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清溪
空气微凉,她需要静一静,好好理一理思绪。
可她刚站稳,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江眠月冷不丁的一转身,却见裴晏卿面露担忧之色,静静地在不远处看着她。
“裴晏卿,你……怎么来了?”江眠月有些意外,她立刻整理好情绪,扯出一个像样的笑容,“有什么事吗?”
“有些……”担心你。
裴晏卿张了张口,剩下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他干咳两声,转而开口道,“我是来恭喜你的。”
“多谢。”江眠月浅浅笑了笑,“运气好罢了。”
“是你努力得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裴晏卿上前一步,皱眉道,“江监生,你平日里着实辛苦,若是累了……不妨歇一歇。”
“谢谢你。”江眠月这句谢谢倒是真心的,她没想到裴晏卿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他平日里极为有礼,很少逾越,如今说出这话,恐怕是看出她情绪不佳。
“行千里非一时之功。”裴晏卿声音温和如风,“别着急。”
“嗯。”江眠月点点头,朝他笑了笑。
见她笑容如平日里一般,裴晏卿这才稍稍放了心,“那我便先告辞了,你早些回去,外头……外头冷。”
“嗯。”江眠月朝他笑着点点头。
他行礼之后,才缓缓离开,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江眠月却只报以微笑。
等他彻底看不见人影,听不见声音,江眠月这才敛去了面上的笑意,缓缓地滑坐在地,背靠大树,打开了锦盒。
金笔很美。
可并不是她想要的。
脑子里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温和,内容却残忍。
“江家上下,四十多口,包括丫鬟小厮在内,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江眠月抱紧了膝盖,将脑袋埋进了胳膊里。
她给自己制造了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和期望,如今那期望如梦一般破了,明知不该如此,可心中依旧有一种巨大的空虚和恐惧感。
万一,万一以后圣上临雍讲学,也不再给那免死金牌,该如何是好?
万一自己得不到圣上的青睐,拿不到免死金牌,该如何是好?
情绪堆积了太久,巨大的压力终究将她压垮,江眠月呜咽着,终是放声哭了起来。
不远处,一人身着红色官服在风中站着,听着她的哭声,缓缓阖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心疼。
(1)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丽嘉《论衡·卷十四·状留篇》
(2)玄牡二驷:八匹用来拉车的高头大马。
来晚了!二更老时间!
第六十九章
江眠月许久没有这么放声哭过了。
上辈子流的泪太多, 却多为苦涩之泪,心酸之泪,哀痛之泪,那些泪水的滋味, 江眠月不想再尝。
正因为不想再尝, 今日她才会如此的失望。
哭过之后, 她心中压抑着的难过反而舒服许多。
江眠月缓缓抬起头,泪水盈满眼眶, 模模糊糊的, 她似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她心中一惊,猛地转头一看, 却见眼前模糊的一片红色。
江眠月飞快的用手背抹了抹泪水, 仰起了头。
祁云峥便见她眼眸湿红一片, 泪水晕染,面若红霞。
她看清是祁云峥之后, 惊愕失色,想撑着手站起身, 可刚刚恢复不久的身子经此久坐已有些僵麻,身子不受控制, 她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惯性之下, 她脑袋径直要撞上身后的槐树干。
祁云峥眉头微蹙, 快速俯下身子,伸手抵在了她的后脑。
闷闷的一声响,江眠月感觉到后脑触及一片温热掌心, 她微微抬头, 却见因护住她后脑而近在咫尺的……祁云峥的脸。
他睫毛浓而长, 与他目光对视时,很容易想起那浓黑的墨色和抹不开的云雾,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她呼吸一颤,再次想要站起,可脚下依旧发软,祁云峥见状,捉住了她的手腕,稍稍使力,将她拽起身。
可江眠月极轻,他这一拽,她不仅起了,还起过了头,富余的力量让她脚下不稳,猛地朝前冲了几步。
祁云峥睫毛一颤,忍住了扶住她的举动,双手迟迟未动,下一刻,便感觉到一股绵软的力道撞进了自己的怀里,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气。
他双手垂坠,面不改色,却见怀中人刚站稳便仓皇后退,刚哭过的脸已经涨红成了一团山楂,仿佛窘迫的又要哭了。
“祭、祭酒大人……”江眠月垂眸看着地面,仿佛在找地缝,“冒、冒犯了!”
“无妨。”祁云峥仿佛方才的事情完全对他没有丝毫影响,面不改色道,“是我未控好力道,你不必介怀。”
看不见的侧后,他的耳根却略有些淡淡的红。
江眠月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心中稍缓,经此一遭,她方才难过的情绪也冲淡了不少 ,如今只剩下满脑子的窘迫与难堪。
不远处恰有一石桌石凳,祁云峥用手掌引了引。
“坐着说。”
祁云峥声音并不如平日里那般严肃,仿佛只是想与她闲谈一般。
江眠月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缓缓在石凳上坐下。
她原本以为他是路过,可一想此处是槐树林,除了槐市开放时,根本无人会来。
难道,他是为自己而来?
祁云峥见她略有些讶然的模样,只问道,“哭什么?御赐之物不喜欢?”
江眠月明白,他在自己收到那金笔时,他应当看出来了。
看来,自己装模作样的假把式,根本骗不了几个人。
她也不知该如何与祁云峥说此事,便只摇了摇头,“回禀祭酒大人,没有什么事,是我自寻烦恼。”
“有何烦恼?”祁云峥径直问。
江眠月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两人沉默着,江眠月一直不开口,只双手浅浅的放在腿上,垂着头不语。
她想护住她的家人,可待她卒业之前,那些事情便有极大可能会发生,她身为监生的身份根本无能为力,其他身份……除了如上辈子那般哀求于高位者,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招数了。
可上辈子的经历告诉她,依靠任何人,都没有用。
她若知道上辈子爹爹在朝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机会去预防,去抵抗,去尝试,去先下手为强。
可她上辈子被锁在内院三年,什么也不知道,如同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现在便只能像个无头苍蝇,除了横冲直撞,便只能尽力万事都做到最好,去努力抓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对金笔有何不满?”祁云峥猜出了她难过的原因。
“实不相瞒,祭酒大人。”江眠月见他一定要追问,心中隐隐有种他应该有办法解决此事的预感,心中蠢蠢欲动,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说出口。
“学生有一闺中好友,家中遭难,案情还……没有什么下落,悬而不决,需要一块免死金牌,来保她全家人性命。”
“所以你希望,今日那御赐之物,是免死金牌?”祁云峥问 。
“是。”江眠月苦笑一声,“ 可终究天不遂人愿。”
祁云峥见她眼眸中有沉沉的失落和绝望,眼眸眯起,忽然开口问。
“你可明白,那只金笔是何意?”
江眠月皱眉想了想,轻声应道,“是皇上鼓励我……”
“错。”祁云峥冷声打断她的话语,语气有些严厉提醒道,“你哭昏了头吗?江眠月,再好好想想。”
江眠月一愣,眼眸红红的看着他,忽然脑中像是翻过了什么关键的讯息,猛地睁大了眼。
“朝、朝中事……”江眠月猛地站起身 ,“我可以干涉朝中事?”
“御撰金笔,拥有这支笔,你可以直接上疏皇上奏报大小事宜,无需经手于人,几乎与我无异。” 祁云峥语气放缓了些,“江眠月,你可知这是多大的权力?”
江眠月呼吸急促,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她局限了,是她太傻了!
在免死金牌出现之前,她能做的,不止有干等,如今得了这金笔,她便能插手一些事情,去与皇上奏报,事先得知消息。
连同爹爹在朝堂的情况,她也许也能从其他渠道去了解许多。
并不是在坐以待毙 ,她的努力有用,只是没有在预想的道路上开启一扇门,而是另辟了一条蹊径,只看她如何去用。
江眠月几乎又哭又笑,绝望之中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她一声声急促道 ,“祭酒大人 ,谢谢您的指点!”
祁云峥声音温和,“有些话,早些说……你也不必哭成这样。”
“多谢祭酒大人教诲。”江眠月俯身行礼,摸了摸眼角的泪水,终于笑了,“ 大人说的是,此事是我莽撞了,我光顾着想那免死金牌……”
“不过……”祁云峥看着她刺目的笑容,心中不忍,却只此时不说,她日后会更加的失望。
“免死金牌只能保一人性命。”祁云峥的声音平静,落在江眠月的心中,却恍如惊雷 。
“你不在朝中,不知此事也实属寻常,免死金牌只能惠及一人,且机会只有一次。”祁云峥目光幽深看着她,“这是我朝新令,皇上曾对所有我朝官员说及过此事。”
看着江眠月惊愕难言的面容,祁云峥语气依旧淡淡,“并非如你从书中所见,也并不如前朝那般……可保全家。”
江眠月腿脚一软,缓缓坐回了石凳上。
没想到,她万万没想到,竟……竟然如此。
若不是今日遇到祁云峥说及此事,她恐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以此为目标一直在努力,总觉得仿佛拥有了免死金牌便能一劳永逸,便能护住所有人,却没想到,她不仅天真,还愚蠢至极。
书中说,免死金牌可免全家死罪。
上辈子她曾听闻外头传言,国子监有监生在皇上临雍讲学时得到了免死金牌,如何如何光宗耀祖,如何如何惠及全家。
可她从未想过,有些消息,是寻常百姓所不能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