只有跪地的陆晏，及御案后的阴沉着脸的皇上，是静止的。
“请吧。”
沈承去而复返。
白知夏不知道什么是盖帛之刑，可但凡用了刑这个字，终究不是好东西。
陆晏略显吃力的站起来，白知夏这时候才看清，他今日换了身藏青色的长袍，玉色束带，往日精健的身子今日竟显得单薄，步履缓慢间，她看到他手腕上，系着一团青色。
那一团青色刺痛了白知夏的眼睛，疼痛一直蔓延到心里。
是她烧断了的，少年陆晏的发带。
他从她身边而过。
她竟下意识想要追随，却遏制住了脚步。
沈承跟在陆晏身后，停在殿门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外头。没多久，他转头与皇上禀报，皇上才沉着脸起身。
沈承与皇上一同出了上清殿。
没片刻，一位刑罚司的嬷嬷进来：
“白姑娘，请吧。”
白知夏脚步沉重动弹不得，那嬷嬷拽着白知夏道：
“姑娘，皇上口谕，您是今日的监刑官。”
她身不由己被拽出去，乍然得见的光亮让她瑟缩了一下。她从皇上和沈承身边踉踉跄跄走过，一直下到台阶之下，逐渐清晰的视线，让她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陆晏被缚一个刑塌上。
禁军，刑罚司的内侍，一盆水，以及几摞纸。
白知夏惶然无措，陆晏淡淡的看着她。
“你食言了。”
他竟隐隐带着几分愉悦。
她说恨不得他去死，可他死的时候，她竟然在。且瞧她神情，她当是难过的。
白知夏正要开口，皇上已道：
“开始吧。”
陆晏再深深看她一眼，转回头，闭上双眼。
她不知道将要怎样，但心慌的厉害，让她气促慌闷。她看到内侍将一张纸浸在水中，台阶上皇上却道：
“换。”
内侍立刻从另一摞纸上去取，皇上又道：
“再换。”
内侍稍有迟疑，最终摸去了最旁边的，瞧上去最薄的纸。
这样的纸透气最好，所以可以贴很多层，人才会死。被延长的窒息时间，也决定了受刑之人的痛苦程度，足有看出皇上对陆晏的痛恨之深。
皇上对庆王深恶痛绝，那个没能斩草除根的孩子是折磨他多年的心有不安。
所以在得知一切是陆晏所为时，皇上的愤怒是前所未有的。
哪怕当初与庆王相斗时，都不曾有过这样出离的愤怒，只有最残忍的刑罚处死陆晏才能消减他心头之恨。但对比杀了陆晏，他更在乎那个孽种的去向。
直到现在，皇上都还不曾放弃。
他扫了一眼白知夏。
陆晏为了这个女人才致使自己牵涉此案，最终暴露。以他谨慎的性子，难道不知此事会有如何风险？皇上不信。但他哪怕知道，竟然还义无反顾，这让皇上匪夷所思，却也觉着发现了又一道契机。
陆晏为了白知夏再度舍弃性命，这叫皇上觉着意外，但又仿佛意料之中。
但他不相信人真的能淡看生死。
只有陆晏在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或许才能撬开他的嘴。
白知夏看内侍再次将那张薄薄的纸浸在水中，她觉着她意会出了什么，却仍是茫然的。内侍捻着纸，朝白知夏看过来，刑罚嬷嬷在白知夏身后道：
“姑娘，下令了。”
白知夏浑浑噩噩，台阶上的皇上朝她冷冷看来。白知夏忽然想起陆晏与她说的话，她说，让她好好看着，害他的人都将不得好死。
所以直到如今，他的计划尚未完成。
但真的要以死作为代价吗？
此刻她迫切的想要跪求皇上，将一切和盘托出。但理智让她更明白，如果陆晏都不能让皇上信任，那么她说的话，更不值一提。甚至会坏了他的大事，让他死也死的不值得。
那把刀在她心里搅着，她甚至不能拖延片刻，她颤抖着嗫喏道：
“行，行刑。”
“行刑！”
刑罚嬷嬷扬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刑榻旁。
她看着内侍将浸湿的纸盖在陆晏脸上，她愕然的睁大眼，看他将边边角角都抚平，盖住了陆晏整张脸。她忽然就明白了，这是要……
第五十一章 死劫（四）
白知夏腿忽就软了,身后的嬷嬷一下撑住她，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姑娘，皇上瞧着呢。”
但这声音却如地府传来,森寒阴冷，让她浑身颤抖,心里针扎一样密密的疼痛，那张纸仿佛盖在她的脸上,让她窒息。
她看着内侍又贴上一张纸,她死死咬牙,嘴里顿时弥漫出血腥味儿。
这样的纸,韧性绝佳，内侍又盖上一张纸时，白知夏看着陆晏鼻息处的起伏越发急促，皇上一抬手, 第四张纸停在陆晏脸旁。
白知夏觉着哽在喉间的那口气忽就散了出来，仿佛看见希望，皇上问：
“陆晏,朕给你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