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他迈步进了白家。
竟熟门熟路,径直往成荫阁去。
忽然一道雷霆,天地一瞬间的激白。虽然不过刹那,却终究是光明。
成荫阁寥落至极,因打发了旁的仆从,院落和旁的屋舍都已多日未曾打扫。他径直推开房门,冷风灌进去,豆蔻大惊失色的跑出来,只见这人一边取着蓑衣斗笠一边往里走。
“哎!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这人一直走到白知夏床边,看昏昏沉沉气息奄奄,瘦的已然脱了形的白知夏,冷笑道:
“你还能病成这样,也算你有几分良心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副银针,在烛火上炙烤了几分,便往白知夏身上扎去。
豆蔻与茯苓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制止,针就已然拔出来了。
他立在床头:
“白知夏,看着我。”
昏迷中的白知夏忽然疼痛难忍的动了动,深深蹙着眉,但却真的醒过来了。
豆蔻和茯苓都惊诧的站定了,忘了阻止,也忘了驱赶。
“姑娘?”
茯苓忙凑过去,小心扶着她。只是手下的人瘦的一把皮骨,让她心里酸涩难忍,眼泪就下来了。
白知夏睁开眼睛,可那双眼睛却空洞至极,不似活人,也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你还没看着害他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呢……”
他凑近了,鬼魅一般邪肆的笑,转身离开,投入雷霆大雨的夜色。茯苓匆匆追出去,可院门都没开,人却没了踪迹。她背脊一阵森寒,浑身寒毛竖起。
“姑娘!姑娘!”
屋里豆蔻忽然惊呼,茯苓忙跑回去。
第五十二章 他去后
白知夏伏在床沿干呕的厉害,搜肠刮肚,但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雷霆骤雨中,她再度晕厥过去,茯苓慌着抱住她:
“快!快去请大爷来!”
茯苓慌乱的夺门而出,伞也顾不得打,就跑出去了。只是才出院子,就与匆匆追来的白崇撞了满怀。白崇一把扶住往后倒去的茯苓:
“怎么了?盈盈怎么了?”
“姑娘,姑娘醒了,可是呕了半天又晕过去了!”
从他进白家,脚步飞快,白崇紧追不上,最后看见他影子时,只觉着他脚不沾地,如施展轻功。白崇这会儿才追来,人却已没了踪迹。
他匆匆进去,就见豆蔻正抱着奄奄一息的白知夏。
“他干了什么?”
“给,给姑娘施针了,快的很。姑娘就醒了,他说,他说……”
豆蔻慌乱回忆,茯苓道:
“他说你还没看着害他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然后他就走了,姑娘,姑娘就……”
然后她忽然扑到床边,抓住小几上一个瓷瓶:
“这,这是什么?方才还没有!”
白崇立刻明白,是他留下的。几近挣扎的快速思量,从茯苓手中拿过瓶子,迅速倒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
“大爷!”
茯苓大惊失色,白崇已将药丸嚼了嚼咽下去了。
等待的功夫,三人都满心慌乱。
白崇在心里数着,一直等到一刻钟,没觉察任何不妥,反倒觉着从胸口有股热气在蔓延,立刻道:
“给姑娘喂下去。”
这几日白知夏每日只能醒来半个时辰上下,只有这时候才能喂得下汤药饮食,也只能吃得下寥寥。白崇忧心的很,但看那药丸塞进嘴里,还没喂水,她竟艰难的努力吞咽。白崇见状,顿时心头一热,鼻尖酸涩。
能吃下去就好。
他抹了抹眼睛,就这么盯着白知夏看。
外头大雨不停,但过了小半个时辰,茯苓伏在白知夏身上听了半晌:
“大爷,姑娘是,是睡了。”
睡的很安稳,呼吸匀缓。
“好,好。”
白崇起来,脚下一软,茯苓忙扶了一把,白崇正抽手,这一下,竟正握在了白崇手上。
两只冰凉的手,茯苓针扎一样的撤开,心慌的越发厉害。
白崇本不在意,这会儿反倒多看了她一眼:
“照管好姑娘,我就在外稍间。”
他退到外稍间,择了门口的椅子坐了。大约是白知夏能安稳睡着了,他心头一松,竟也头脑发昏。
过了会儿茯苓出来,想说大爷还一身湿透了的衣裳,这么捂着只怕着凉,谁知出来一看,白崇已仰面枕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顿住了。
外稍间没点灯,只依稀瞧见轮廓,茯苓痴痴的看着,她很少有机会,能这样看着他。
他或许根本不记得那年暮春。
豆蔻与姑娘嬉闹,二人撞过来,她抱着姑娘仰面翻倒,他快走几步伸开手,她便倒在他手上。仰面刺眼的阳光下,少年郎明朗俊逸的笑脸,一刹那就住进了她心里。
这么多年,她胆大妄为的将他藏在心里,藏着欢喜,藏着艰辛。
他成亲那日,她比谁都高兴,可夜里蒙在被子里,哭湿了枕头。
雷霆震响,她忙收敛心思回去,取了毯子给他盖上。可白崇心里惦记白知夏,毯子才盖上,他忽直起身子一把攥住茯苓胳膊:
“怎么了?”
茯苓心头一阵慌乱:
“没事,姑娘好好儿的。大爷淋了雨,一身湿透了,奴婢给您盖个毯子。”
白崇怔了怔,才松口气又往后仰去:
“好,好。”
茯苓看着他湿淋淋还在滴水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涩,掏了帕子,往他额头鬓边轻轻擦拭。白崇又睁开眼,但静静的,没有做声。
谁也不曾说话,茯苓擦过,收了帕子便进屋了。
黑暗里,白崇静默半晌,又仰头闭上眼。
豆蔻听着外间响动,等茯苓进来,看她一眼,暗自叹气。她心里苦的很,比姑娘年长两岁,至多再一两年,姑娘就得给她配婚事。
心里有了人,婚配于她而言,就是心里苦的事。
“豆蔻,你先歇会儿,咱们都守着,别后半夜都乏了,照应不好姑娘。”
两人商议着,只在这屋里替换着歇了。
白知夏这些日子一直未曾彻底退热,这一睡,出透了一身汗,那深深浅浅的热后半夜也退了。卯时茯苓叫起豆蔻,就往门上去,喊了小丫头,叫去厨房给姑娘备些清粥小菜。
等她回来时,屋里的蜡烛也烧的差不多了,豆蔻正换蜡烛,茯苓一眼就瞧见白知夏正睁着眼,盯着帐子顶。
“姑娘?”
她轻唤一声,白知夏扭过头,她心里一阵翻涌,捂着嘴忍不住想哭。但白知夏那消瘦憔悴的脸上,竟抿出了一丝轻浅的笑,哪怕这丝笑叫人觉着苦涩至极。
白崇匆匆就进来了,才醒的眼睛还满是红血丝,他定定看着白知夏。
“大哥。”
“哎。哎……”
白崇笑了,眼泪却掉下来。
*
雨下了一整夜,清早白远与范氏来的时候还没停。等进去看白知夏靠在床头,正小口小口吃粥,范氏就怔在门口了。
好半晌,她红着眼抿嘴笑。
白崇悄悄将昨夜的事与范氏说了,范氏抹着眼泪:
“那陆晏是好人。”
为了白家遭的难。不管外头传扬的事是真是假,范氏都觉着他是为了白家。哪怕是真的,若非为了白家,也不会被揭穿。
如今人没了,他的人都被朝中缉拿着,那顾先生还冒险来救盈盈。
“打听着外头的消息……”
范氏却说不下去了。
便是有心,可白家在朝中的事上,却委实无力。
因着白知夏的好转,怀恩公府一改这些日子颓靡,主子们都有了笑脸,下人们间自也松泛了许多。可这时候的晋王府,却格外阴沉。
贺姨娘拽着贺笺笺匆匆从澄霁堂出来,胆战心惊的四下看过,见没什么人才加快脚步离开。
“姑母怕什么。”
“住口。”
贺姨娘气急败坏小声喝止,拽着她一径回了自己院子。等进了院子把门关好,她还一脸失魂落魄。转眼见贺笺笺还嗪着冷笑,顿时怒道:
“你还笑?等那婆子醒了我看你要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