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 第21章

作者:春山听弦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叶轻舟娇无力道:“本侯安好,近来身子不适,大公子莫见怪。”

  说完这句话他又咳了两声,随手抽出了一张绣着兰草的帕子甩了甩,按了按唇角。他走近时便带来浓郁的水沉香气,顾明轩生平最恨男人熏香,简直用尽了必生的忍耐才没有把眉头拧成疙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侯爷今日赴宴,真是令我顾氏蓬荜生辉,侯爷这边请。”

  叶轻舟带着冬至跟顾明轩穿过回廊,一路听得人声渐大。而后面前突然开阔,一块青石立在廊下,上书「风露台」三个字。他不禁一愣。再抬头只见夕光铺天盖地,云上云下都是火一样热烈。迎面入眼的是一片巨大的广场,长宽各三百步,以漆成枫红色的木板铺地。广场边缘处散落着设于地面的席位,中间不设隔断,很是自由。

  正是夕照将收的时候,晚风中落叶潇潇而下,十数个少女在风中起舞,白裙凛凛,裙摆上绣着大片的波光。

  叶轻舟停步。

  舞姬们云髻高耸,肌肤明净,妩媚眉目上饰以胭脂与金箔。帝都女子大多身量娇小,可这群舞姬们却高挑秀丽,裙下踢起的长腿修长有力。

  看着倒像是关外女子。但帝都人口往来繁多,舞姬都是贱籍,可以被随便买卖,就算是关外人,要说是被贩来的也说得通。

  顾明轩心想又怎么了,疑惑问道:“侯爷?”

  叶轻舟道:“这些白裙女子们看来与寻常舞姬不同。”

  “我想着既然是要招待侯爷,所以不敢找寻常货色来应付,今夜献艺的一干人等皆是帝都一等一的人才,只盼侯爷不要嫌弃才好。”

  叶轻舟:“大公子言重。我武人出身,在关外粗糙惯了,哪敢嫌弃什么。”

  顾明轩眼角一抽,目光隐蔽地从他的戒指,香囊,折扇,周身布料上掠过。

  「粗糙惯了」。

  叶轻舟性好雅乐,不禁又道:“和国公府不愧百年世家,一路走来不看别的,光说这「风露台」就不是寻常气象。”

  顾明轩:“不瞒侯爷,家父生平并不爱诗书,早年便令人修了这「风露台」,以做往来宾客宴饮之用。这里还不是最佳的观舞之处,侯爷请随我入席。”

  顾明轩之前打探过长宁候日常,可惜长宁侯每天都在京城里到处瞎走,就跟个大牲口一样,没进茫茫人海根本摸不到人影。因此打探到的消息也非常浅显,只探听得长宁候似乎不太爱交际,于是排席位时便将他位置排在最上首,远离一切不必要的寒暄。

  顾明轩倒也不在他旁边坐陪,把叶轻舟安顿好后便起身离开了,只把那幕僚留下伺候,叶轻舟不挑他毛病,倒似专心看起了歌舞。

  叶轻舟回头看了那幕僚一眼。这人名叫罗易生,本是河间名士,据说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看人最准,五年前进京,投到和国公府门下,做了个西席。

  大公子是心疼幼妹太过而失了判断之心了。罗易生在叶轻舟回头看他时微微行了一礼,并不出言。

  长宁候只是最寻常打量,可这一眼看过来却很含笑婉转,简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挚交好友一般情切。

  在罗易生看来,如果说长宁侯有什么一眼能看出来的不适合,那就是长得好——这男人长得太好,眉目含情,看天地众生都情深意重,又太风流,举手投足都漫不经心。千百出戏文写出千百种薄情郎君,每一位都是他的样子。

  确实是张跟女人讨债的脸,可这样的风流情多,哪能是一心一意的良配呢?罗易生暗暗叹了口气。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大约分不清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吧?看万物有情,即对万物无情啊。谁在他心里会是特殊的?

  罗易生又看了看长宁侯面前的席面,心下微微叹了口气。

  长宁侯面前满桌的珍馐,都不过略动了两口便停,半分喜好也不肯叫人窥探。

  叶轻舟撑着脸,心想下午也没吃什么东西,怎么突然胃疼起来了。

  此时一位侍女走过来对罗易生低声说了些话,罗易生俯身道:“怕是我家大公子有吩咐,草民先告退,侯爷莫怪。”

  叶轻舟没回头,懒散地挥了挥手:“罗先生自便。”

  罗易生一惊,心想大公子根本没介绍过自己,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圣安司。

  罗易生一路出了亭子往大公子那里去,一路穿过各路牛鬼蛇神,感觉自己脑袋都要大了。

  这场宴会他是用了心的,不独席面精致,因为长宁侯喜舞乐,特请了流风回雪楼的姑娘们来献艺,又因探得长宁侯生性不爱交际,就将他的席位与其他人分开避免交流……等等等等。

  为了不显得谄媚,明明意在长宁侯,却请遍了京城所有勋贵子弟——天知道这些少爷多难伺候,罗易生这辈子最不乐意伺候小孩。

  然而长宁侯丝毫不在意,不因被用心对待而开心,也不因饭菜不顺而发怒,虽然生得一副含情貌,坐在那里,却让罗易生联想起一节老木头,冷玉……这一类的东西。

  大公子并不在宴席上,而是在另一处离宴席不远的亭子里,罗易生绕过屏风,便见顾明轩正在亭子中间的桌子上临帖,大约是刚才被吓到了,要回来写字静心。

  不过本不应该只有他的,罗易生疑惑道:“小姐这是……”

  “跟她说了不行,但是哪里管得住。”顾明轩停笔,糟心道:“早跑出去了看叶……看长宁侯去了。”

  大公子与小姐是一母同胞,又兼生母早逝,从小对这个妹子是千宠万溺,万事没有不依的,罗易生也习惯了。

  “以你之见,觉得长宁侯如何?”顾明轩道:“我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好叫人讨厌的一个人。”

  “侯爷确是世间难得的风流人物,可心境冷淡非常,怕是不好结交。”罗易生道:“声色不能动情,享乐不能动意,有礼徒在其表,欲求只在风月,依在下看,不是小姐的良人。”

  照理说就算长宁侯深受圣上宠信,权势滔天,可和国公府也是老牌世家,不至于讨好——奈何小姐当年在边关被长宁侯所救,自此情根深种,闹了无数次,大公子心疼妹妹,就算不满,也动了结亲的心。

  如果是贪图长宁侯权势,倒也罢了,可罗易生知道大公子只是希望妹妹得遇良人。

  顾明轩沉默。

  “再则还有一点,侯爷父母亲人俱亡,当年也曾娶妻,原配夫人乃是将门之女,可成亲三年便早早走了,死状凄惨。当年京中曾传言,是侯爷命主杀伐不详的缘故。”罗易生委婉道:“这种说法虽然未必全准,但在下以为大公子为小姐计,不得不思量啊。”

  顾明轩微微动容,罗易生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道:“小姐怕是偷偷去瞧侯爷了……到底对女子名声不好,要不要去把小姐叫回来?”

  “不必了。”良久,顾明轩叹了口气:“名声虽然紧要,但终究是外物。那是她年少时的心意所向,就算最后事不可为,怎么忍心不叫她瞧呢?”

第29章

  离宴席不远处有一处绣楼,原本是给绣娘们用的,但有一处房间推窗往外看却能看到宴席上的情景,尤其离长宁侯的席位最近。顾兰卿带着侍女一路冲上绣楼,手里拎着自己大红色的长裙。

  “翠心你看侯爷!”顾兰卿侧过头,语气中的兴奋简直要洋溢出来了,“你看是不是如我所说,乃是世间一等一的人品?”

  叫翠心的侍女无奈,在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传说中的长宁侯的披风,隐隐约约看到长宁侯的一小半后背,看来有些清瘦,看不出小姐叙述中匹马独身闯出关外人埋伏的样子。

  “侯爷自然是人品贵重···”她不走心地奉承。

  然而像是正为了反驳她这句话,那传说中的长宁侯似乎坐累了,抻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露出一张脸来。

  “……真好看。”她喃喃道。

  娘哟,这哪里是个男人,这是个男狐狸精吧?

  “这是自然!”顾兰卿眉飞色舞道:“我之前和你说,你都不信!”

  坐得久了腰酸,叶轻舟拎着酒壶起身,抻了个懒腰,靠在了柱子上。

  他的口味大约是叫流风回雪楼——不,严格来说是苏照歌养刁了。苏姑娘起舞时宛若天女下凡,看过了她之后再看其他人,总觉得没什么意思。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冬至道:“侯爷乏了,要走吗?”

  “不走。”叶轻舟道:“我在等一个机会。”

  冬至疑惑,叶轻舟道:“没了和国公府,来日也会有别人,啰啰嗦嗦,我懒得一个个应付。我有个办法,能绝了所有人这条心。”

  冬至心想难道是侯爷有什么布置,可叶轻舟却没再多说,顺手把那个酒壶扔给了他:“看舞吧,没多久了。”

  乐声忽而一转,海潮般的声浪尽歇,唯有一缕笛音幽幽而起。

  一个与众不同的舞姬默默的站在舞台中央,白裙的少女们盈盈拜倒,仿佛自惭自己云鬓朱颜华服严妆,尚不及那女子一个背影动人。她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垂落,半挽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银步摇,坠子一抹温润的绿。一袭烟霞色的长裙散落,仅仅一个背影,却美的叫人不自觉地屏息。

  一时间天地皆寂,她只是微微仰起了头。

  苏照歌。叶轻舟精神一振,坐回了席位上。

  说什么「一切尽如侯爷所愿」,他明明说想看个热闹点的,今天不还是选了个哀切的。叶轻舟失笑,心想真是说话不算数。

  这曲子很婉转动人,旋律似乎有点熟悉,叶轻舟侧头仔细听了听,想起来这是那天在夜市小船上,苏照歌唱过的那支「十年风月旧相知」。

  要说苏姑娘的容貌,其实是有点媚气的,又因为眼下的泪痣,有时目光自下而上看过来,既柔弱又顺服,使人不自觉生出怜惜之心,所以她跳起这样缠绵又哀切的舞来便格外动人。

  只是。叶轻舟抱着手臂,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夜市暗巷的时候。

  那天苏照歌踩在墙头上,裙摆飞扬发丝也飞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终于被他惹生气,目光看过来几乎像是带着刀子,什么媚气什么柔弱什么顺服,都不存在,只是凌厉。

  真是漂亮啊,就像名刀出鞘。

  亏她之前装的那么像个安静听话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叶轻舟没意识到自己微微笑了起来。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在笑声下乐师又敲起了鼓,乐声变得雄浑欢快,有力的鼓点伴着铃声,苏照歌向四方行礼,并不退下,踩着鼓点又换了步子。

  这一回凄清尽退,她的舞步热情妩媚,几乎不像是京城的舞姬,倒更像是草原上那些性情如火的姑娘,她把那身裙摆极宽大的烟霞色的长裙扯下来扬手一扔,轻薄的布料随风而去,落在下面那些公子的席面上,引发起一阵小小的争抢。

  有人想去看苏姑娘裙下的风光——什么也不能看到,那苏姑娘竟然在下面还有一层猩红绣缠枝花的纱裙,隐约可见两条线条优美的腿,她没有着绣鞋,莹白脚腕上绕着一圈金铃。

  正这时和国公府丫鬟上来为众宾客添菜换酒,不过此刻苏姑娘夺得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任何人在意丫鬟们。

  她一路掠下高台,踩着鼓点,在那些来赴宴的世家公子间穿梭又绕过他们,那女人的馨香仿佛近在眼前,有人伸手去抓,她就轻盈地转身,伸手的人手里只能流过水一般的舞裙,那人便把手凑到鼻子前深吸,露出享受至极的表情来。

  叶轻舟眯起眼,好像看到一团火逐渐向自己走来,苏照歌的美不同于普通的舞姬,仿若天赐一般难得。

  真是名刀美酒,凛冽又缠绵。

  苏姑娘一路向着长宁侯去,有人也看出来了这舞姬的目的,便起哄,“苏姑娘这是相中侯爷了!”

  “佳人自古爱英雄,侯爷可不要轻易辜负了!”“苏姑娘这是偏心,怎么不看我?”

  “你看看就你那样,我也不看你!”……

  喧哗声骤起,苏照歌并不理会,只是踩着步子一路走来,围着叶轻舟的席位,轻盈而又妩媚地转了两个圈。目光相接仿佛只在一瞬间,舞步终了,苏照歌仿佛自荐枕席一般,柔若无骨地伏在了叶轻舟怀里。

  席位之间距离甚远,其他客人只见到长宁侯与苏姑娘在席间相拥,当即就爆发出叫好声。

  叶轻舟倒不意她突然如此,却没有将她推开,比着口型问道:“苏姑娘何意啊?”

  找机会把你桌面上这杯酒倒了,省得你今晚暴毙侯府,明天就被拉出来下殡。

  苏照歌悄声道:“下个月新舞上台,借借侯爷的声势,扬扬名,好多赚钱。”

  “原来如此。”叶轻舟恍然大悟,又紧接着道:“倒正好省事,我帮苏姑娘一个忙,苏姑娘也帮我一个?”

  苏照歌:“?”

  她手腕突然被叶轻舟握住一带,她整个人更深地窝进了叶轻舟怀里,水沉香铺天盖地罩住了她。

  随即叶轻舟一手抽了她束头发的步摇,青丝倾泻而下,盖住了她整张脸,叶轻舟一手扣住她后脑,将她压向了自己——

  叶轻舟揉着她的后脑,将她满头青丝揉得凌乱。外人看来,大约是个很深乃至于忘情的吻。

  满座皆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本朝不忌风月之事,若是与有名有才的女子欢好甚至会被当成雅士,但还是很少有人敢当众与风月场中人做这种出格的举动。还是在国公府的宴席上,简直是色心上头,不想要名声了!

  然而只不过是徒有其表。

  近在咫尺,呼吸交缠,却没有挨上一丁点的皮肤。这一下来的太突然又太莫名,苏照歌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叶轻舟拉下自己时就砰砰乱跳了起来。

  苏照歌道:“……这个忙是怎么讲?”

  气息微润,叶轻舟柔柔弱弱道:“没完没了的相亲宴,烦都烦死了。所以请苏姑娘替我挡一挡。”

  “都是明珠美玉般的女孩儿,侯爷年轻,怎么这般想不开呢。”苏照歌轻声问:“真不续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