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清溪
……
江眠月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自她吃了刘大夫安神的药之后,便极少梦魇。
不过,这次的应当不算梦魇……
“眠眠,你终于醒啦。”兰钰今日都比江眠月起得早,有些意外的说,“你今日睡得可真沉啊,喊你也不醒,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广……云?”
江眠月恍然起身,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是《广韵》。”
兰钰满头问号,“那是什么东西?”
“一本书啦小傻子。”尹楚楚路过兰钰跟前,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第三名,多看点书吧。”
“哼哼哼!”兰钰朝她做鬼脸。
崔应观。
怎么会忽然想起他。
若说上辈子亏欠最多的便是此人,他帮了自己那么多,可后来,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
上辈子他说自己是国子监司业,按照上辈子的时间,他早就该从南监调来了,可如今却毫无踪影,仿佛梦幻泡影,只是一场梦。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自己从上辈子的回忆中拽出来,照常起床上课。
她白日认真上课,傍晚与裴晏卿他们排演,公主那边彻底消停了,他们便安心在国子监待着,认真排演细节。
司业大人日日都来看排演,时常很早就来等着了。
他一开始还收敛着,坐在一旁带着笑意观看,美其名曰做指导。
后来过了几日,他便彻底放松下来,经常一面跟诸位监生说笑,一面嗑瓜子。
他有的时候带南瓜子,有的时候带西瓜子,有的时候带的花生,有的时候带着松子炒货,时不时还给候场的监生们分一点。
司业大人的炒货也不知道在哪儿买的,香得很,吃了一点就停不下来,导致候场的监生们经常吃着吃着就忘记了该自己上场,严重影响了排演的进度。
有时候江眠月一边说台词,一边听着耳边传来“咔哒咔哒”的嗑瓜子声,抬头一看,便看到司业大人身边围着五六个候场的配角,正美滋滋看着自己和裴晏卿演戏。
她心头一哽,台词没说出来,倒是差点被口水呛着。
这种情况只有在祭酒大人来时才有缓解,只是他一来,现场的气氛就会变得极为凝重,大家战战兢兢,老老实实演戏,就连司业大人也把那些炒货放进袖子里不敢掏出来。
排演结束后,江眠月便去骑射场练跑。
一直到脚完全恢复,她依旧坚持每日练习水中闭气,渐渐地,她能闭气的时间越来越长,脚上的划伤好全了以后,她便开始每日夜跑。
三十里,江眠月心中有大概的概念,可真正跑起来,却仿佛是个无法达到的距离。
骑射场整圈大概不到一里的距离,整整三十圈,江眠月往往跑十圈,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月明星稀,江眠月孤独的身影在骑射场上,像是一个渺小的动物。
祁云峥缓缓来到骑射场上的看台上,目光追随着那小小的身影,沉重而深邃。
今日能跑十三圈了。
她“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祁云峥眼眸一凛,却见远处那小小的身影,磨磨蹭蹭的,又缓缓站了起来。
她见四下无人,缓缓掀开了裤腿,仔细看了看,见没有伤口,便放下衣裳,拍了拍上面的灰,缓缓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似乎不太疼了,便又开始往前跑。
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
祁云峥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握着栏杆,手背有青筋显现。
她越跑越慢,最后支撑不住,缓缓躺在了骑射场那片软塌塌的枯草之上。
躺下的一刹那,她的目光滑过不远处的看台,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
她擦了擦额头流到眼角附近的汗水,喘着气再往看台看去,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也许是跑得太累,居然产生了幻觉。
江眠月咬牙站起身,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浑身脱力感,心中却异常的平静和充实。
她可以做到的。
可今日跑的太狠,她脚下一软,还是膝盖着地,双手撑着地面,不住地喘息。
好累……
她喘着气,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双靴子缓缓来到她的跟前,熟悉的墨香味飘进她的鼻尖。
她艰难抬起头,果然看到了祁云峥的那张脸。
月光洒在他玉一般的面容上,仿佛神祇一般难以靠近。
黑暗中,他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她,居高临下,一如既往,一如上辈子。
他总是以一个高位者的身份俯视着她,然后为所欲为。
江眠月轻轻笑了笑,原来方才的不是错觉。
她喘着气道,“祭酒大人安好……祭酒大人怎么会来此。”
话音未落,她却恍然间看到祁云峥缓缓单膝蹲下,单手撑在膝盖上,与她目光齐平。
江眠月一愣,惊愕的看着他。
他从未如此……
“这么跑,伤身。”祁云峥轻声道,语气中隐隐有几分怜惜,“你不要命了,嗯?”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江眠月愣住了, 她喘着气,缓缓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
可脚下绵软,着实是起身无力, 用力要起身的时候, 手脚都在微微颤抖。
“需要帮忙吗?”祁云峥问。
江眠月舔了舔干涩的唇, “多谢……祭酒大人……”
江眠月一口气喘不上来,咽了口唾沫, 正准备说, “不必了,我缓缓就好”, 话还未出口, 便感觉到祁云峥伸出手, 捉住了她的胳膊。
黑暗中,江眠月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稍带轻柔的, 却极为有力的将她捉住,他呼吸浅淡, 一声一声在她耳边响起,却渐渐染红了她的耳根。
他的力道一点点传到她的手臂上, 温热的触感和熟悉力度令她觉得有些别扭,她喘着气低头, 视线正好落在了他的手指关节处。
那儿有一颗红痣。
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个画面。
他的手捉着她的腕, 掐着她的踝,甚至于藏匿在她幽邃之渊,黑暗中只能听到氤渍的水声, 揉碎了瓣碾碎了枝, 只有那颗殷红的痣清晰的, 在她躲闪而模糊的视线中昭示着某种存在感。
“放松。”他附在她耳边说。
她报以难以言喻的娇声,无法控制。
江眠月冷不丁醒过神来,额头上冒出冷汗,眼前人的存在感着实太强,再加上他笼罩过来的墨香味,仿佛将她的意识拉回过去,拉回上辈子,拉回那无法挣脱的记忆力去。
她如今虚弱,几乎要产生奇怪的幻觉。
“祭酒大人。”江眠月终于站起身。
“嗯?”祁云峥低头,发出一声鼻音。
江眠月耳根酥麻,长长吸了口气,“学生……再缓缓就好,您,先回去吧。”
“你没有基础,如今这样跑,很容易出事。”祁云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忧虑,“谁告诉你要这样练习的?”
“学生……自己想的。”江眠月轻声说。
“胡闹。”
江眠月脚一软,祁云峥没有再将她拎起来,反而顺着她倒下的方向,将她放在了干枯的草地上。
江眠月不解看着他。
“明日你的腿会疼。”祁云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手指触及她的小腿肚,“冒犯了。”
“啊——”江眠月疼得腿肚子一抽,剧痛不已,比她跑这么久还要难受,他在做什么!
江眠月直接被摁清醒了,惊恐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深深地掐在她的腿上。
“别别别!”江眠月见他的指间又要往下掐进去,赶紧捉住他的手腕,“别!”
“明日还想跑吗?”祁云峥问她。
“想。”江眠月老老实实说。
“可是我前几日已经疼过了,每日跑,已经有些麻木。”江眠月补充了一句。
“长远来看……”祁云峥话音未落,便又缓缓掐了下去,“长痛不如短痛。”
江眠月死死捂住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任一般人面对江眠月这样的目光恐怕都下不了手,可祁云峥却缓缓的,温柔的朝她一笑,“换一只。”
“不,祭酒大人,祁大人,谢谢你,不用……啊!”江眠月刚刚下去的汗水如今又冒了上来,额头上满是冷汗,疼得嘴唇发白。
她几乎不可置信,这人怎么会如此恶毒!
自己好不容易坚持下来,想回去休息,却要被他如此折磨!
“祁大人!”她几乎要说出超出礼数的话,可这声话音刚落,便听到祁云峥说,“站起来试试。”
她疑惑看着他。
祁云峥捉住她酸疼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
江眠月站起来的一瞬间,却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同。
她的小腿原本僵硬疼痛,仿佛被灌了陈醋一般酸疼,如今却有一种被人重新理顺了经脉,祛除了酸痛的舒畅感,整个小腿仿佛换了新的似的,十分轻松。
江眠月惊愕的看着祁云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