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梦到你。叶轻舟想,但是他笑道:“很多花。”
第92章
今日难得天气不冷。
偌大的堂屋内铺陈开各色流光璀璨的华丽料子,婢女们来来往往,又送进来许多皮毛之类的东西,各色各样都有,简直要挑花眼。
“我从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就在想,名冠京城的苏姑娘,怎么能是这样一个对自己不上心的女孩儿。”叶轻舟缩在狐裘里,捧着茶杯,看那些料子的目光挑剔刻薄的像是个寡了三十年的老太后。
这目光苏照歌很熟悉——她前世还未出嫁时住在宫里,后宫娘娘们打量着衣裳上呲毛的绣花,不亮堂了的首饰,颜色不饱满的翡翠,没来得及修补的掉了漆的桌子……就是叶轻舟此刻的眼神。
他虽然大病初醒,然而睡了二十八天后精神却健旺得很,下了床刚把自己收拾利索,转头再一细看苏照歌,突然皱眉,苏照歌还没来得及问他在想什么,他立刻吩咐下去,要拿什么什么料子,什么什么配件上来……难为他记得住,竟然也不嫌琐碎!
醒过来第一件事不去宫里面圣,不去圣安司查问,不找王朗和身份成疑的季五交代,却来挑她衣裳的不是?
三五个婢女围绕在苏照歌身边测身量,苏照歌不得不抬手挺胸说话:“谁说我没用心,我就是不擅长而已!哎……我不要这个!”
一个婢女将一张玄黑色狐裘放到苏照歌脸颊旁展示给叶轻舟看,叶轻舟扫了一眼,评价道:“不要也好,黑色太沉重,也不衬你。”
“我不要这么厚的毛,”苏照歌道:“我不冷,用不上,热死了……”
婢女含笑把那张皮子拿了下去,叶轻舟眼神在另一条皮子上点了一下示意婢女去拿。
他自己则慢条斯理道:“不要不行。你是仗着年轻又内力充沛,才贪凉,不穿厚衣裳老来都要做病。”,看了看她,又道:“也不要这个,这色染得真恶心。换条白的来试试。”
苏照歌表情麻木,心想出现了,时隔十年她又见识到了!
叶轻舟是个只要有功夫就喜欢到处讲究的骚人,要好吃好穿好用,十年前他性格远没现在开朗,然而穿衣梳头挑剔讲究之处,可比她这个正经宫里长大的贵女啰嗦多了!他不明说,但有时自己早上已经梳好了发髻戴好了头面,他扫过来一眼,也不说哪里不对劲,也不说哪里不满意,自己就过来把她重新收拾一遍,上到首饰头面下到鞋尖的绣花颜色不对……
然而十年后回来叶轻舟从没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啰嗦过,虽然他自己用度还是精致,却感觉比十年前好伺候多了。苏照歌一度以为那是因为他人在关外,战场苦寒,就算他是侯爵之身,哪有他挑剔的余地,活生生给他扳过来了。
结果今天一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混账挑个料子都挑一个时辰了也没挑出满意的!
苏照歌尝试转移话题,她再听叶轻舟没完没了的挑下去就要疯了:“京城也没有这么冷,侯爷怎么在府里攒了这么多皮毛料子?”
叶轻舟随手把茶盏撂在桌子上,他刚才闻了半天,到底没喝,身后的冬至司空见惯,给他撤了下去。苏照歌又忍不住问道:“茶又怎么了?不是说今年新出的明前茶,成色极好,宫里特送过来的吗。”
“这算什么多?拢共也没拿上来二百匹,赶不上宫里一次赏的。又不是给你正经做冬天的衣裳,裁两身先对付着而已,回头正经裁冬衣的时候你要有兴趣就去看看府里库房。不过我府里的毛料子确实多,很多是当年在关外带回来的,成色确实比京城这边好些。”叶轻舟笑道:“茶没怎么,不过听太医嘱咐说这段时间最好不要饮茶饮酒,我嘴馋,沏点上来闻闻解馋罢了。这条不错,拿下去叫他们处理了。”
冬至又拿了个不知道什么的盏子上来,叶轻舟接过来,这个倒是能喝了。
苏照歌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倒是窝在那里很逍遥,自己要是再这么重复挺胸抬头抬手两个时辰,可真是要腻歪疯了。
“我听说侯爷醒了——”外面突然传来王朗的声音:“哎哟,这是做什么呢,铺排这么大,你刚醒来就要骚?哦,原来是给苏姑娘做衣裳啊。”
“……”苏照歌情真意切道:“二公子您可来了!”
王朗挠挠头。叶轻舟没理他,稍稍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季玉钟身上。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见面,苏照歌也好奇,想看一下季玉钟的反应。他之前废了那么大的力气说想见长宁侯,甚至不惜背叛养育自己长大的季犹逢。而叶轻舟和流风回雪楼之间是深仇大恨,这两个人见面会怎么说话,也真是叫人好奇。
季玉钟似乎有点局促,目光却死死盯着叶轻舟:“……”
纵观他的一生,一直都被叶久的阴影笼罩。他曾期待他,复又痛恨他,最后还是期待他。然而真正见面的时候却还是说不出来什么。
叶久大病初醒,肤色还是苍白。他比常人更畏寒,靠在狐裘里,真正是玉山巍巍,冰雕玉砌般的一个人。
“……侯爷。”半晌,季玉钟只打了个招呼。
“你一个人从江南过来,没带行李吧?”用了比他更长的时间,叶轻舟才道:“正好这儿挑料子呢,你也选着点,裁两身衣服穿。”
季玉钟没想到他竟然不先问身份,反而说了这么一句,当即愣在原地。
“你这倒显得好像我没照顾好似的,我还能差了季五公子吃穿住行?”王朗不爽道:“怎么苏姑娘也有衣裳穿季五也有衣裳穿,就没我的份?我跟着你去江南,那是多么担惊受怕,还打探到了件大事,这样天大的人情,结果连件衣裳你都不带我?”
“你天天吃席,我看你爽得很,哪来的担惊受怕,这茬里没你的份。”叶轻舟起身,说:“咱们两个先谈。”
路过季玉钟时,他看了一眼季玉钟身上的青灰色浮光锦袍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喜欢浮光锦吗?”
季玉钟如遭重击,半晌才道:“……不喜欢。”
王朗倒一愣,心说不喜欢?浮光锦漂亮,季玉钟一直穿这料子没下身过,哪来的不喜欢?
“不喜欢就叫他们撤下去。”叶轻舟似乎毫不意外,随口吩咐冬至道:“给玉钟公子拿别的料子来。”
他跟王朗出去了。苏照歌围在一堆名贵布料里,心想这说了什么,季玉钟却突然露出个十分复杂的笑来。
他捂住了脸,声音有点颤:“我不喜欢……”
那样子苏照歌一见之下有点不忍,又想不明白关窍,趁着叶轻舟可算走了,她从那堆料子和婢女间挣脱出来,走近问道:“你怎么了?”
“十二年了。”季玉钟把手放下,他眼角有点发红。他看着苏照歌,笑道:“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那你挑点别的?”估计又是季犹逢搞出来的什么内情。苏照歌不愿触人伤心事,转了个话题。
“我不急着挑料子。”季玉钟道:“苏姑娘,不如一起去听听叶久要和王朗说什么。”
第93章
“我不去。”苏照歌摆手拒绝:“你别害我,万一他们聊了点什么朝堂机密,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下人们看到他们像是要开始谈事情,十分知情识趣地把那些衣料留在原地,知情识趣地退下去了,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关心的样子。
季玉钟道:“你就不好奇王朗会和叶久说什么?”
苏照歌道:“我好奇的部分大概能猜到,其他的我不关心。万一被发现怎么办,我才不去讨这个嫌。”
季玉钟惊奇道:“你能猜到?”
苏照歌:“……”
苏照歌心想从认识以来你就一直在抨击我的心智,我是个普通人就这么让你快乐吗?
“王朗不上庙堂,叶久不可能和他聊你我不能听的朝堂机密。”季玉钟继续道:“避开你我,八成要聊的东西与你我有关。你能猜到王朗想对叶久说什么,那你就不好奇叶久要对王朗说什么?”
苏照歌:“……”
季玉钟瞧着她的脸色,趁热打铁道:“何况你并不十分了解王朗,你怎么就确定王朗一定会按照你的猜测走?就是季犹逢都尚且不敢这样自大。万种行事,情报为先,这道理你懂不懂?”
苏照歌道:“偷听侯爷难度太大了,何况要去我还得带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你。”
“我知道叶久武艺高绝,但是他重伤初愈,今天才是醒来的第一天,状态可以说是非常不好,我们或许有机会。”季玉钟道:“你就……”
“不,我还是不去,我没兴趣,我瞒不过他。”所幸季玉钟不会武功拉不住她,苏照歌生怕季玉钟再说两句自己就忍不住同意了,连忙出门要跑:“左右侯爷也不太可能联合王朗来害你,你好奇那么多干嘛!”
季玉钟拉不住她,眼睁睁见她走远了。
“苏姑娘有什么吩咐?”
一路直走进后花园,两侧穿行的下人见了苏照歌便见礼,架势倒像是苏照歌是长宁侯府半个主子,与去江南之前态度又好像恭敬了些似的。
“你们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侯府里认识我的人变多了?”苏照歌随手抓了个服饰稍华丽点的来问,那侍女笑道:“原来是这事。自侯爷去江南前叫了府里所有的管事,吩咐下去说日后长宁侯府随意姑娘出入,要恭敬有礼,如何服侍他便如何服侍您。”
“……”苏照歌默然,想还有这一茬,回京城后这几天她每次来长宁侯府都怕和门房交代麻烦,是以每次都是翻墙悄悄摸摸进来的。
原来叶轻舟交代过,她其实从大门走就行了!
“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侍女又道,苏照歌想了想:“嗯……你知道侯爷和王二公子刚才往哪边去了吗?”
“你怎么回事,想开了?”他们两个在水阁上谈事情,王朗刚坐定就先问了一句,叶轻舟不答,一上来就嫌弃地裹紧了狐裘,说:“大冬天的要在水上说话,你活作怪。”
“这才初冬的天,我才只穿了夹棉的衣裳,坐这里不知道多舒服,你披着狐裘还嫌冷!”王朗奇道:“我可知道你们这帮有功夫的人,说藏在哪里偷听就藏在哪里偷听,这里四下空旷,死角少!”
叶轻舟抬头看了一眼这亭子,转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七八个角落:“哈哈。”
“你还没说呢,想开了?我这一进来看见你给苏姑娘挑衣裳,都有点惊了。”王朗道:“你不是在这事上很有分寸感吗?绝不管家人以外的生活私事?这就压着苏姑娘换衣裳了?怎么,想法变了?”
叶轻舟拢着狐裘,含混地「唔」了一声。王朗不满意,又捅了他一下。
叶轻舟叹口气,说:“两次。”
王朗说:“什么?”
“照歌救过我两次。”叶轻舟道:“第一次是在和国公府,她为了救我而任务失败,所以与关外人厮杀至重伤,好悬捡不回命来,在我府里养了快半个月才能下床。第二次就是这次,百里奔袭至绝境将我带回。这份情意——哪怕不提男女之情,论恩情,我也不得不报答。”
“而且在火场里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临死之际到底没有忍住,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叶轻舟按了按太阳穴:“然而我醒了以后苏姑娘并未提过这话,拿这话来将我,这是她的体贴。然而……有些话不说便罢,还能大家你不知道我不知道糊弄过去。可既然说了,再吊着人家姑娘,那成什么了?”
王朗:“……”
叶轻舟微微叹息了一声:“她是个让人……退无可退的人。”
他到今天才意识到,要说拒绝,太晚了。如果要拒绝,早在赵府那个夜晚,他不该装睡;早在来江南之前,他不该叫她随行;早在和国公府,他不该任凭她亲下来……早在那个雨天,他不该留下那把伞。
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又或许那不能说是错,只是有些缘分来的太磅礴又太悄无声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能逃了。
王朗迟疑道:“……你曾在流风回雪楼赠她千两黄金,倒也能算作报答。”
“她不是沉迷钱财之人,她连件衣裳都懒得挑剔些,对这些又能有什么追求?”叶轻舟失笑道:“送她我们都不在乎的,只是我恰好有很多的东西。这也能算作回报吗?”
“所以你……你是报恩?只是报恩吗?你打算怎么做?你放下那个誓言了吗?”王朗有些紧逼,倒不像是闲谈风月的样子了。
叶轻舟一默,目光投向远方的湖面:“……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醒过来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叫人来给她挑衣裳,好想一想……也没想明白。我不想背誓,但也不能继续糊弄苏姑娘了。好像人生行到此处,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已经没有正确的路走,只能尽量少错一些……苏姑娘求情意,我并非没有,虽然我好像只能做到一点事……将死之人,全然吝啬,做不到了。”
“我遇到的都是绝好的女子……”他叹口气:“……可这世间的情意,对我来说总是如此艰难。”
“……我在江南打听到了你的病是怎么回事。”默然良久,王朗转开了话题:“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大事。你并非身患怪病,这是关外的一种奇毒,有解救之法。”
叶轻舟挑了挑眉,提了点兴致:“哦?”
“需要一种药引,叫做七里香的,生长在西北沙漠那边。”王朗含混了七里香的生长环境:“你没法出远门,可以派圣安司的人去,拿到七里香,你手下奇人众多,咱们总能试出药方的!”
然而叶轻舟却默默了良久:“算了吧。”
王朗几乎拍桌而起:“什么!”
“我知道七里香,这东西只分布在沙漠深处的绝壁上,产量很少。甚至当地人都不确定这种药草是不是真的存在,只有关于它的传说。那是个有去无回的险地,西北地势本就险恶,圣安司没人的轻功能拿到那东西。”叶轻舟冷静道:“犯不上,算了吧。”
“怎么就犯不上呢!”王朗简直要疯:“你圣安司奇人众多,你怎么就知道成功不了!你……”
“我手下的人我了解。”叶轻舟道:“想拿那东西,没有死伤是不可能的。死伤了也未必能拿到手,何必叫他们白白去冒这个险。”
王朗几乎气了个倒仰:“你……世间之事有付出有收获,你如果怕这个,就那个——黄金千两,你说能为你取来七里香者赏赐黄金千两,你信不信有大批的人抢着也要去!”
“那就更危险,受利益所惑一个两个抢着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不掂量着自己斤两的人,只会白白搭损更多人命。”叶轻舟道:“我没那么想活,懒得造这个孽。”
王朗简直要气出心梗,颤抖着手道:“你这个……”
“我这个混蛋。”叶轻舟摆摆手:“混蛋到底,容我跑一次吧。”
看王朗像是要气疯了,叶轻舟决定不触他霉头,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季五那边怎么样了,一起回去吗?”
上一篇:把救命之恩让给女主后我坐等大结局
下一篇:七零海岛摆烂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