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朱谦闻言也愧意横生,将酒盏搁下,按着不动,“是我错怪了她....”
十王见状,露出一脸狡黠的笑,“愚弟旁的本事没有,哄女人开心那是信手拈来,七哥,依我之见,你平日得多关怀些七嫂,不要整日埋头公务,闲暇得去后院多陪陪嫂嫂....呐,今日我来寻七哥,也不是空手而来。”
朱献神神秘秘从身后摸出一个锦盒,旋即推至朱谦眼下,打开给他瞧,
“七哥晓得我在灯市经营些生意,那翡翠阁便是我麾下产业,这一串翡翠十八子,乃前不久刚得的珍品,我将此物赠给七哥,七哥不如拿它哄嫂子开心....”
朱谦淡淡扫了一眼,那串翡翠通体翠绿,水盈盈一汪翠水,一看便知是上品。
他缓缓摇头,“多谢十弟好意,无功不受禄,不过你的话,我记在心里。”
朱献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七哥这般见外,是没把我当兄弟,七哥是聪明人,父皇年寿已高,朝中局势不明朗,三哥与五哥依附大哥,四哥九哥是六哥的左膀右臂,独独七哥与我无枝可依,七哥近些年虽名声不响,可七哥是什么人物,愚弟心里有数,只希望今后七哥多照料些愚弟。”
朱谦深深看他一眼,暗道十王朱献果然不简单,左右逢源,几厢都不得罪,定是看出他这回提出军事演练有所图,故而特来示好,是个角色。
“我替你嫂子谢你好意,东西我收下,不过银子待会送去王府。”
朱谦说一不二,朱献见他坚持,也无法,便满饮一杯权当敬意。
朱谦这厢喝酒之际,沈妆儿在家中吩咐人拾掇东侧的文若阁,不知不觉入了夏,沈妆儿怯热,文若阁毗邻水泊,两侧又有茂密的竹林森木掩映,夏日十分凉爽。
沈妆儿前世最喜此处,怎奈朱谦嫌文若阁水腥味刺鼻,嫌弃得很,沈妆儿岂敢扔下丈夫不管,只能陪着他挤在凌松堂。
现如今,沈妆儿没了这层忌讳,遂大大方方吩咐留荷收拾出来。
下午申时初刻,日头没那么晒了,沈妆儿亲自前往文若阁,瞧一瞧那些摆件该如何安置。
文若阁是仿古的设计,前厅后寝,中间有一道雕窗做障,寝房连着后方的水阁,宽敞明亮,沈妆儿堪堪往雕窗处一站,便有凉爽的风夹杂着水草气息扑面而来。
抬目望去,前方波光粼粼,水山一色,对岸的假山怪石构成妙景,远远似听到泉水叮咚,顺着假山滑入水泊来,当真是心旷神怡。
她撩眼扫视一周,见小丫头婆子在清扫,便吩咐留荷道,
“将这里头的多宝阁给挪开,架子床也不要了,将库房那张黄花梨的罗汉床给抬来,再弄一张长几来,圈椅都挪走,摆上几面红木带托泥的五足圆凳便可。”
“哦,对了,再将我嫁妆里那张竹编的躺椅给搬来,如此便够了。”
留荷将话吩咐下去,又搀着沈妆儿往后面水阁走,眉尖微蹙道,
“主子,王爷不喜这文若阁,您兴师动众搬来,王爷怎么办?”
沈妆儿扶着绣帕轻轻咳了咳,遮掩道,“王爷夏日不是爱住书房么?”
她记得每到夏季,他在她这完事后,再回去书房处理公务,夜深便不回来了,十日有七八日都在书房安寝。
他不喜凌松堂的闷热,尚且歇在书房,她何苦独自受罪。
沈妆儿扔下这话,从水阁下来台阶,沿着湖边的石径往南面走,这里有一片竹林一直延伸至花厅,石径旁堆着荫荫绿丛,更有繁花相间其中,东一片红光翠影,西一池粼粼水色,沈妆儿穿着了一条十二幅湘裙,穿梭其间,反倒成了点缀湖景的蹁跹蝴蝶。
朱谦刚从四方馆回来,手里还捏着那串翡翠十八子,思绪间已到了垂花门,随口问守门婆子王妃在何处,婆子只道在文若阁。
朱谦微微诧异,信步往文若阁方向步去。
垂花门往西连接花厅,花厅与湖泊间栽着一片翠竹,翠竹下掩映一木亭,隐约瞧见熟悉的人影往这边来,朱谦驻足候着她。
这边留荷追上了沈妆儿,见四下无人,终于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道了出来,
“主子,奴婢总觉得自行宫回来,您像变了个人。”
沈妆儿采了一朵野花,擒在手里,一面笑一面问,“怎么这么说?”
留荷迟疑着道,“换做之前,您绝不会独自搬来文若阁,撂下王爷不管的。”
沈妆儿闻言神色微顿,指腹轻轻一松,那多霁色的小花被风撩起,带入细竹里。
留荷忧心忡忡,“王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子嗣着想呀。”
木亭内的朱谦一双黑眸如浸在冰鉴里,凉意渗人,手中的锦盒微的一颤,险些握不住。
烈日被云团遮去,露出一圈光晕,空气里生出一股闷热。
沈妆儿乌洞般的眼干净清透,稍稍移目看向留荷,“你多虑了,我怎会不想要孩子,只是孩子也是要缘分的....”
她的孩子还没到来的时候,若可以,她希望还能遇见那个孩子,这一回,她一定好好保住他。
窒息的痛涌入眼周,眸底漫过一片水雾。
留荷急得落下了泪,她轻轻拽住沈妆儿的袖口,恳求道,“姑娘,您好像不在意王爷了,还在因行宫的事生气吗?还是西苑那头的气没消?您这样,奴婢很担心....”
留荷这段时日冷眼观察,沈妆儿变动极大,有些乐见其成,譬如大大方方回娘家,譬如吃穿打扮皆随心所欲,可独独忽视王爷这件事,留荷不能忍,这是夫妻的大忌。
沈妆儿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深深吸着气,咬牙道,“留荷,我确实不想再追着他了.....”
留荷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失声问,“为何?”
沈妆儿眼神淡的如天边的云,“不知道,些许累了吧.....”
朱谦的双手缓缓垂下,眼底的情绪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仁如深不见底的渊,四面凿着坚硬的壁,密不透风。
留荷所疑,正是他心中之惑,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淡?就是行宫那日,自他说出将她遣回京城之后,她伤了心,他承认他错怪了她,可这段时日,他替她撑腰,抽闲来陪她,为了不累着她,枉顾宫中规矩抱了她一路,以此种种,他以为,也该够弥补了,不成想,惯的她无法无天。
任性回娘家逼着他去接也就罢了,如今枉顾他的意愿,独自搬去文若阁居住。
是当真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垂眸,看着手中精致的锦盒,朱谦从未觉得这般讽刺。
转身,将锦盒往随侍手中一掷,
“将这盒子送给王妃。”
旋即大步离开了竹林。
第19章
半个时辰后,天际刮起了狂风,渐渐大雨滂沱。
沈妆儿淋了些雨,回到凌松堂沐浴,换了干爽的衣裳出来,留荷递给她一个紫檀锦盒,
“王妃,这是王爷随侍曲风送来的,该是王爷给您捎的礼物,您快打开瞧一瞧。”
沈妆儿也颇为意外,前世朱谦虽将库房的钥匙给了她,府上吃穿用度也不过问,却从未费心给她备过礼物,今个儿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接了过来,拧开盒子,满目的翠绿扑入眼帘,水光潋滟。
当真是一好物。
沈妆儿微吃了一惊,
留荷喜不自禁,趁机进言道,“瞧,王爷待您是有心的,主子诶,您可别跟王爷赌气了。”
沈妆儿哭笑不得,在所有人眼里,她还在跟朱谦使性子,罢了,随他们怎么想,她过好自个儿的日子便成。
该她的跑不掉,不该她的也强求不来。
懒懒地将锦盒递给留荷,“收起来吧。”
这一夜朱谦自然是没来凌松堂,沈妆儿倚在塌前,点了一盏莹玉宫灯翻看账册,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留荷怕她多想,解释了一句,
“奴婢问过曲风,说是明日陛下要在养心殿考较诸位皇子,王爷在书房准备呢。”
沈妆儿“嗯”了一声,想起前世王府出事后,资财散尽,沈府也靠典当度日,她是不是要提前预备些,后来乏了,将灯火一吹,径直睡了过去,哪管朱谦好歹。
书房靖安阁,夜深人静。
温宁替朱谦抄录一份文书后,忍不住往墙角的铜漏觑了一眼,已是亥时三刻,时辰不早了,明明清晨交待他,接下来几日都会去后院寝歇,怎么耗到这个时辰还未动身?
书案后的男子,眉目沉敛,笔走银蛇,不知在写什么,一如既往一丝不苟。
温宁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问道,“王爷,您不去后院吗?”
“不去了...”朱谦头也未抬,回得很干脆,蘸了蘸墨汁,继续运笔,又道,
“明日将我一应用物皆搬来书房,就说天热,我不去凌松堂了。”
这语气听着平淡,实则大有文章。
好端端的,又闹别扭了?
自从行宫回来,温宁发现事情越发脱离掌控。
他急得扶案起身,踱步过来,“爷,出啥事了?王妃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惹着您了?”
朱谦也不恼,将写好的书册推在上方晾干笔墨,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没惹我,我近来事务繁忙...”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温宁心中咯噔一响,冷汗直冒。
完了,还当王妃晾一晾王爷,能逼得他扭转性子懂得疼些媳妇,这些好了,直接把人给得罪了。
温宁见朱谦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问,他伺候朱谦多年,晓得不能在气头上去劝他,只将一腔疑惑压下。
翌日天色刚亮,下了一夜雨,空气明净。
晨阳将宫墙镶了一道金边。
诸位皇子早早侯在养心殿正殿,昌王与三王爷最是年长,膝下儿子几个,小小的孩儿穿着喜庆的郡王服围绕殿中嬉戏。另有数位年纪小的皇子,领着小侄儿们玩耍,养心殿充滞着笑声。
皇帝被司礼监掌印与东厂提督搀扶进来,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心中的疲惫散去大半,也挂上笑容跨入大殿。
“儿臣叩请父皇圣安!”
众皇子依次跪下行礼。
皇帝被扶着坐在宝座之上,淡淡扫了一眼,
三王与五王聚在昌王身侧,四王与九王拥在六王身旁,两党人马泾渭分明。
唯独朱谦与十王朱献缀在末尾。
皇帝浑阔的目光打二人身上掠过,很快看向跪得东倒西歪的孙儿身上,和蔼地抬手,
“俊儿,玄儿,到皇爷爷跟前来....”
皇帝在孙儿面前一向是和颜悦色的,小皇子与小郡王们蜂拥而上,一下四五个小孩扑到皇帝怀里,皇帝险些抱不过来,气氛十分融洽。
少顷,皇帝哄过小孩儿,吩咐小内使将他们领出去玩,目光渐渐露出威严之色,挨个训斥儿子们,入仕的考问政务,读书的便考较功课策论。
昌王提起军备演练准备情况,六王提出江南漕运改革,皆是国计民生的大事。
轮到朱谦身上,他向来懂得收敛锋芒,只不痛不痒提了句火/枪技术改进,不成想皇帝深深看他一眼,竟是沉默许久,最后问起九皇子与十皇子的功课,一番考较下来,十皇子朱献最合皇帝心意,赐下重赏,朱献悄悄给朱谦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道,“赏赐一人一半。”
朱谦没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