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然后,她把苏大姐和荀学姐拉在一边,说竞业学校的那帮人,不按规则出牌,再跟他们一起行动,说不定反会把大家都害了。
所以珍卿建议,下午的示威、请愿活动,暂时不要开展,大家先商议一下,到时候再哪儿开个会,商议以后应该怎么办。
荀、苏二人都同意了,珍卿叫他们先商量着,等吃完就给《新女性报》那打电话,看他们商量何时何地开会。
珍卿跟众人摆手道别,向三哥的汽车跑去了。
荀学姐收回目光,看着苏见贤手里的钱,说珍卿给的钱就算经费,大家都不许作为私用的。
男生堆里有一个人,冷笑着说:
“这些趾高气扬的有钱人,吃一顿饭就不知花销多少,五块钱?!不过打发叫花子,你们一个个的,倒感恩戴德起来。
“杜同学那位贵亲,都不屑过来打招呼,你们这些高材生,只见了五块钱,倒把自己放这么低了。”
大家纷纷皱眉,看向这位大放厥词者,他同校的郜家俊不赞同:
“卫稚君,你说得什么话?我们跟他非亲非故,人家为何要特意来招呼?”
女子师范的俞婉,冷冷地嗤笑道:
“你说人家高人一等,你不也自觉高人一等,以为自己是皇帝驾到,谁都要来觐见你不成?”
荀淑卿学姐也不悦:
“珍卿写文章发时评,又写横幅,还帮着筹经费、办茶水……她样样事做下来,对任何人都无不是。
“我们是同志同伴,是倡行婚姻自由来的,不是帮会里拜码头,也不是请客人吃饭,还要别人殷勤客气,把恭维得周周致致的。”
苏见贤大姐也说:
“若非珍卿的亲戚说情,我们必得走一趟警察局,这中间省了多少事,诸位心里都想一想吧!别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大家都赶紧连声附和,说大家心里都有数,都不是不知好歹的。
那出言不逊的卫稚君,受了一会儿数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倒只是阴着脸不说话……
大家对他印象都不好,不过不好再多说什么。
大家找了空地商议,商议着到哪儿开会,大家说他们有的场所就在学校,还是就在《新女性报》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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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和三哥一起在车上,她真是情不自禁地高兴,都有半个月没见三哥了,乍一见到她觉得百倍亲切。
珍卿打量一番三哥,咧嘴笑道:“三哥,你竟然没有瘦,精神倒还更好了。”
陆浩云神情闲适,拉着珍卿的手说:“我就怕你——跟大家担心,一直留心保养,万幸没有变憔悴。”
珍卿听得颇觉顺耳,心里一阵阵高兴得很。三哥问她想吃点什么?
珍卿晃着脑袋一想,说:“我想吃炸酱面。”
陆三哥奇怪:“怎么想吃面了?”
珍卿笑着说:“刚才他们在那里喊口号,我在一边画画,旁边有个挑担子卖炸酱面的,说是老京城正宗炸酱面,我闻着挺香,只不好叫他来一碗。”
陆浩云就笑一笑,还没跟徐师傅说,徐师傅主动说道:“蜀州路那边面馆多,陆先生,杜小姐,去蜀州路好?”
他们就去了蜀州路,那里大小面档挺多。
他们先吃了炸酱面,又在旁边的档子里,叫了鱼汁面、牛肉面,他们一起分着吃——反正谁也不嫌弃谁。
徐师傅忽拉拉吃了两碗面,吃完就去外面看车去了。
三哥给珍卿分点鱼汤面,留心她吃了不少牛肉,不由笑:“牛肉吃多了,不怕燥吗?”
珍卿有点不好意思,停一停筷子说:“我就是喜欢吃,嗯,那我少吃一点吧。”说着用旁边的公筷,给三哥挑了许多牛肉。
三哥是没有过脑的,下意识说了一句:“其实我更怕吃了燥热。”
说完他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去看珍卿反应,结果珍卿没啥反应。
而同时面档门外头,走过三五个拿小旗儿的女学生,珍卿看见以后,有点心不在焉。
陆三哥松了口气,笑着问珍卿:“你下午还想去吗?”
之前,三哥没跟她聊这话题,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想聊。
珍卿察言观色,觉得三哥虽未明说,但他自有他的态度。
她嘴唇抿抿问三哥:“你是不是,也不想我去?”
陆浩云倜傥一笑,笑容里温度骤降,他合上手反问她:“我若说不想你去,你就不去了吗?”
珍卿有点食不下咽,她低着头默了一阵,勉强解释:
“下午大概不会去了,我们说好要开会。——不过,不太有大危险的,我们是和平示/威,和平请愿,为的是妇女界的事,不至于——”
陆三哥见她还在侥幸,笑容淡了下来,但他尽量保持和煦的态度:“刚才在东林路,你差点摔破头了!”
珍卿为难地低下头,沉默地对着手指,忽觉头顶盖了一只手,三哥肃然地看着她:
“我晓得,此事的起源,源于你想为同学出头,你不好中途退出来。
“但这种无序的活动,有不可逆料的危险,你不能总抱着侥幸心理。我也不能放心。”
珍卿摸摸额头说:“我若是退出来,我就不好做人了。”
陆三哥神情淡定,重重按她脑袋一下,低沉地说:
“我来给你解决,好不好?我认识应天的不少立法委员,他们能帮忙递一下提案,就提你们的婚姻自由问题。
“你们在海宁的学生,不必再以身犯险,到处示威请愿,就在报纸上大做文章——这样大家都放心。
“小妹,六·三政变流血太多,现在想来还觉惊心,你们遇事不可行险,务必要慎之又慎。”
珍卿一瞬间百感交集,她握住三哥放她头顶的手,说:
“三哥,你为了我着想,我也要为你着想,不能让当局觉得你是同情学生运/动的人,你是一个商人,这样会被人盯上的。”
珍卿思忖一番说:
“其实这回声势闹得大,我爸爸也联合了很多人。
“学界、教育界的人,都加入讨论婚姻自由问题。更把这个议题,扩大到对妇女解放问题的讨论。
“刚才在东林路遇险,我也很后怕,想必其他同学亦有此感。
“我们倒不如,从学术学界的角度,扩大此事的影响。
“这一回,爸爸的朋友孙教授,发了许多关于妇女解放的文章。
“我们早有想法,请他到学校演讲,这倒是转变斗争方式很好的切入点……”
她决定转变运作的方式,陆浩云按理该感到高兴。
但只是半个月没有见,珍卿的思考方式,还有她说话的习惯,让陆浩云深感不安。
她与思想进步的青年学生,走得实在太近了,长此以往,恐怕受他们的影响会更大
陆浩云的脑海里,蓦然现出六·三那一日,马路旁边尸体枕藉的景象,那堆尸体里就有女学生的,女学生穿的,就是这种蓝布衫子!
他的心不可抑制地,在胸腔中战栗个不停。
他不敢想象那样的景象,他也不该设想那种景象。
珍卿不知道,在她认真吃面的时候,陆三哥已下定决心:必须想方设法地,让她跟进取派的学生,保持一定距离。
陆浩云首先想到的主意是,没事就带珍卿出去游玩写生。
最近皓山风景大热,就属文人骚客最爱去。这事可以找个机会提一提。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降低她头脑中的温度。不过也要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他们吃完了面,从面档子里出来。
珍卿找地方打电话,确定他们五点钟,会在麦特林路的《新女性报》开会。
现在还不到一点钟。
七月里万物疯长,坐在汽车里面,景物还是有点看头的。
只是一到晴天,路上灰尘就大,气温也高得很。珍卿出了一身的黏汗,再兜上一身一脸的灰,她现在特别想洗个澡。
徐师傅突然问陆三哥:“陆先生,给杜小姐带的东西,还在晋州路放着呢!”
珍卿自然问带的什么。
陆三哥说他与人合办的中新丝绸厂,产了许多时新的夏装料子,带了不少回来给大家。
专门给珍卿的东西,就是从粤州来的颜料,国画用的、西画用的都有,看珍卿到时候用不用得上。
颜料珍卿就很喜欢了,让礼物让人喜出望外。
陆三哥顺势劝珍卿:
“五点钟你还要去麦特林路,我看你不要来回颠簸,到晋州路冲个凉睡个午觉,昨上我陪你一道到麦特林路开会,开完会,我们顺道回谢公馆。”
珍卿想一想很有理,那就听三哥的了。
等到了晋州路的花园洋房,三哥先把买的各种颜料,打开给珍卿看一看。
珍卿近来接触西洋画料多,西料她看一看就放在一边。
倒是国画颜料贵而稀少,她身边带的用了不少,一直没能补充上来。
知了在树上疯狂地叫嚷,蜜蜂在花盆里沉醉地嗡哦。
屋子里反倒被衬很安静。
四脚凳上放了一盆冰,电风扇在冰盆后面吹起凉风。
珍卿蹲在客厅的中间,摆弄着那些国画颜料,有的看一看颜色,有的闻一闻气味,有的会摩挲一下,一副沉着老练的样子。
她汗湿的空气刘海,被吹起了一部分,露出她平整饱满的额头,显出几分纯稚的可爱可怜。
陆浩云看她在地上,蹲成小小的一团,不由露出微笑说:
“买一回国画颜料,才晓得国画颜料这么怪,各色的粉,还有矿石,倒不像作画用的,更像是化学家的东西。”
珍卿仰头对他笑一下,又低头去看颜料。
陆浩云心间微动,不觉想和她一起蹲下,说话也方便一些。
但他自来不喜欢蹲,总觉得这动作滑稽可笑,他是能坐着能站着,就绝不会选择蹲的。
他站着笑问珍卿:“要不要移到桌上,你坐下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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