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 第68章

作者:春山听弦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我对这个没什么喜好,用惯了而已。但这一壶是他吩咐人放在这里的,说你闻着这个味儿能睡得安稳些。”季玉钟头也不抬道:“你睡了两天。他处理完了家务事,自然要去圣安司处理事务,还得进宫谢恩,早上就走了。”

  苏照歌下床,绕过屏风出来,看到桌面上摆了几样熬得米粒剔透的粥品,又几样鸡丝黄瓜,桂花酱鸭,杏仁豆腐之类的吃食,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倒都是她爱吃的菜。苏照歌奇道:“你倒知道我什么时候醒?”

  怎么就能卡的这么准,醒过来也不用等,就是热乎乎的菜饭!

  “跟我没关系,他吩咐的。”季玉钟懒倦道:“按着早膳备的,说你刚醒怕不克化,没叫准备太油的。我说流风回雪楼的人吃猪食也不会不克化,他还给了我一下。”

  苏照歌翻了个白眼,在桌边坐下:“你吃了吗?你到底为什么又在我这儿?”

  “都过晌了,我当然吃完了。”季玉钟把书一撂,苏照歌好奇瞄了一眼,发现这季少爷认亲后果然志趣不高,那书既不是什么账本情报也不是什么策论文章,封皮上勾着一朵很妖娆的白莲花,书名隐约是什么“白莲深闺……”

  苏照歌:“……”

  她看了个大概就开始笑,差点呛了口粥,心想叶轻舟这什么神仙弟弟。

  季玉钟低头看看那书,点评道:“很是不俗。”又说:“我闲着无聊,王朗人没了,我又出不去门。好歹是生死之交,我看你俩也都不是在乎俗礼的人,就来找你聊聊天。”

  刚从江南到京城来,大约确实也无聊得很吧。苏照歌点点头,又疑惑道:“你怎么出不去门?”

  “不知道季犹逢在京城里还留没留后手,万一认出我来就危险了。所以我不易容不能出门,但易容用的面具还没做好。”季玉钟抻懒腰。

  他状态真是松弛,说了这好半天话,他连个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和在江南时那种紧绷与神经质截然不同,进了长宁侯府像是如鱼得水。

  苏照歌吃着饭,季玉钟慢吞吞拿出来个小瓷瓶扔给她,苏照歌随手接过,问道:“什么?”

  “守忠的解药。”季玉钟又把那书翻开了:“彻底的,吃下它季犹逢就没法再控制你了。但我建议你无论想做什么都尽快,你时间不多。大哥是这两天一边要答兑圣安司一边要给宫里回话,事情多才没来得及细问我流风回雪楼的事,但他倒过手来就会问的,到时候我就只能告诉他了。不过我不明白,你绕这么个弯子做什么?你把你真正的身份告诉他,什么都迎刃而解了。”

  苏照歌把碗放下了:“……”

  季玉钟察觉她脸色不对,从书页上面抛过来一个探究的目光。苏照歌握着解药出了会儿神,才突然问了个奇奇怪怪的问题:“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样?”

  “你有什么毛病?”季玉钟皱眉道:“为什么做这种假设?”

  “如果他碰上一个危及性命的难题,他自己解决不了——也不想解决,你会怎么办?”

  “……”季玉钟看着她的脸色,察觉出点不对来了:“我活了半辈子才算找到归宿,自然全力帮他。你到底指什么?季犹逢玩不过叶久的!我们不能好好的吗?叶久也好你也好我也好,都好好的?”

  “你没和侯……阿久说明白的时候,我还不敢和你说这件事。你说流风回雪楼所有的毒药都是你配置的,你在医毒上的造诣想必很深。和季犹逢没关系。”苏照歌道:“他中毒了,他活不长了。”

  季玉钟愣了一下,那本《白莲深闺》从他手上掉了下去。他勃然变色,苏照歌接着道:“是种关外的奇毒,我们没有解药,只能自己想办法配出来。他不会让圣安司的人来做这件事,所以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你。”

  “我不能告诉他我是谁。”苏照歌目光深静:“因为我很可能会死。”

  “你到底在……”季玉钟有点混乱了,苏照歌却接着道:“解药需要一种药草做引,叫做七里香,生长在绝无人能攀登的绝处。阿久不想白搭人命,所以他不打算治了。我功夫好,只能是我……”

  季玉钟下意识道:“你不能去!”

  “这就是为什么不能告诉他。”苏照歌握着守忠的瓶子,很平静地笑了笑:“万一——万一我真的不幸身死,你觉得对阿久来说是他遇到的第二个人离开了更不能接受,还是「岳照歌又在他面前死了」更不能接受?”

  “……”季玉钟有点错乱了:“你……我不会瞒大哥这件事的,我会告诉他的,你不能去……等等,王朗也知道?”

  “是啊,他知道。我还知道你们两个都不会说的。如果我活着回来,自然皆大欢喜;但是——玉钟,如果我死了,你得把我是岳照歌这件事瞒到死。”苏照歌淡淡道:“你从季犹逢身边来,你明白他的,如果岳照歌又一次死了,他会怎么样?”

  “那你何需再瞒着他守忠的事……”季玉钟再没心情揶揄她了:“你既然准备走,不如告诉他你吃下了守忠的解药,从此去浪迹天涯——”

  他顿住了。

  那太残忍了,哪怕是他也不能这样苛求苏照歌。苏照歌或许只是想用守忠为自己留下一个念想,她在这世上已经无牵无挂,不能连最后这点请求也被剥夺。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哪怕是他也觉得悲哀的事情。无论是王朗也好,他也好,他们是叶轻舟的挚友,弟弟,他们都习惯了考虑利益,做事也一定都会把叶久放在一个比苏照歌更重的位子上。

  如果他的毒可解,之后自然还有好几十年的大好人生,良安郡主已经是他心里的一道伤,何必再有第二道来耽误来日,伤人伤己?必要时刻他们都能狠得下来心,倘或苏照歌的死亡已成定局,他们都会选择把这件事死死捂住,淡化,以此保全叶久来日的清平日子。

  而苏照歌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以这个前提为基石,编了一个虽然粗糙简陋但却足够有效的局,试图来骗过叶久。

  “不过也有可能我活着回来了呢。”苏照歌耸耸肩,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我还没碰到过轻功比我好的人呢。”

  季玉钟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半个月左右吧。”苏照歌转头,继续吃饭,留给他一个清瘦但挺拔的背影:“我会尽量拖住他让他不问你流风回雪楼的事的,不过我觉得他短期不会问。你真的觉得他因为事多忙碌才不问细盘问你的吗?”

  季玉钟沉默,苏照歌叹道:“你可不知道他那个人脾气上来能对一件事多么追根究底,再忙也是能抽出空来的。要我说他是怕你刚进长宁侯府多想,以为他是因为流风回雪楼的情报才捏着鼻子认你——所以才放着不问的。”

  季玉钟惊愕地看着她,苏照歌道:“你以后会有大把时间体会的,他是个很会用心的人。”

  叶轻舟今日回得早,江南的事只是繁琐,却并不算艰难,他昨日就理出来了个头绪交给易听风了,今日主要是进宫面圣。

  皇帝更不着急,两个人还是在听雨楼里,就着一局慢悠悠的棋聊政事,从清晨聊到午后,午后却突然凉了点,皇帝看着叶轻舟抬头本来像是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愣住了似的。

  他顺着叶轻舟的目光向外看,发现下雪了。

  绵绵密密的大雪,天色苍灰。雪天没什么风,檐角上的铃铛也不大响。

  “又一年冬天啊。”叶轻舟轻声道:“好久没见到京城里的雪了。”

  “你成亲的时候也是冬天。”皇帝问道:“距今已经十三年了,人这一生如白驹过隙,过得这样快,转瞬间人就老了。可我看你,却还觉得你是个小孩子,轻舟,还是那么难过吗?”

  十年前叶轻舟跪在新帝堂下自请去关外,皇帝那时便意识到他是想求死,也是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便这样难过吗?

  当年叶轻舟没有回答,只是磕了个头。

  叶轻舟回神,想了想却笑道:“不,近来没有了。”

  皇帝问道:“那烟花女子?”

  “从前确实觉得前路无光,真是艰难,冬天看到下雪的时候想哭。”叶轻舟轻笑道:“现在……却想回家吃饭了。”

  皇帝道:“出息,快滚吧。”

  从宫里出来后雪越发大,等到回侯府就更觉得铺天盖地,叶轻舟没在寝房内翻到苏照歌,走到后院时才发现她竟然在水阁上看雪。

  她一身红裙子,窝在水阁上的暖榻深处,在雪白的天地间是一泼亮色。水阁里四下燃着火盆,一进来便觉得哪里都暖。

  叶轻舟在桌边坐下,笑道:“怎么大冷天来这里?”

  “闲来无聊,正好雪下的这么大,不看可惜。”苏照歌看着他道:“侯……阿久。”

  “终于在京城也肯这么叫了?”叶轻舟挑挑眉:“要我陪你看一会儿吗,想不想听琵琶?”

  “倒不太想。”苏照歌笑了笑,提要求道:“坐得近一点?”

  叶轻舟也不迟疑,站起来坐到软榻边上,苏照歌蹭过来,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大胆窝进他怀里。叶轻舟僵了僵,却没推开,半晌,伸手揽上了她的肩头,把自己的狐裘分了她一半。

  两个人窝在一团毛里,苏照歌比他暖,搂在怀里像个小火炉。

  她察觉到了叶轻舟并不抗拒,倒很大胆,又大大方方把脸窝进他肩窝里。

  “在随州的时候你说心悦我,”苏照歌轻声道:“现在还算数吗?”

  “自然算了,这是没法不认的话。”叶轻舟也轻声道:“但我年寿不永,欢愉短而悲痛长,照歌不觉得亏吗?”

  “不亏,已经够了。”苏照歌低声道:“明天想去归去来吃东西。”

  “好。”

  “不带王朗,也不带季玉钟。”

  “好。”

第96章

  “看什么呢?”叶轻舟奇道:“怎么不走了?”

  苏照歌站在桥下,看着面前几乎可以用「恢弘」来形容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酒楼,失神了半刻,没举步上桥。

  这是座跨湖而建的楼阁,是京城最高的酒楼,东西极为平整开阔,四面不设窗,只数百扇雕花木门以做隔断,入了夜后灯火辉煌,几乎照亮了半个湖。这样热闹聚财的地方,酒楼牌匾上却是很萧索孤拔的三个字。

  「归去来」。

  那是叶轻舟的字。

  苏照歌来过归去来五回,四次是献艺,一次是杀人。

  十三年前,京城最出名的酒楼是望江楼,叶轻舟唯独带她出来玩过一次,就是去望江楼看景,当时推开窗,她看到对面湖上正在建造的归去来,看那楼阁恢弘,好奇问叶轻舟那是谁家的产业,叶轻舟说,是你的。

  可惜岳照歌没机会来过。

  重生后她第一次来这里,跟着流风回雪楼的其他乐师什么的挤在一起,边上有很多路过的恩客打趣,她进门献舞,心绪不安拧了脚腕,总共得了三百六十二两八钱的打赏。

  那是个阳光晴好的日子,她已经有六年没见过叶轻舟。

  她那时也是这么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字,她能写出三个一模一样的。当年学的时候每天都觉得课业繁重,心下埋怨叶轻舟怎么这样不知道体贴?后来离散,才惊觉原来那三年的好时光还有这样一个证明,深夜熬不下去的时候,还能够慰藉愁肠。

  而这一生,竟还能有和叶轻舟同来此地的此刻。

  “没什么,”苏照歌笑道:“想起来侯爷第一次和我说话,就是在归去来门外。”

  叶轻舟回想了一下:“嗯?我说了什么?”

  说到中秋了,你如今一切都好。

  苏照歌道:“说「哟,苏姑娘」。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呢,想这话说起来,倒像是从前认识。今天又想起来,阿久之前是在哪见过我的?”

  “记性真好——流风回雪楼。我有一天去看你跳舞,惊为天人,就记住了。”叶轻舟侧头,又笑道:“还有一次,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在朱雀大街那儿。那天下雨,你拎着裙子站在街角,怕水染脏……我当时想好不谨慎的姑娘,这天气出门也不知道带把伞,在那窝到雨停回去就要风寒了。”

  苏照歌愣了愣,笑道:“真是……缘分。”

  “王朗也说过类似的话。”叶轻舟道:“也是有一天去看你跳舞,我那时突然想如果没遇到你,此刻我会做什么?王朗却说有些缘分是注定,不是今天遇到,也是明天遇到。所以我哪也不会去,一定会在那里看你跳舞。”

  苏照歌脸颊发烫,叶轻舟笑道:“所以我们能进去了?在这儿站了好半天了。”

  这是长宁侯府的私产,叶轻舟带她来吃饭,不想被别人打扰。是以提前吩咐留了高处的雅间,比底下安静许多,进门的时候席面已经准备好了。

  归去来的大厨自然不同凡响,然而叶轻舟的胃口到底差,只是陪着苏照歌吃。

  他手倒勤快,自己不动筷子,就在一边慢悠悠的扒点海鲜,扒完随手放进苏照歌碗里。苏照歌瞧了他一眼,叶轻舟悠悠道:“怎么了?”

  “我在想,感觉自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苏照歌想了想,道:“就不像个侯爷,半点架子没有的。”

  叶轻舟就笑:“排场自然也有,但都是摆给外人看的罢了。我早年出身不算好,也算是伺候人长大的,这些事做得手顺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这些人到底公卿出身,在你面前说这个,也有些可笑,卿卿不要笑话我。”但他又摇摇头,递过去一只虾:“尝尝这个。”

  苏照歌接过来吃了,叶轻舟一直看着她,目光很静,也像含情。

  “总觉得你像是有话想对我说。”苏照歌道。

  叶轻舟顿了顿:“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苏照歌顺畅道:“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