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 第66章

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陆慎嗯了一声,立在青苔石阶上,便拆信瞧了起来。

  林容见他掩在身后,冲那小姑娘招招手,笑:“你过来。”

  小姑娘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见林容冲自己点头,踌躇着站起来,叫林容拉到屋里,她这时候同林容相处倒是不大自在起来:“夫……夫人……”

  林容叫她坐在床边,问:“带针线了没有?”

  小姑娘点点头,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针线顶针,递给林容:“夫人?”见她手里拿着一件衫子,似要缝补,道:“夫人,我来吧,我的针线活虽不好,却也是熟的。”

  一件扯坏的肚兜,又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林容怎么肯叫个小姑娘瞧见呢,笑笑:“没事,两三针就缝好了。”又支开她:“你去帮我打点水来,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夫人是渴了吧,哥哥他们带了好些水袋的,我去取来。”

  林容的手腕本扭到了,一动就疼,只她胸前本就丰盈,此时又是夏日,衣衫轻薄,倘若不穿小衣,免不得一副半耸罗衣之态,实在不好出门见人的。又想着只有十几针的模样,忍着手腕的疼,穿针引线起来。

  陆慎进来的时候,林容已脱了外衫,半露罗背,正试那小衣,他默默地坐到床边,见那玉山高处的小缀珊瑚,已然是破了皮了,越发显得糜红,忽叫他想起一句词来——秋水为神白玉肤,谁堪消受?

  林容淡淡撇他一眼,手上动作未停,只她扭到手,下垂着缝衣倒是勉强,只往后系那小衣的带子却实在不能,陆慎见状,慢慢站起来,抚开那一头青丝,替她去系那脖后的细带,又拾了外衫子替她穿上,道:“匈奴派了使臣,说要入洛阳觐见,似有求和之意。这样的事,他们做不了主。又加上秋闱的事,出了岔子,我得回去了。”

  林容站起来,面色未变,慢慢把那针线装在荷包里,漫不经心:“是么?那走吧!”

  陆慎仍旧坐在那里,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腕,并不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算了:“你昨夜没有醉?”

  林容气得牙痒痒,昨夜深山孤屋,生死一线,本就有些心绪拨动,叫那药酒一催,脑子便有些不清醒了,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旷得太久,又或是年纪到了。此时已有了几分后悔,陆慎他这个人是给点梯子就往上爬的,三年后的脸皮更是不知厚了多少,忍了忍,冷着脸道:“没有!”

  陆慎默默坐在那里,颇为气结,只是自矜身份,默然不语,半句话也不曾说。

  林容笑一声:“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言下之意,自然是谁都可以,只是恰好他陆慎在这里罢了。

  陆慎虽脸皮厚了许多,却到底是有脾气的,沉沉地望着她,末了咬牙道了一句:“很好。”便起身推门而去了。

  林容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出去,见门外的侍卫已经叫散了个干净,只那小姑娘侯在门口,见她出来,笑嘻嘻道:“夫人,咱们回去吧,公子他们在前面呢!”

  林容点点头,叫她扶着往林间而去,离得不远处是十几头野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地里,一地的血迹。那小姑娘倒是不怕,兴冲冲跑过去,捡了一头肥嫩点的,单手拧着,冲林容笑:“夫人,咱们晚上吃狼肉,焖着吃,可好吃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林容才回了院子,也并不见陆慎的踪迹,早已有人备好热水,小姑娘蹦蹦跳跳抱了干净衣衫来,笑:“夫人,你先洗漱,我去炖肉。”这山上虽不饿肚子,却也三五个月才吃上一回肉的,那小姑娘今日得了野味,实在高兴。

  林容见她那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沐浴过来,把昨日的图鉴画稿从防水牛皮袋中取出来,坐在窗前,悠然地整理起来。

  不多时,房前檐后便升起袅袅炊烟,几乎是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了,此时闻见柴火饭香,立刻放下笔,起身欲往厨房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那老先生清了清嗓子,隔着门道:“请问夫人可还有什么事没有?”

  这话没头没尾,林容不解,只他到底是长辈,又替师兄守灵,存了五分敬意,推开门道:“我并没有什么事,不知先生有什么要吩咐?”

  她突出推门出来,倒是吓了那老先生一大跳,忙用袖子挡住,略侧过身子:“夫人既没有什么要事,便请下山吧。那位公子已经下山,夫人是女眷,独自外宿,老夫便没有留您的道理,这于礼不合。”

  林容这三年行医,多与平民百姓打交道,这样迂腐的人也有,不过瞧不起她的女子罢了。只没有像今日这样生气,倒仿佛她是属于陆慎的什么东西一样,他走了,自己便也得跟着才是,心里默念了一遍:“女眷,哼,女眷?”

  那老先生拱手:“恕老夫失礼。”说着便抖了抖袖子,吩咐那小姑娘:“林林,替夫人收拾行李。”

  沉砚侯在那颗榕树下,见林容推门出来,立刻上前:“夫人。”

  林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榕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一辆马车了,她有心不想上去,只这一两日不知走了多少山路,实在逞不了强。走到跟前,冷冷掀开车帘,见陆慎斜倚在锦垫上,已经梳洗过,另外换了一身衣裳,手上拿着一卷书,甫见车帘被人掀开,连眼皮都未尝抬一下。

  林容坐到另一侧,见中间一小几上摆着热茶点心,她也并不去理陆慎,慢条斯理的吃起来,末了还掀开车帘,饶有兴致地瞧山旁的景致。

  只越走便越发现不是来时的路,唤了沉砚过来,问:“这是去哪儿?”

  沉砚驱马过来,道:“回夫人,上山时的路叫雨水冲坏了一小段,只得改道,饶原路,还依旧去码头。”

  林容点点头,放下车帘,不过一会儿,便靠着锦壁上昏昏欲睡,撑着下颔坚持了一会儿,便觉得困,窝在一旁浅浅睡了过去。

  这雨后的山路实在不好走,好些地方是叫人硬抬着过去的,等到了码头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了,林容依旧睡着,是叫陆慎抱着上船的。

  林容迷迷糊糊醒来,见已睡在锦被鸳帐之中,小声问:“到码头了么?什么时辰了?”

  陆慎将她放下,嗯了一声,也并不同她说旁的话,便转身离去了。

  林容哼一声,懒得理他,又偏过头,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颇长,只有六七个时辰,这才醒来。她用过来膳食,又命人把沉砚寻来,细细问了一遍:“这艘船去哪儿?现时到了什么地方了?还有多久到钱塘?”

  沉砚不敢隐瞒,一一据实回禀:“陛下吩咐,行船去江州,现时到了白萍,这是一艘大船,不比来时的小舟,好些城内的河道走不了,只得先往下游去,再转入运河内,还有一日半的功夫,便到钱塘了。”

  林容点点头,放了他走,自顾自整理草药图鉴,连房门都不曾出过半步,陆慎也并没有来见她,也不曾叫人传过半句话,倒是乐得十分清闲。

  陆慎生病的事,过得一日才有人告诉她。最开始,她见船停住并不走了,唤了沉砚来问:“船怎么不走了,停在这儿做什么?”

  沉砚开始还不回答,林容当即便道:“你们有你们的要事,我也不敢劳烦你们,我只下去,另外租一艘船回钱塘就是了。”

  没有陆慎的吩咐,沉砚哪里敢叫林容独自一个人下船去,吞吞吐吐,到底是说了:“陛下前日在山间淋了一夜的雨,加之旧伤复发,这一两日又不肯休息,开始并不当一回事,不叫停船请大夫。已经两日高热不退昏睡了过去,我这才命人停船,请了当地的名医过来,也派人去请江州跟着来的太医了。”

  末了抬头又觑了屏风上的影子一眼:“陛下吩咐了,不叫夫人知道,更不许人请您过去。”

  林容坐在屏风后,手上摇着团扇,并不大相信,问:“大夫怎么说?”

  沉砚便道:“才请了来,还在诊脉呢。”

  林容便道:“瞧完了,叫他们过来,我有话问。”她是行家,一问便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不过,在那里枯坐到半夜,也并不见人来回话,推开房门,往外走去,便见陆慎的船舱灯火通明,不时有提着药箱的大夫进进出出。

第108章

  林容进去的时候里面那些大夫正在用草药熏蒸,满屋子的烟雾弥漫,倒好似着火了一般叫她忍不住捂着帕子好一阵咳嗽。

  沉砚本候在陆慎床榻前闻声立刻抚帘出来躬身道:“夫人。”

  林容朝里望了望,见里面不知围了多少人,一层又一层,并不能瞧见陆慎便问道:“如何了醒了没有?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沉砚望着里面摇摇头,一脸焦急的表情不像是作假,低着头道:“不大好是旧年间的箭伤每年总要发作,春夏犹甚。往年间都是胡太医调理,现在他不在此处,臣已经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了,诊脉开方子药也服下了,只并不大见效高热迟迟不退。”

  林容问:“是肩上那处么?”

  沉砚回:“是,陛下还请张老先生诊治过的。”

  林容听了已明白几分,默默道:“每年都发作,春夏犹甚必定是伤口没有处理好,残留了什么箭杆木屑、箭头的金属之类的东西,每逢春夏抵抗力低的时候,细菌滋生,便又发作起来。”

  沉砚立在一旁,听不大懂,问:“夫人的意思是?”

  林容挥手,并没有立即进去,反而道:“把大夫叫过来,我问一问?”

  沉砚自然不敢叫这些外男就这样见林容,把她请到旁边,另布了屏风,这才宣了那些大夫过来。

  林容细细问了一遍,便越发确定了,伸手去握茶杯,不曾注意那扭伤的手腕还未好全,一动便发疼,使不上力气,那杯茶也顿时倾覆在桌面上。终是无法,问:“你们之中,谁曾动刀,处理过外伤?”

  这时候的大夫,至少大多数人是能不开刀便绝不开刀的,有的大夫一生之中也没有开过一次刀,用不到也不会用,一时都摇头,那胆子大些的便道:“伤口已经愈合,再次开刀,只怕会加重病情?”

  林容懒得同他们分说,挥手吩咐沉砚:“送他们下船吧,赶紧去接胡太医,既然往年间都是他来调理的,想必也有一套法子的。我手腕扭伤了,不能给他清创,也只能先治标不治本了。”

  说着她掀帘迈步进去,一面挽袖子一面道:“去把我的那套银针取来,另外端了冰水进来……”

  话未说完,便止住。略一抬头,便瞧见陆慎正半坐着,床旁立着两个侍女,一人正取了锦墩塞在他腰后,一人端着茶碗半福着身:“请主子漱口。”

  陆慎瞧起来很没精神,短短两日便消瘦了许多,却不像沉砚说的昏睡过去,他似是刚服过药,端起茶抿了一口,又吐在填白釉瓷碗里,末了接过侍女手里巾帕擦了擦,吩咐:“取笔墨来。”

  侍女应了一声,立刻从书案前奉了笔墨过来,陆慎强撑着写了一封短信,虽脸色未变,额头却已经冒出冷汗来,虚虚搁下笔,吩咐:“去,叫沉砚用印,快马传回洛阳。”

  侍女低声应了,转身往外走,见拐角暗处立着个人,吓得几欲惊呼,好在她是知道林容的,福身行礼:“夫人!”又小声问道:“夫人是来瞧主子的么,才刚醒,服了药。”

  林容站在那里,颇有些尴尬,本以为陆慎还未醒,这样进去诊脉开药,便不必同他打照面的。方才瞧见他醒来,一时倒是立在那里,正犹豫要不要进去。

  里头的陆慎闻言,便问:“谁在外面?”

  林容冲那侍女挥手,示意她忙去吧,只得迈步进去,默了默道:“我替你瞧瞧吧。”

  陆慎脸色绯红,嘴唇发白,干得不成样子,的确是一副高热的模样,微微抬头,注视着林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良久,这才点点头:“好!”

  林容这才坐到床沿上,轻轻伸出右手,去替他把脉,略一碰,便觉一阵灼烧感,末了收回手,问他:“是不是之前便不舒服了?不独是这几日的事?”

  陆慎不答,沉默良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林容复问:“什么时候?”陆慎并不想说这个话题,无论怎么说,一旦说出口,便倒像是自己在祈怜一般。

  忽地那侍女拧了湿巾帕过来,递给林容:“夫人!”

  林容接过来,那是温热的,吩咐:“去取了冰来,发高热,要冷敷降温才好。”一面见陆慎手心汗涔涔的,就着那帕子擦了擦,这才发觉陆慎并没有回她的话,抬起头来,见陆慎正幽幽望着自己,颇有几分难言的意味。

  林容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

  陆慎这才回答:“刚到江州时,便偶有低热。”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句,那嘴巴便跟蚌壳一样,紧紧闭上。

  林容撇了他一眼,问:“那你怎么不说?”

  这自然也是不会回答的,林容站起来,道:“把上衫解开,我瞧瞧伤口。”

  话都不肯说,衣衫又怎么肯解,林容心里直翻白眼,默默道:不必同病人计较,又俯身亲手去解他的上衫,他肩上那伤,林容记得在钱塘的时候,张老先生帮他清理过一回,她自己替他又重新包扎了,只是那时是深夜,倒是没有检查有没有清创干净。

  此时缓缓替他解开衣衫,映入眼帘的便是胸口上,前几日在林中木屋里叫她用丹蔻划过的红痕,林容只当没看见,偏头去瞧肩上的伤口,果一片红肿,按了按,中心发硬板结,四周又有些发软化脓的迹象,道:“中箭的时候,没有扩大清创,留了残渣在里面,这才年年复发。等过几日,我手腕好些了,便替你重新清理一遍。”

  陆慎还是不说话,一副对此毫不关心的模样。

  林容懒得看他这幅脸色,倒好像她有多上赶着一般,擦了擦手,便转身出来,把各大夫的药方细细瞧了一遍,另取了笔墨,斟酌良久,写了三副药方来,嘱咐沉砚:“你抓药,煎好了,给他服下,叫人用冰水给他冷敷,今夜别离人,叫人照看着。”

  沉砚道是句是,他是知道林容的医术的,只是为求稳妥,又拿出去叫众人商讨一番,都无异议,这才叫人下船去抓药。

  林容自顾自回了船舱,沐浴过了躺在床上,刚眯着一会儿,便有侍女进来禀告:“夫人?”

  林容披衣起来,掀开床帐,问:“怎了么?”

  那侍女急忙道:“主子高热不但没退,还似乎加重了,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请教夫人。”

  林容推门出来,一面走一面问:“药服了没?有没有用冰水冷敷?”

  侍女点头:“服了一剂,只后来主子睡了,便没有再服用。开始服侍着用冰冷敷了一会儿,后来主子便命奴婢们退出去了。”

  林容摇摇头,陆慎这个人一向是不遵医嘱的,掀帘进去,见他正闭眼睡着,脸色苍白,略探了探额头,便见烧得不成样子,的确是加重的模样,吩咐侍女:“取烈酒来。”

  又在酒里加了冰块儿,用巾帕打湿了,一遍一遍擦拭,替他降温。又用玉板轻轻刮着大椎、风池、风府、天突等穴。

  不知过了多久,船窗外天色晓白,那高热便渐渐退了些,稍稍放心,只摸着额头,尚有些低热的样子,只怕又反复,只到底是累了一夜,林容坐在床沿处,撑着下颌缓缓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容忽地惊醒,见陆慎覆在自己身上,问:“你发什么疯……”

  话只说得半句,便立刻截住,只觉小腹又酸又麻,怔怔望着帐顶暗云纹,手无力地插进陆慎的发鬓之中。

  好半晌,这才回过神儿来,推了推陆慎,蹙着眉正要发作,便见陆慎俯身上来,轻轻在唇上一啄,拥住她的肩头,微微叹息:“你不想回洛阳去,便不回去,我不想勉强你,也再不敢勉强你了。叫阿昭跟你待在江州,等漠北战事停歇,我再来江州见你们就是了。”

  林容一时愣住,顾不得计较他的动手动脚,心里早有他必定用阿昭拿捏自己的预见,也做好了此生不再见阿昭的决心,从不曾期望他能把阿昭留在自己身边。

  陆慎轻轻去吮那已经有些已经有些微微发烫的耳垂,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在她身上,言而无信的事,陆慎不知做了多少,林容自然不肯信,伸手去推他,只那只手虚虚的,毫无力气,反倒像是在轻轻蹭着陆慎的胸膛一样。陆慎抬头,一双眼睛似幽幽地深潭一般,林容望着他,又闭上眼眸,忽觉得又惶恐又无助,那感觉实在是太过陌生,使她陷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陆慎低头,薄唇轻轻覆在她眸上,道:“别想了,想不明白的。”一面说,一面覆身压了下去,将那小妇人的娇啼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