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此世重逢时,在他面前隐藏身份,尚且藏了好一阵子呢。
而做杀手的——这事儿叶轻舟也干过,颇有心得。杀手习性,只求一击必杀,绝不会纠纠缠缠,打个没完。如果事大,为等一个机会可以潜伏数年,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出手。要是这点心苏照歌都沉不下来,早活不到和他重逢了。
她在等一个机会。
王朗道:“你就不怕不是她在等机会,而是出事了?”
“季犹逢那性子,要是动手了还能容我不知道?打个狗洞他也要把消息传进天牢里去的。”叶轻舟道,“你可以把没有消息当作好消息来看。”
王朗道:“你怎么这么冷静?”
叶轻舟道:“那我给你哭一个?”
这对话似曾相识。两厢对视,叶轻舟长叹:“放都放走了,除了相信她还有什么办法?你不如担心担心玉钟。”
王朗一愣:“你说什么?”
“玉钟比照歌的处境危险得多呢。”叶轻舟淡淡道:“季犹逢如果想要照歌的孩子,且得锦衣玉食地养着她。可对玉钟,还在意什么?”
王朗迟疑道:“不是说他握着流风回雪楼各种毒药解药的配方么?”
“你看他竟然像是个能扛住拷打的硬骨头吗?”叶轻舟奇道:“我看不是,季犹逢随便抽两下,他大概什么都能交代出来吧。”
王朗:“……”
王朗震惊道:“你送他去死的啊?”
“……”叶轻舟道:“这话怎么叫你说的这么难听。”
叶轻舟随手把指间的黑子落在棋盘上的某一处——他并未与王朗对弈,这是他摆给自己看的残局:“我不知道玉钟和季犹逢相处的细节,但玉钟信誓旦旦说他有办法自保,季犹逢不会杀他。不过就我了解,季犹逢七情匮乏,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兄弟之情。如果我是季犹逢,这人在医术上有大才,又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培养,杀了的确可惜,不如暂且留下,以后看情况再用。但留下归留下,肯定会和他算叛逃这笔帐的吧。”
王朗匪夷所思道:“以后看情况再用?还得怎么看情况再用,他都已经彻底背叛了。”
“我死了呗。”叶轻舟随口道:“季五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这倒不是季犹逢自大。倘或我真的败阵身死,他随手把你和郡主卖给季犹逢,继续当他的二当家,也是真心实意,你以为他干不出来?这一点我知道,季犹逢也知道,所以这个人无论对谁来说,都永远有留着的价值。很聪明,是不是?”
王朗无言以对,叶轻舟道:“不过现在他绝对会站在我这一方,季犹逢不过是回光返照,他看得明白,这时候背叛我没有意义。但季犹逢手黑,不知道会给他什么苦头吃。”
正此时,易听风掀了帘子进来,静默无声地侯在堂下。叶轻舟回头问道:“怎么样了?”
易听风道:“三司已经带人排查过京城周边了,季犹逢并不在京中。”
叶轻舟沉吟道:“嗯……不在京中,总不可能在江南。继续往下查,京城周边的山上多有各家的别院,这些地方要着重注意,如果这些地方再没有,以京城为中心,往下找。”
易听风道:“是。”
叶轻舟问:“大约需要多久?”
易听风道:“若要足够隐蔽,需得五天。”
叶轻舟道:“那就五天。”
易听风道:“是。”
易听风领命去了,王朗疑惑道:“京城你不是已经翻过好几遍了吗?”
“这一遍不同。”叶轻舟悠然道:“以季犹逢的谨慎,他藏在哪里,光靠找怎么可能找得到。你刚才不是在疑惑我为什么把玉钟送去么?”
王朗恍然大悟道:“他能给你留暗号?”
叶轻舟无言:“……你实在是高看了他,也低看了季犹逢。”
他手一翻,递给王朗一个小盒子。王朗疑惑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只通体蓝色,形容可怖的小甲虫。王朗吓了一跳,抖手丢掉。那甲虫竟然是活的,在地上一震,慢悠悠地爬走了。
“三司有个南疆人,很会玩虫子。对敌一般,小来小去的用处倒有不少。这种虫子很擅长凭借特殊的气味找人,去年有一次我靠它找到了重伤的照歌。”叶轻舟说:“玉钟身上种了特殊的引香,这虫子会奔着玉钟去。”
王朗明白了:“所以重点压根不在郡主身上,只要季犹逢抓了季五,就相当于把位置暴露给你了!”
叶轻舟撑住脸:“对。只可惜这虫子的范围不大,不过也无所谓,圣安司多溜达两圈的事。”
叶轻舟笑了两声:“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怎么会觉得我会只把宝压在照歌身上的?我们夫妻俩当然是明刀暗箭齐上阵了。”
“……”王朗问道:“季五知道吗?”
叶轻舟道:“不知道。”
王朗:“……”
叶轻舟道:“刚才不是说了,季犹逢随便抽两下他大概什么都能交代出来,这种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过他也不是只起这个作用。”叶轻舟说:“在外面奔波劳碌,他能照管照歌的身子。而且——我也不确定季犹逢到底急不急着见照歌,如果季犹逢真的就是那么沉得住气,我也没法让圣安司追杀照歌几个月,那就太假了。但他肯定急着见玉钟,玉钟离开流风回雪楼太久了,他手里的守忠解药估计也快告罄了。把玉钟放在照歌身边,可以催促季犹逢。”
“毕竟圣安司追杀的那么紧,照歌又怀着孕,如果真的护不住他——”叶轻舟语调很平淡:“季犹逢不要手下杀手的命了?还不至于这么财大气粗吧,上百个一流杀手呢,可不好养啊。他还有钱吗?季家已经被皇帝盯上了啊。”
王朗说不出话来,叶轻舟继续叹了口气:“只是季犹逢……季犹逢是个这辈子什么都不信的人,疑心很重。他不是完全没破局的办法。如果他看出这一切都是演戏,是我的陷阱,那他大有对策,实在不行转头跑了,海阔天高,我确实真未必抓得住他。”
王朗道:“你这戏做得如此真,还有什么破绽?”
“怎么没有?”叶轻舟淡淡说:“哪有完美无缺的局。如果我是他,最省事就是在手里的玉钟和照歌身上下手。这两个人同在长宁侯府出去,如果他们两个离心,说法前后不一,这不就完蛋了。今天谁说漏嘴,明天转头就跑,虫子可追不上他啊。”
“——叶夫人很信任你啊,玉钟。”季犹逢含笑道。
他双目已盲,眼前是一片黑暗。季玉钟双目完好,眼前同样是一片黑暗。
这是一间暗室,恰如十年前良安郡主身死之处。
“我真是……”季玉钟嘶哑道:“愧对……叶夫人的厚爱……”
他状况很不好。
苏照歌身怀有孕折腾不起,他却没什么孩子傍身。从被季犹逢抓回来第一天起,他就被吊在了这个暗室里,全身重量都悬在手腕的镣铐上,血液顺着胳膊汩汩地流下来。
然而比疼痛更难熬的是这屋子里没有光,分不清今夕何夕,在漫长枯寂的黑暗中他早失去了时间感,只觉得在黑暗中的每一刻都无比漫长,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天,还是已经过去了一年。季犹逢偶尔来看他,初时季玉钟恐惧,后来竟然开始期待有个人来说说话。
但后来他又开始恐惧,季犹逢犹嫌不足,时而会拿过来惩罚手下用的药。那药还是季玉钟配的,服下后经脉绞痛生不如死,他宁愿继续回到安静的黑暗中 。
季犹逢慢条斯理道:“这话听起来倒很遗憾。你不是说之前是你任性想左了,你心里还是向着我的么?”
季玉钟道:“二哥……我,我是真心悔过的……太疼了,求你……你放我下来……”
季犹逢夸张地叹了口气:“今天吃不了这个苦,当时在江南怎么就敢跑?”
季玉钟只能继续道歉求饶。
“你老实点吧,玉钟。哥哥还不了解你吗?这点苦,还不够你演戏的。”季犹逢说:“这是咱们家规矩,你不是早知道吗?你不吃点苦头,哥哥怎么好原谅你之前的过错?”
季玉钟已经有点说不出来话,季犹逢轻声道:“我和苏照歌说你和我是一起的,你猜她什么反应?”
季玉钟断续道:“你……不是说她很信任我。”
“的确如此,叶夫人一直沉默,没有做任何表态。”季犹逢道:“不过我听到她的呼吸乱了。你想啊,叫她继续相信你其实蛮难的。你给她下了毒,又配药限制住了她的武功,若非如此,她早能杀了我了。多傻一个姑娘,才能在你做完这些事后继续相信你?”
季玉钟沉默,季犹逢继续道:“不如你实心实意的,告诉哥哥叶久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也就放你下来了。”
“哈哈。”季玉钟突然笑了一声。季犹逢挑了挑眉。
“你还是不相信我。”季玉钟强撑着道:“我要苏照歌信任我做什么?她只不过是一个我回来见你的手段……你从来都不信我……无论我说什么,怎么服从你,你都没把我当成是你弟弟过……哈哈,论做兄长,你可不如叶久多了!”
◎作者有话说:
叶轻舟:玉钟信誓旦旦说他有自保的办法,但是没告诉我是什么。
季玉钟:我给郡主下了毒除了我没人能解季犹逢要是杀了我他就得不到孩子。
叶轻舟:……
季玉钟:你说这我怎么能跟你说呢。
◎最新评论:
你们这三,一个个的心眼多到能让密恐人害怕
只凭自己在两个阵营反复横跳,不愧是玉钟
这几个人怎么都八百个心眼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子照歌又毫无战斗力了,这哥俩一唱一和的,一个让她放开战斗力使劲干,另一个为了自保把战斗力又给弄掉,这下宝又都压在老叶身上了
-完-
第133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话由这一生总在飘零的他说来,或许不仅是演戏。
他少时被季犹逢捡回季家,那时他什么境况?
听早逝的,卑贱的娘亲说过姨娘嫁在京城侯门,穿着云一样的衣裳,裙摆熏着昂贵的熏香。她的皮肤如凝脂,长发如流云。出入有婢仆服侍,从不用担心每天要从哪里吃饭。
而他在江南的阴沟里长大,穿打着无数个补丁的粗布衣服,没有鞋子穿,满脚都是血泡,在街上乞讨,磕一天头,磕不来二钱银子。什么侯府的表哥和姨娘,什么侯爵什么功臣,跟他有什么关系?侯爵认识他是谁吗?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季犹逢的。季犹逢穿着云一样的衣裳,衣摆熏着昂贵的熏香,靴尖撞进俯身跪地的他的眼底,绣着精致的卷云纹。
季犹逢问:“你爹姓季?”
季玉钟说:“我没有爹。”
他痛恨那个与街头暗娼苟且的醉鬼,如果没有这个爹,他压根不必被生下来吃苦,娘亲说不定能更轻松一点,至少更轻松几年——一个暗娼,生了孩子没得到好照顾,还能有什么日子过?不生这个孩子,她至少还有两年活头,他也不必幼年上街乞讨。
季犹逢说:“按辈分算,我算是你哥哥。”
他看上去实在如同仙人一般洁净高贵,就仿佛母亲总是提起的京城侯府中的人。他以为是自己的好运来了,于是季玉钟提着胆子问:“你是长宁侯?”
但他立刻又觉得用‘长宁侯’这三个字指代那位未曾谋面的兄长太羞耻,他只是江南街边的乞丐,不敢妄提侯爵,如隔云端,且不亲近。所以他立刻又换了个称呼,带着万分希冀重新问道:“你是叶久……哥哥?”
季犹逢只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我不是叶久,我姓季。”
如果来的真的是叶久就好了。
他就这么和季犹逢回了季家,他并无所谓季犹逢身份究竟是谁,姓季姓叶都好,谁供他一口饭吃他给谁当弟弟,当儿子也行,捧鞋的小厮也没问题。
季犹逢没有让他做捧鞋的小厮,他被放到季家后院做杂役的活儿。那其实对季玉钟来说也是不错的日子,杂活儿固然又脏又累,但季家是给钱给饭的。他把季犹逢看作救自己出泥潭的人物,并不在乎他没有给自己公子少爷的生活。
季犹逢时常来看他扫地洗衣刷恭桶,累的满头大汗,总是含着一丝微妙的笑意。每次他来季玉钟都很开心。他那时年纪虽小,心思却很灵,隐约察觉到季犹逢看他辛苦干活心情会好,于是他愈发卖力……其实那只是因为他和叶轻舟相像罢了 。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其实就那样过去也很好,季犹逢做他的季家家主,他在季家后院打杂,永远感恩他。
但某一天季犹逢突然态度大变,季犹逢把他收进季家嫡系,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季犹逢二哥。季犹逢为他裁了浮光锦的衣裳,在他房间里彻夜燃烧水沉香。请来教导仪态的师长,又堆给他如山的书籍。
他早察觉到季犹逢是在把他教养成与另一个人相似的样子,没有谁养弟弟,不允许他穿其他料子的衣裳,不允许他用水沉香以外的熏香,不会因为喝茶时端茶的姿势不对——鬼知道是哪里不对,但不会因为这种事被罚跪两个时辰,前后四个仆役手执藤条面无表情地看管,他腰板稍软一下,便一条抽上来。他被打得跪伏到地上,疼的面目扭曲时仰脸看着季犹逢,那副表情也与另一个人相似吗?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变成另一个人。对比起早逝的母亲,醉鬼的父亲,季犹逢是真正教养他的人。他敬爱季犹逢,感恩季犹逢,这个人一度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什么位高权重,血脉相连,做侯爵的哥哥?把他从臭水沟捡回去的人是季犹逢。
他可以为了他变成某种拙劣的替代物,跪在季犹逢膝前随他心意哭哭笑笑。你讨厌他吗二哥?我还可以为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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