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按理说,钱家母女该立刻去奔丧。
但钱姑妈说大女婿的妈,她那位亲家母,准准是扫把星托生的,翻死她自己的丈夫,还有她大儿子一家四口。
现在,连亲家公也给翻死了,可怜他们钱家屡遭惨祸,留下她们这孤儿寡母,简直是天都要塌了。
钱姑母不但不要奔丧,还苦苦恳求谢董事长,请她找人把大女儿明月,从那扫把星亲家母身边接过来,还说必须让大女儿,跟那扫把星的一家子离婚。
……
原来,珍卿对钱姑母印象还好——她虽不像后妈这样厉害,总算是个和气明理的亲戚。
但经过这个突发事件后,珍卿深觉这种妇女的可怕。
这种妇女的脑子里,装着根深蒂固的迷信东西,神神叨叨的不说。
她对身边有些因果关系的判断,真的很莫名其妙。
她笃定地说她那位亲家母是扫把星,前后翻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亲家母的锅。
她这个理念很顽固,简直当作真理一样,任何人也不能动摇她。
而且,像钱姑妈这种旧式女人,只能依附他人而活,本质上来讲,其实是无能而自私的人。
不遇到难事还好,一遇到难事,她的本性即刻暴露无疑——她现在这时候,事事都为自己考虑的。
但要说她为什么这样,归根结底,还是旧社会的锅。
她从前未受过适当的教育,失了现成的依靠,也不可能叫她马上抛弃迷信,而有清醒自强的觉悟。
经过钱姑妈的苦求,在外地的谢董事长,也发电报来干预了这件事。
具体怎么商量的,珍卿无从得知。
反正后来,陆三哥真的离开海宁,奔安远城去帮钱家办事去了。
三哥走后的头一个周六,晚上的时候,杜教授带了一大帮客人来。
那帮客人不是学校的同仁,就是文化界的朋友,一水儿全是男的,杜教授却叫珍卿陪着吃饭。
坐在席上吃饭的时候,这帮人就夸谢董事长他们,说他们国难当前挺身而出,是当之无愧的商界楷模,是仁心仁术的慈善大家。
有一位魏经纶先生,同时混着教育界和出版界,与官面人物据说也有交往。
他跟大家神秘地透露说:
“中西义赈会的慈善家们,在此番西北抗疫中,募款募资有大功,应天政府内部有议论,要对义赈出力有功之人,施以升擢嘉奖。
“鄙人听宦途上的朋友说,龚老先生和谢董事长,都在嘉奖之列。官面上的肯定最有力,谢董事长正可借此,平息一下市井中的攻讦之言……”
说着,大家就议论起这义赈之事,除了夸赞谢董事长和她的儿女,重点讲起首倡中西义赈会的龚老先生。
这位龚老先生,出身平陵的龚氏一族。
龚氏一族从前清开始,就在地方推行义赈义学,世代子孙热心义赈事业,几代人都曾因善举被封官嘉奖。
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的学问家,未必会轻易佩服什么人,但提起平陵龚氏的人,无不是肃然起敬,赞不绝口。
说完这个,他们又讲起别的话题。
海宁大学的孙离教授,也许怕珍卿一个女孩儿,在这里太过尴尬,特意跟珍卿闲聊起来。
孙离教授是杜教授同事,他年纪不超过四十岁,而且人也长得很俊朗气派。
温文尔雅这个词,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他们由珍卿在学校的科学课,聊到了提倡无神论的理学。
孙离教授稀奇地发现,珍卿小小年纪,读书涉猎广泛不说,而能对旧学做批判地理解,言谈中很有与众不同的见地。
这孙教授就把珍卿的高论,转述给大家听。
这帮子人听得新奇,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了珍卿不少问题。
珍卿被弄得像毕业答辩一样,左答一问右答一问,一会儿讲到理学,一会儿讲到佛学,一会儿又岔到神话里。
珍卿跟过的两个师父,都是学问上的杂家。天长日久耳濡目染,加上她对生活俗事的留心,肚子里自然装了不少杂货。
所以不管在座的诸位,问的是哪方面问题,她都能敷衍上三五七句的。
这帮人就引经据典,上天入地地夸奖珍卿,夸起人来简直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顺带杜教授以及杜家,也被恭维得了不得。
杜教授这个不要脸的,平常就有誉女癖,喜欢在外面讲述女儿的言谈趣事。
他被众人当场一恭维,神经又开始乱弹跳了。
他说珍卿学问好口才好,性子好长得好,总之啥都好得不得了……
他心里的自豪感,简直像泛滥的洪水,没有节制地四处奔涌。
自觉脸皮厚心态稳的珍卿,都被他狂吹滥捧,弄得臊眉搭眼儿,简直想以袖掩面,借机尿遁。
就她这点学业上的成色,跟刚才的平陵龚氏一比,这算个什么呢这个。
好在杜教授吹捧她的话,就像膀胱里的尿液,库存积的再多,也有趋近于清空的时候。
等晚饭吃完的时候,这个话题终于过去了。
这帮人要移步杜教授书房,杜教授扯着珍卿也过去坐。
珍卿发现,有文化的人随便聊天,那也是天文地理无所不包,科学伦理无所不涉。
这帮大教授纵谈奇论,有时深入地谈论精深的学问,有时浅出地说出趣味的东西。
珍卿听得有意思极了。
这一会儿他们谈到神话,正在讨论屈原《天问》的一个典故。
屈原的《天问》一诗中,有一句“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对于诗句中“顾菟”这个意象,学界长久以来的解释,就是说“顾菟”指的是兔子。
而珍卿在拍卖会上见过的,那个矮瘦的吴寿鹃先生,却引经据典地推翻这个结论。
他说常在月亮里的“顾菟”,指的并非是兔子,而应指的是蟾蜍——就是土话中的癞蛤蟆。
吴寿鹃先生罗列了五六条证据,来证明他这个独树一帜的观点。
比如《淮南子·览冥篇》中,就有嫦娥窃药奔月,“化为蟾蜍,而为月精”的记叙,等等。
珍卿听得真是大开眼界,原来训诂求源,是这么有意思的学问。
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珍卿免费听了这帮学界大佬的座谈,难免又应他们之求,做了十几幅的字画。
可是听这诸君一席话,真比一个人闭门读书强太多。
古人讲“问学必有师,讲习必有友”,集众家学术之广,集众人思想之长,果然于学习大有裨益的。
——————————————————————————
四月中旬的一天培英女中
旧教学楼的一间音乐教室里,坐了不少穿制服的女学生,她们作为观众,正专注地观赏台上的表演。
宽阔的讲台旁边,钢琴声娓娓地响奏着,一个瘦得很伶俐的女孩儿,手指在琴键上优雅地运动着。
一个单薄灵秀的女孩子,在声情并茂地朗诵诗歌:
“夕风荡着夜的纱
露水浥湿了黄花
草丛里浮起了
一个个小青伢伢
那翩翩的小青伢
它把草木人家
都以青光粉刷,
仿佛漫天流星雨落
却听不到雨声滴答
忽见乌云蔽月华,
一霎间
风泼泼雨哗哗
它浮着湿翅在风中轻斜
娟娟地,飞到草间树下
黑夜它何曾惧怕
寒雨时也闪光华
它的基因里
载着古今照明家的诗话
它有风雨不灭的神火
也要做黑夜里的照明家
沉沉无际的黑夜
翅子半干的照明家
飞光千点再出发
只愿那煜煜的清光,
播洒在学子的书窗,
照亮他的求学生涯……”
念完了这一首不短的诗,台下响起来很热闹的掌声。
弹钢琴的女孩子,也走上讲台中央,跟诗朗诵的女孩子一起,给台下的观众鞠躬致谢。
然后弹钢琴的女孩儿,拉住诗朗诵的女孩儿,高高兴兴得走下来了。
上一篇:穿越七十年代嫁厂长儿子
下一篇:再生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