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 第44章

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林容伸手探了探,见脸上仍还有些发烫,又见丫鬟连声催促,也顾不得了,掀帘绕过黑漆百鸟朝凤图围屏,慢慢踱步出来。

  老太太挥手招她:“来来来,你把你大姐换下来,她老赖在这儿牌桌上,不知胡了多少,非把我一点体己给划拉光不可。”

  林容应了,刚坐下码好牌,便听得一婆子引着外院的长随进来回话:“老太太、太太,君侯回来了,君侯回来了。”

  老太太立刻站起来,问:“如何?”

  那长随上气不接下气,叫赏了碗茶水顺了顺,这才能开口:“胜了,大胜。君侯奔袭匈奴王廷,转战千里,活捉了匈奴右贤王,斩杀一万余人,几尽灭所部精锐。君侯此时已到了城门口,吩咐奴才回来向老太太报平安。”

  陆氏两代家主,均丧命于匈奴人之手,这一战,仿佛都尽洗前耻了。众人一时都愣在那里:“当真?活捉了匈奴右贤王?”

  那长随点头:“是!千真万确。”

  老太太大怀宽慰,抚掌,连道了三个好字:“好好好!”

  亭中诸人皆站起来,福身行礼:“老太太大喜,君侯大喜!”

  老太太连连道好,吩咐太太:“今儿是个好日子,人人有赏。”一面又道:“都坐下,接着出牌,我这局可是一手好牌,可不许逃了。等人回来了,自然会上这儿来。他自己定的规矩,不迎不送,可怨不得我们。”

  这里亲眷中有家主跟随陆慎追击而去,一时担心,虽坐在这里,眼睛却往外飘。林容不知怎的,心突突地跳,怎么才一个多月就回来了?没有箭镞而死,反而是大胜而归?

  她这样想着,心不在焉,打出去的牌便越发没有章法,叫老太太吃了好几张,胡了个八番出来。

  老太太笑眯眯嚷着众人给钱,又胡了一局,意有所指:“老六媳妇儿,你这牌打的,这些日子在我身边都白学了。这心不稳,手也就稳不了。”

  林容叹了声气,面前的筹码已经叫输光了,道:“还是换了大姐姐来,我这个月的月钱可都输给您老人家了,再输下去就得拔头上的簪子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候着的丫鬟,忙不迭通传:“老太太、太太,君侯来了,君侯来了。”

  林容正好站着,透过雕花窗边的红梅,一转头,便瞧见贴水石桥上立着的陆慎,他已另外换了一身衣裳,月白色的直裰袖箭,面如锦帛,郎朗如月。

  不过须臾,丫头们掀开帘子,陆慎进来给老太太请安:“祖母安好,母亲安好?”

  诸位亲戚女眷也立即站起来,行君臣之礼:“拜见君侯。”

  老太太连连道好,忙把他拉起来,细细打量一番,不动声色,笑道:“我们倒好,只你媳妇不好。她啊,南边来的,不会咱们这里的牌九,可把你的钱都给输光了。”

  陆慎闻言喔了一声,似乎这才发觉林容在这里,见她仍旧屈膝福身,挥手:“诸位长辈都起来吧,这是家宴,不必拘束。”只男女有别,君臣有别,内外有别,陆慎这一来,那些年轻些的女眷便纷纷退了下去,独独留下几位长辈的近戚在。

  老太太见人几乎都走光了,满不高兴,佯怒道:“你一回来,我连牌都没人陪着打了?”

  陆慎只笑笑,坐到林容身边,瞧瞧了她的牌面:“孙儿陪老太太玩几局。”

  老太太大笑,这个孙子自小便把玩物丧志挂在嘴边的,今儿倒有兴致陪她打马吊了?她只装作不懂,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学的你媳妇,一输了就想着溜走,那我可不答应的。”

  陆慎果不是随便开口的,陪着老太太玩了两局,虽胡得小,却都赢了。第三把却喂了牌给老太太,叫她老人家胡了个清一色,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林容本在陆慎身旁静静立着,见这几人不知要玩到什么时候,也瞧得无聊。耳边都是小戏子们隔着水音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婉转唱腔,正想往后面坐着去听曲儿去,不料陆慎伸手唤:“茶!”

  林容愣了愣,顿住脚步,从小丫头海棠花叶托盘里接过一杯热茶,捧到陆慎手中:“有点烫……”

  话还没说完,便见陆慎忽撤回手去摸骨牌,那杯热茶顿时倾倒,大半都泼在了陆慎身上。

  大姑奶奶哎呦一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毛手毛脚的,烫到没有?”

  陆慎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林容,掸了掸衣摆,道:“不碍事!”

  老太太挥手:“快去脱了衣裳瞧瞧去,便是没烫到,这么冷的天,穿着湿衣裳也不得了的。”一面说一面吩咐人:“去取一套你们君侯的衣裳来。”

  陆慎这才放下手里的牌,请了一旁的老姨奶奶:“您先陪着祖母打一局,待我换了衣裳,再出来。”

  说罢,绕过屏风,往亭后的廊房而去。

  林容本站在那里,心想着总算能找地方坐一会儿,不料大姑奶奶从丫鬟手里接过包袱:“送过去吧?”

  林容大概是这一个多月逍遥惯了,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大姑奶奶皱眉,似有些嫌弃她没眼色:“你不赶紧跟进去服侍更衣,谁进去?”

  林容只好抱了衣裳,往后廊房而去,一面走一面心里暗骂陆慎这个人屁事真多,不就打湿了那么一小点么,换什么衣裳?

  林容掀开帘子,见陆慎坐在一盏昏黄的琉璃灯旁,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似乎正想着什么,听见响动,也并不抬眼,定定望着虚无处,似是入了神儿。

  他身上仍旧穿着那件月白锦袍,叫茶水氤氲开好大一片。林容慢慢踱步过去:“君侯,唤了干净衣裳吧!”

  陆慎手上仍轻叩着桌面,闻言只嗯了一声,却稳稳坐着,并没有站起来换衣裳的打算。

  林容站在那里,不知他什么意思,愣了好一会儿,忽地抬头瞥过来,顿了顿:“换吧!”

  这是坐着让她来换的意思?林容无法,抿了抿唇,俯身去解陆慎的襟口的盘绣。两人离得近了些,陆慎湿濡温热的呼吸便喷薄在林容的玉颈处,不过一小会儿,便渐渐染上了绯色。

  陆慎不过轻轻一扯,那小女子的衣衫便立刻散落开,露出一身的软白雪嫩来,他轻轻捏住那小女子的下颚,叫她仰着一张白莹莹的小脸,犹闪着些隐隐泪光,颇一股弱不禁风的风流之态,问:“怎么,快两个月不见,生分了?”

第71章

  那手渐渐游移往下指腹划过雪青色缠枝花卉暗纹的轻罗抹胸,眸色越发暗沉起来,说的话倒也算直抒胸臆:“你身上干净了没有?”

  他在雪原行军一个多月便是睡觉也是在马上那双手结了一层厚茧早不知粗糙成什么样子了,纵然自觉用力颇轻,也叫林容略感刺痛。

  听得这句‘身上干净了没’,林容冷笑一声皱着眉推开拢住衣衫,略整理了些许,起身便要走:“我叫个丫头进来给你换衣裳。”

  林容抿了抿发鬓刚走到屏风处便听陆慎轻笑一声:“江州崔氏亲眷给你写了信,刚到的,不瞧瞧?”她回头望去,果见陆慎指尖夹着一页信笺纸,远远瞧着有些模糊的小字脚步顿住,并不十分相信问:“谁的信?江州崔氏的信,怎么送给你,不给我?”

  陆慎把那信纸展开,缓缓念道:“十一妹芳鉴今江淮初雪,荠麦犹青昔竹西佳处,今成云坞废池……”说着,把那信笺子搁在桌案上:“你们姐妹的体己话,还是你自己瞧吧,我不好再念。”

  江州长公主府的确有一处云坞,这信写得婉约娴雅,的确像是六姐姐崔琦的口吻,林容一时将信将疑,慢吞吞踱步过去,拿起那信纸,却见上面是极正雅圆融的馆阁体小楷:“臣左司台鉴段成式,恭请君侯安……”

  哪里是什么江州女眷的家书,明明是属下写给陆慎的条陈,林容扔了信纸,冷哼:“好一个家书?”

  立刻转身便要走,却叫陆慎把住手腕,拉到怀里,略挣扎了几下,越见他呼吸急促起来,又怕外头打牌的女眷听见,小声呵斥:“你疯了,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可不是什么围了黑布的军士,可都是家里的亲戚。”

  陆慎见她脸颊绯红,艳如桃花,偏一双眼睛清丽非常,挣扎间露出白圆的香肩来,捉了她的手,声音已暗哑得不成样子:“你摸摸,你忍心我待会儿这样出去?谁叫你不在自己院子待着,跑来跟这群叽叽呱呱的妇人玩牌?”

  林容一时只觉得手似乎叫火撩过一般,又觉湿腻非常,恨不得咬他一口:“放开,我忍心得很!”

  陆慎捞了她在美人榻上,俯身上去,顿时便只闻女子幽幽呜咽之声了。

  好半晌,外头牌桌上已打过一轮了,老太太碰了一张牌,忽记起陆慎来,问侍候的丫鬟:“怎么六哥儿换身衣裳,还不出来?多利索的人,现如今倒磨磨蹭蹭起来。”

  一旁的妇人道:“莫不是真烫到了,叫那滚烫的茶水烫了,可不是好玩的。老太太在这里,君侯是怕您担心,这才没出来呢。”

  老太太听了,忙吩咐丫鬟:“感情是烫到了?送了药进去没有,琉璃,去取了败火的烫伤膏子来,赶紧送进去,瞧瞧要紧不要紧?”

  大姑奶奶抿嘴笑:“哎呦,瞧您担心得,放一万个心,肯定没事儿。”

  那丫鬟应了声是,往老太太院子取了烫伤膏子来,掀开帘子往后廊房去,见门口并不见翠禽、凤箫夫人那两个贴身侍婢,走进些,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之声,见门微微开着,并没关紧,朗声回家:“君侯、夫人,老太太命奴婢送了烫伤膏子来!”

  她一出声,里面那窸窸窣窣之声立即止住,疑惑非常,又问一句:“君侯,夫人?”

  林容在里面,闻言立刻僵住,伸手抵住陆慎的唇:“求你了,动静小声些!”

  陆慎低头,见面前的小女子眉尖若蹙,眼角微扬,鬓散钗落,一头青丝全散在光洁的后背上,一时只觉万分迤逦妩媚,她一根玉指抵在自己唇边,因怕外间的人听见什么,脸上又添了三分又羞又窘的娇怯。

  他一时叫这绝色艳情恍住,定定好半晌,喉结滚动,终是抑制不住低头去衔那早已靡红的樱桃唇,半是强迫半是哄骗:“没事,老太太的丫头调教得好,顶多在屏风哪儿,不会进来的。”

  那丫鬟自小就在老太太身边,寻常又不侍候男主子,又没出嫁,并不知人事,见那窸窸窣窣声又起,往里走了两步,试着问道:“夫人?君侯?”

  林容咬着牙,勉强说出一句话,却断断续续:“我在,这里……这里无事,你出去吧。”

  那丫鬟微微抬头,见面前是一大幅散开的垂纱罗帐,挽帐微微浮动,那烛光似乎也变得氤氲起来,两道纠缠的人影映在上面。一人娉婷袅袅,一人蜂腰猿臂,那袅娜些的似软软坐在高高的紫檀椅上,女子含糊不清的喃语,男子低低应声。

  忽听得吧嗒一下,似乎是绣鞋落地的声音。那丫鬟低着头,透过屏风下的空隙处,见里面锦袍罗裙散了一地,紫檀圈椅前垂着的一双玉足微微翘起,独独遗着一只的秋香色的绣鞋,那鞋上缀着的珍珠一颠一颠,似在打秋千一般。

  那丫鬟吓了一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顾不得关门,跑出来,在外头软帘出站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脸颊,似乎还是滚烫一般,听见老太太说话声,赶忙出来回禀:“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手上还捧着烫伤膏子的剔红木盒,问:“怎么没送进去,你这丫头,这么点事也办不好?”

  那丫头一味低着头,压根不敢看人,回话道:“回老太太的话,君侯没烫着,正同夫人说话呢。奴婢便退了出来,没好意思打扰。”

  老太太喔了声,这局拿了个好牌,一门心思都在牌桌上,又碰了一张牌,浑不在意地笑笑:“年轻小夫妻,正该有这样多的话说,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也罢,两个月没见了,就叫他们说会儿子体己话,免得当着我们这些老疙瘩的面,都端着,倒不好意思说话呢?”

  众人都奉承着说是,又不知陪着打了几圈牌,老太太便道:“人老了,用膳也用不到时辰上,这会儿子倒觉得有些饿了,前儿南边来的那个厨子,做的一道小莲蓬汤极鲜亮,叫做了来,叫你们也品鉴品鉴。”

  良久,轻罗纱帐里这才止住,林容起身,另换了身衣裳,坐在镜前理妆,只发鬓可以梳得与原先一样,这眉目间的潋滟春意却实在藏不住,颓然坐在那里,听着外间的喧闹声,不知如何是好。

  她微微偏过头,见陆慎早已经穿戴好,慢慢朝自己走过来,除眉目舒展些,反倒瞧不出有什么不同,恨恨道:“你自己儿出去吧,跟老太太说,就说我不大舒服。”

  陆慎扶着她肩头,见她低垂粉颈,轻轻抚上去,才刚叫她催促,不过草草了事,并不大尽兴,意犹未尽道:“不如说我们两都不大舒服……”只是话没说完,小腿上便叫那小女子踢了一下,只得闭嘴了。

  林容站起来,往屏风外唤:“翠禽,打盆凉水进来。”将棉帕子,用冬日的冰水打湿,冷敷了好一会儿,又敷了些粉,这才觉得稍稍看不出来些。又转头问翠禽、凤箫:“如何?能出去见人么?”

  翠禽、凤箫也害臊,并不太敢去瞧,望着地面,点了点头:“县主,瞧不太出来。”

  林容这才从妆台绣凳上站起来,嘱咐两个人丫头:“把地上的衣裳收拾了,从后面出去,抱回院子去,别叫人知道了。”

  翠禽、凤箫齐齐道:“是!”

  林容、陆慎这才绕过屏风,撩开帘子,相携出得亭中。亭中果比陆慎在时,还热闹,几个贵妇人一面叫丫鬟侍候着吃小莲蓬汤,一面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

  见着陆慎出来,自然有人让了位置出来,老太太忙招手:“来来来,吃一碗莲蓬汤,再陪祖母打一圈。”

  见老太太实在兴致高,陆慎坐下来,摸了张牌,正要打出去,便听得一旁大姑奶奶捂着帕子笑,冲林容道:“六弟妹脸色怎么瞧着不大好,丫头说你们在里面说话。瞧你的脸色,倒像是六弟把你训了一顿似的。”

  她这一话一出,众人都来瞧过来,都不出声,只老太太道:“我瞧着倒还好,气色红润,怎么不好?”

  林容心里暗恨,袖子里捏着帕子,正要开口说话,便听陆慎道:“大姐年纪大了,眼力这样不济了?才刚外头人回话,想着写个条子出去,叫崔氏在一旁服侍笔墨,想是研磨累着手腕了。”

  陆慎这话一出,大姑奶奶霎时白了脸,倒是老太太笑着点他:“你该打,研磨这样的粗活,叫你媳妇干?”

  陆慎口里称是,又陪着玩了一局,劝:“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凯歌奏还,献捷宗庙,犒赏三军,祖母也要去城墙观礼,今儿便早些歇息吧。”

  老太太这才站起来,恍然:“哎,我倒忘了这一桩事了。你祖父、父亲夙愿得尝,我是得去观礼,我得去观礼。不仅我得去,你母亲,你媳妇都得去。”

  众人皆起身告退,陆慎扶着老太太往石桥上而去,老太太忽想起点什么,问:“我记得袁家那个姑娘,当初嫁的便是匈奴左贤王部,既然打垮了左贤王,那她可叫接回来了?”

  陆慎点头:“已经接回来了!”

  老太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可惜了!”

  大姑奶奶跟在老太太后边,过回廊时,陆慎叫住她,问:“大姐好像不大喜欢崔氏?”

  大姑奶奶平素也是个眼睛长在头顶,荤素不忌的人物,自问还没怕过谁,只这个六弟一沉脸,便叫她心里发虚,挤出个笑来:“六弟,你知道我的,嘴上爱委屈人,实没有那个心的。刚才在亭子里,实在是嘴快,不是有意要取笑她的。”

  陆慎负手立着,良久,才嗯了一声:“如此便好!”

  大姑奶奶暗道一声倒霉,见陆慎不在言语,不自觉福了福身,往老太太方向赶了过去。

  林容走在最后面,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慢慢踱步到陆慎身侧,便听他道:“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月光拉下长长的影子,交错在白墙黑瓦之上。

第7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