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 第63章

作者:春山听弦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但他却感觉很快乐,从未这么快乐!

  季犹逢就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情况比他更差,双眼发灰,像是看不清了的样子。他当然看不清了,流风回雪楼擅用毒,圣安司也不差!叶轻舟提早一步发现他,立刻把毒烟球打进了季犹逢身边的火焰中,毒烟球遇热即炸,瞬间爆发出滚滚毒烟,季犹逢躲闪不及,当即就被熏瞎了眼睛!

  “你是谁!”季犹逢也嘶吼着:“谁要害我!你怎么进来的!”

  他只能听到那个人一直跟在他身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但他却分不清来人的方位。

  他也分不清这个人是谁,季犹逢活到今天,仇家太多了。

  叶轻舟呛咳着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叶轻舟!”季犹逢却突然福至心灵,他这一辈子对长宁侯执念颇深,废了绝大的功夫打听他的一切,见到本人的次数却极少,叶轻舟的声音更是十年前才听过,如今听来虽然觉得熟悉,却叫不准了。

  他只是希望现下这个突然出现的,能把他搞得这么狼狈的人是叶轻舟:“长宁侯!你明明在赵府……”

  叶轻舟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但仍旧不答。他知道季犹逢此生最在意什么,然而——

  然而你就这么死在黑暗中吧,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在自己臆想中的宿敌手里。还是只是一个你没见过脸的无名氏。

  叶轻舟拔刀,脚步轻快地攻了上去,季犹逢虽然视野受限,却仍旧能够听声辨位,接下来者的招数。

  内力虚浮——季犹逢想,招式刁钻精妙虽像叶轻舟,但从刀刃上感受到的内力上看却不如长宁侯深厚。

  他提了点精神,狞笑道:“何方宵小!”

  叶轻舟脚步轻快地绕着他变招,他如今内力虽不及,但却占据优势,没过几招,便从季犹逢身上刮下片肉来。

  轻薄的一小片,都没有带出多少血,手艺精湛,功夫到家。季犹逢咬牙忍住,又过了两招后,确定自己不敌,舌头一翻卷出支极短的哨子来,瞬间尖锐哨声响彻整个水寨!

  四撒的废墟中各自响起破风声——季犹逢果然还剩暗卫留存——叶轻舟漠然地辨别着,心想,啊,还剩八个?

  都无所谓了,季犹逢想活着离开,所以他挣扎,人一挣扎才会痛苦。而他则不同,他根本不打算走出这个寨子,只要在她们到来之前能干掉季犹逢,之后随便怎么样,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在乎?

  季犹逢的眼睛还未全瞎,此刻他眼中世界昏暗,看不清人影和五官,但这里实在是太亮了,他却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废墟的形状。身前不远处正好有一个断裂倒塌下来的庞大管道,里面地势狭窄,是条死路。但他的人听到哨声已经向这边赶过来了,只要他能在里面盘旋一时半刻,死的就是自己面前这个不明身份的疯子!

  赌了!季犹逢咬牙,他脚尖点地后撤,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跃进了那管道之中。

  叶轻舟哈哈大笑,想真是自寻死路,他已经能看到向这边奔来的白裙暗卫了,他能猜到季犹逢的想法。可他难道怕这个?狭窄更好,季犹逢挣扎不了,在那些白裙暗卫到达之前,他能顺心遂意地捅上季犹逢百八十刀。

  他脚尖点地,运起轻功就要向前追去——这很好,他放一把大火,把自己和仇人一起烧死,烧死前还能体会到手刃他的快乐——

  “你疯了!”然而最后一刻,叶轻舟在空中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人狠狠撞开,落到了另一边的废墟上,他压根没心情看来坏自己事的人是谁,当即又要向那管道中去,然而那撞下他的人恼了,又上来拦他。

  叶轻舟垂眸一看,心想,哦,苏姑娘。

  苏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他没工夫想了,他紧紧盯着那个管道,一边出招想把苏照歌拂开,一边礼貌道:“苏姑娘请让让,我得去……”

  “你哪都不能去。”苏照歌一把挡下他,直直望进他眼底:“你没有后援!季犹逢还剩八个人!你进去了就是在送死!”

  “他一定会比我先死,”叶轻舟又咳起来,他心里一直绷着股劲,被苏照歌这样一打断那股劲突然泄了,吐了一大口血出来:“你放我过去。”

  苏照歌见他吐血,不敢多缠,叶轻舟的身体状况也已经奇糟了,泄劲后其实只是在强撑,死死扒住她:“你让我过去!我要杀了他!”

  然而就这点时间,他眼睁睁看着那几个白裙暗卫进了季犹逢藏身的管道之中,几乎要恨出血来。苏照歌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那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觉得岳照歌会开心吗!”

  “你放我……”叶轻舟死命挣扎着:“放我过去……”

  他的声音仿佛垂死之鸟的哀鸣,然而苏照歌无情又理智道:“人活着才能图谋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急于这一时!”

  她狠了狠心,一记手刀砍在了叶轻舟后颈上,感觉到叶轻舟的身体紧绷了一瞬,随即便软倒在了她怀里。

  苏照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季犹逢藏身的管道,扶起叶轻舟,也离开了这个熊熊燃烧着的废墟。

  世界昏暗,他好像梦到了很多年以前。

  四周很热,但他看到了一场雪。

  积雪成堆的宫车道,悬挂着铃铛的华丽公车远远从那边驶来,他穿着寒酸,等在一旁……他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忘了。

  他又听见自己说:“我愿求娶郡主。”

  宫车上的小姑娘说:“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这个问题好像洞穿了他的灵魂,他几乎站不住,扑倒在雪地里,扶着那宫车的车轮痛哭出声,颤抖着道:“我什么都,对不起……我什么……都给不了您……”

  然而车帘掀开了,一支有点凉的手贴在了他脸上,他握住那只手,听到她说哦:“那也没关系……”

  小姑娘说:“……阿久。”

  “……”苏照歌把手贴在叶轻舟脸上测温度,他好像有点发烧了。但叶轻舟嘴唇微微开合,好像说了什么。

  苏照歌凑近去听,听到叶轻舟轻声地,很绝望似的反复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照歌。”

  苏照歌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眼眶发酸,很想就地哇哇地痛哭一场。

第88章

  这梦很短,叶轻舟醒过来的时候还能听见「劈劈啪啪」的火焰烧灼木材的声音,四周依旧很热,然而却又有凉风拂面,像是在很高的地方。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苏照歌的脸。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苏照歌都忘不了叶轻舟此刻看着她的表情。

  她曾深恨叶轻舟的心,实在是太静了。他像是永远都不会生气,永远都不会失态,情绪上永远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无论对着谁,无论是何种境地他都能轻松地,风流地,温柔地笑出来。

  像是他公平地爱着世间一切,或是什么都没爱过。他的喜怒哀乐是按需取用,摆出来应景,想看他为某人动容就像信徒苦等佛像泣泪,无论如何虔诚,终究不能得见。

  然而此刻叶轻舟的眼睛像是两点暗星,冷漠而疲倦,盯着她的眼神尖锐深刻,透出一点令人惊心的恨意来。

  那恨意不止是针对季犹逢的。

  但凡他还能动,一定会暴起杀了自己的吧。苏照歌垂下眼睫,握着一块湿漉漉的白布向他脸上擦去,试图为他降温——然而叶轻舟一偏头,避开了她的动作。

  半晌,苏照歌道:“你在发烧。”

  叶轻舟不为所动,苏照歌顿了顿,又道:“侯爷现下虚弱,我不愿趁人之危,但您不能这么烧下去了。”

  她拎着那块白布站了起来,然而脚踝剧痛,一时竟没站稳,往旁边栽了一下。所幸她功夫卓绝,迅速便回正了身子,回头蹲在另一边重新用水拧了拧那块白布。

  叶轻舟没有说话,然而目光下垂,看清了苏照歌。

  她只是年轻力壮功夫好,并不是钢筋铁骨。在火场里独自逃难都难,更遑论带着一个昏迷的他。

  她的头发几乎烧焦了一小半,那身白裙子也已经破破烂烂看不出模样,膝盖以下被撕烂了一大块,边缘处发黑,可能是着火了又被她自己割掉。下面露出□□的小腿,那肌肤已然布满了水泡,她不知道在哪崴了一脚,整个左脚脚踝高高肿起,角度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是有小骨折还是脱臼了却没安好。

  她身上破破烂烂,手里那块给他降温用的白布大概也是从身上裁的。叶轻舟知道万般伤害中烧伤最痛,她此刻必然浑身火烧火燎,没一处舒服的。

  叶轻舟看着看着,就觉得心里慢慢塌下来。苏照歌比他小十岁,他看她还是个小丫头,他早对她宽容惯了,这种事怎么能怪小丫头?如果要怪,何不怪当初把她带进长宁侯府的自己?设身处地,假设境遇对调,他也没办法看着苏照歌去送死。时也命也,怪不得旁人。

  早知如此,当时不去流风回雪楼看她跳舞。

  刚醒时那股直冲头顶的阴毒恨意与怒火都如退潮般慢慢离去,再涌上心头的只有疲惫。他倦得很,想这么闭上眼睛再睡过去,并且再也不用醒来。

  苏照歌背对着他蹲在那里,把那块白布拧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回头,又过了一会儿可能自己也觉得再拧下去实在不像,便默默蹲在那里没有动了。

  她刚被叶轻舟那样刻毒地看了一眼,却毫不在乎地大咧咧把后背空门敞给他,像是完全不在乎叶轻舟怨愤之下会不会在背后暴起,给她一刀。

  她蹲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哭,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遥远下方传来的火焰声劈劈啪啪,叶轻舟疲倦道:“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苏照歌回道:“我比任何人都要知道。但如果你死了,这一切就都没意义了。”

  叶轻舟自嘲道:“你是局外人,怎么知道没意义?”

  “至少对良安郡主没有。”苏照歌回头,她脸上没有泪痕,女人总是比他想象的坚强,郡主如此,舞姬亦然。

  苏照歌握着那块白布走回来,仍旧给叶轻舟擦脸。

  这一回叶轻舟没有躲,任由苏照歌在他脸上蹭来蹭去,蹭出一张十三年前一见倾心的脸。

  他想起来之前在火场中心苏照歌喊的那句话,目光落到苏照歌发间唯一完好的那支梅花步摇上:“季五告诉你的。”

  “是,他对你知之甚深,告诉我你对良安郡主如何特殊,你曾经做过什么,还有长宁侯府惯用的梅花纹,其实是她的花。”苏照歌垂眸:“如今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静了静,叶轻舟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我以为我没有任何破绽。”

  苏照歌把那支梅花簪子抽下来,发丝顷刻散落,她轻轻摩挲着那梅花枝,低声道:“你把它送给我的时候,表情像是在说永别了。”

  良久,叶轻舟苦笑道:“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你甘冒奇险搭上季玉钟,百里追踪到这个火寨里来?

  “你实在是个混蛋。”苏照歌握着那支簪子,静静看着他:“你太混蛋了叶轻舟,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算不用我,易听风就在随州城,外面满是圣安司的人,为什么不叫他们支援?为什么就非得自己来?如果你……”

  我还活在世上,你怎能就这样去死?

  “进来难免折损,这只是我的私恨,何必白白叫他们送命?”叶轻舟咳嗽了两声,轻声叫她:“苏姑娘。”

  天外雷声乍起,闪电割裂夜空,危楼下的火还在熊熊燃烧。

  这样的天色,竟然下雨了,江南是这样湿润的一个地方。

  苏照歌看着他,叶轻舟说:“我曾许诺过我发妻,一生除了她再没有旁人,我不能违诺。季犹逢杀了她,我穷极一切,胼手胝足也要报仇,不是这次,也是下次。你所做的一切……我感念于心,但是没用的。”

  “你这样爱她?”苏照歌道:“既然如此,当年怎么不保护好她?”

  “无能之人,也配言爱吗?”叶轻舟自嘲地笑了笑:“她从不……从不知道……而我知道要怎么做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太多年了。”

  “世人许诺,能做到的寥寥无几,何苦良安郡主既死,你的誓言其实已经完成了。你十年伶仃,自苦如此,有没有想过其实她不需要?其实任何人都不需要?”苏照歌又问:“死者魂灵已安,你想没想过她其实只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自然知道……”叶轻舟目光有点涣散:“我比谁都要明白她……但倘或将来,黄泉之下……尚有再见之期,重逢之时,照歌,照歌……我怎么证明我爱过你?”

  苏照歌心下酸痛难当,一时失语。然而她身前虚弱不能动弹的叶轻舟却突然神色一厉,骤然伸手把她反扣到了自己怀里,身体用力一扳,整个挡在了苏照歌身上。

  随即她听到可怖的房梁开裂的声音,为了避火,他们是藏在广场外侧的一处高楼里,然而这里之前也破破烂烂的了,不是久留之地。被火烤风吹,木质大梁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苏照歌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木头敲中人体的声音,背上的躯体一沉。她立刻想要回身查看,然而叶轻舟竟还没晕过去,伏在她背上,声若蚊蝇:“……走。”

  这危楼噼里啪啦地开始倒塌,苏照歌几乎要崩溃,然而此刻她什么时间也没有,只能咬紧牙,背着叶轻舟轻功离开这里,找下一个能暂且栖身的地方。

  有湿润的液体才背后慢慢浸透了她的领子,苏照歌在风中起落,余光看到叶轻舟垂在她身前的手指上滴滴答答地垂落着血滴。

  伤到头了吗?伤到背了吗?伤到骨骼了吗?苏照歌心里满是恐慌,然而她知道此刻最怕失去意识,得一直吊着叶轻舟的神志。她张嘴,咽喉肿痛,满是哭腔:“侯……叶轻舟!轻舟!阿久……”

  她实在崩溃,一时之间竟没想起来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她想说自己就是岳照歌,然而此时此景此地,说这个难免像是在撒谎吊命,怎能取信?

  她神智一片混乱,突然抓住了一线机会:“你撑住!阿久你要撑住!季犹逢还活着!你死了没人杀得了他!你……你回答我……”

  叶轻舟趴在她背上,像是模模糊糊笑了一下:“……圣安司和皇上都不会放过季家,他不过是早死或晚死……”

  苏照歌崩溃道:“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