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熊楚行看珍卿拄手发呆, 推她一下, 问:“你想什么?”
珍卿同情地说:“想吕家的少奶奶,快要瓜熟蒂落,孩子却没了。”
大家也是心有戚戚,所以说这天灾人祸,不会因你是富人就放过你。
有一点珍卿没有说,身在底层的黄包车夫,多是衣食难以为继,又受黑恶势力的盘剥,谁不是各人顾各人?
那个冒三前天傍晚遇车祸,昨天又被关进牢里,竟然都有人耽误活计,情愿替他出头——想想今天校门口那位,虽然讲的是方言,说话还是有条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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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吴二姐接珍卿出去吃饭,她们去饭馆的路上,见外头绵延老长的送葬队伍。
她们坐汽车慢吞吞走了十分钟,还没走出一里地去。感觉满耳都是怪诞的丧乐,满目都是白花花的颜色。
这送葬队伍里的人们,人穿着白孝衣,戴着白头巾,后面跟的一溜轿子,轿衣子通半也是白色,洒得漫天飞花的纸钱也是白的。
汽车实在没法前进,吴二姐跟珍卿下车走路,听人们指指点点地议论。
这样隆重的送葬场面,珍卿还是头一回见。周围人也都稀奇纳罕,都在猜测是哪家人出殡。
可人们议论来议论去,愣猜不出这是哪个大户,哪位仙寿翁婆驾鹤西去了。
她们坐汽车只走了这一段,就看见两个路祭棚,那些孝子贤孙哭得呜呜嗡嗡,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二姐和珍卿,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有点怔住,还有点背后发凉的感觉。
等到捡个馆子坐定,珍卿奇异地问:“二姐,吴家的祖父母仙逝,场面也有这么大吗?”
吴二姐给两人斟热茶,不大热情:“差不多吧。”
珍卿问二姐:“姐,你怎么不高兴?”
吴二姐把茶壶一丢,说:“我来找你,是谢公馆出了点事,家里公司一块乱。这个礼拜天,你自自在在地,想去哪就去哪儿,别搅进家里的乱里头。”
珍卿狐疑地一想:“总不见得是四姐吧?她现在的心气,只够天天买彩票了。难道是大哥?大嫂?”
吴二姐拿手指点她,失笑:“你呀,刷个白脸,就能装小鬼儿了。还真是大哥出的事。”
吴二姐移移菜盘:“这事情,原不该叫你知道,不过,连惜音也知道端的,你知道了也好,进进出出,心里也装着明镜。”
就在昨天晚上,为了花仙子公司的事,谢董事长差一步就气疯了,把吴大哥骂得狗血喷头,虽说在书房里头骂,但火气大得整个宅子都像要烧起来。
这事儿是吴大哥作的祸。
花仙子公司专营各种化妆品,原材料包括各种草本啥的。
吴大哥预备私自做一件事,大约是给一剂贵药,找个廉价点的替代品,并且串通一些负责人,跟一些董事也通了气,唯独没经过谢董事长的同意,他就把事情预备起来了。
结果谢董事长的心腹——目前还不晓得是谁,给谢董事长通了风讯。
谢董事长七窍冒烟,气恨程度,远远大于上回一车厢货被扣在楚州。
昨天,谢董事长在家大放狠话,要撤掉吴大哥总经理的职位。
吴大哥极力狡辩,说他请专家研究论证过,还做过不止一次试验,他找到的替代药物,不但价廉而且质优……
更让人紧张的是,吴大哥说他妈听信小人谗言,所以先入为主地否认他的努力,如此偏听偏信,是要误人误己的。
而吴大哥暗示的小人,就是陆三哥了。家庭公司的大混战,眼看要一触即发。
吴二姐一直跟珍卿强调,没事别去谢公馆,有事也别去,千万不能搅和进去。
到她们吃完了饭,外面那么长的送葬队伍,还没有走出视线。
到后几天,车夫冒三被逮捕的事,就发酵得更加厉害了。
不少报纸都有报道,说黄包车夫聚合起来,在巡捕房静坐请愿,要求当局追查真凶,还蒙冤受屈的冒三清白。
珍卿回家时,路过江越路的大巡捕房,还听见他们喊口号:黄包车夫有尊严,做活养家不受冤。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加紧追缉社会党人,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还要在风口浪尖上运/动,仿佛是在刀尖上跳舞。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当局就以煽动违法集会、妨害社会秩序为由,逮捕三个带头运/动的人。
很可悲的是,普通民众并不关心这些,也不在乎被捕的车夫冒三怎么样,还有那三个被捕的带头人怎么样。
倒是珍卿她们五个朋友,特意筹钱给车夫冒三治疗断指,本指望他伤好之后,继续做工挣钱,养家糊口,谁晓得就这么蹲局子去了,也不知道他的断指头怎么样。
想起来就觉得沮丧而可怖啊。
珍卿觉得很不得劲,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可怜人,不说下死力气去搭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总行吧。
谢公馆现在一团乱,她不好再去给人家添乱。
珍卿先想跟慕先生谈谈,因先生一贯是急公好义的人。
但她还没跟慕先生提及,就听见慕先生自己议论。
对于这件事,慕先生也是义愤填膺,找了有门路的朋友递话。
他的那些大人物朋友,听到他为车夫冒三求情,有一种共同的态度,说慕先生这样功成名就,这样伟大的艺术家,跟一个卖苦力的穷汉,不沾亲不带故的,何故找这一场麻烦?
慕先生只叹,当今贪官污吏横行,只会欺下媚上,为洋人当奴才,劳苦大众的身家姓命,怎么会在他们眼里?
如此,叫珍卿还有何话说?
就在这天,珍卿收到应天的来信。娟娟姐说收到大作《蔷薇》。
她说观赏这幅景物画,一看就像回到磨坊店,她一看就觉得很亲切放松。
娟娟姐说她公公和丈夫,有时晚上,也爱站在那里观赏《蔷薇》,说它能松弛疲惫的精神,很有妙用。
娟娟姐夸赞珍卿,说她很有名家风范,赞叹师妹越发出息。
她还说,有些来访客人,看到她悬在起居室的《蔷薇》画,纷纷赞不绝口,追问出自哪位名家,有人张口就要买下呢。
但她叫珍卿放心,她绝不会把小师妹的礼物,随便送给别人的。
娟娟姐在字里行间,有不掩饰的欣喜和骄傲。
李师父家人丁凋零,娟娟姐跟珍卿一样,在这年代竟然是个独生女。虽然娟娟姐亲爹才高名重,亲妈也身份贵重,她没多少亲近的娘家人,也是事实。
她肯定也把珍卿当娘家人了。
珍卿心里想,也许以后,该多给娟娟姐寄点画作,让她有更多机会显摆骄傲。
珍卿拿笔头按着下巴,看萧萧黄叶落疏窗,蓦然想起《唐多令·惜别》中的那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一到秋日,景色人事都萧条,心肺里时不常地阵阵发凉。
珍卿犹豫一阵,还是依从心意,跟娟娟姐闲谈见闻时,把学校门口那场连环车祸的原委,还有车祸后她的见闻和感想,简略地告诉了娟娟姐。
一天晚上下学,珍卿去东方图书馆借古书,回去路上下起雨。
现在天气凉了,珍卿没让黄大光冒雨跑路。他们干脆就近在茶肆里避雨。
那茶肆中有个长衫的说书人,讲的是唐代的《薛仁桂征东》。
此时说到唐太宗东征高丽时,在某战场失利被围,他骑在马上高声大喊:“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只凭喊叫还没有喊来人,太宗他老人家在马上大声唱起歌:
“谁能救得李世民,你做君来我做臣;谁能救得唐天子,万里江山平半分……”
然后,不晓得在哪个旮旯里的薛仁贵,听见堂堂天子的嘹亮歌声,于是提起方天画戟,跨上红棕烈马,突围破阵,打败那高丽大将盖苏文,救出唐天子李世民……
珍卿听得直要发笑。这些艺人说书,明显是杜撰编造的。
就像《西游记》的朱紫国王,说谁能给他治好病,就愿意平分社稷(国家)。这种事,也只能在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和评书里。
遍观史书和现实,权势中人少有善类。
……
作者有话说:
会审公廨:清同治七年(1868年),根据上海道台和英美等领事商订的《洋泾浜设官会审章程》,在英美租界设立了会审公廨(也称会审公堂,英文名为Mixed Court)。
会审公廨设正会审官1人,总管公廨事务,副会审官6人,办理刑民案件,另设秘书处、华洋刑事科、华务民事科、洋务科,管卷室。陪审官则由外国领事担任。随租界不断扩张,上海英美租界会审公廨改名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廨,裁判权实际由会审官操纵,亦不得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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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富贵权势果杀人
潇潇暮雨之中, 不知名的鸟儿叫声,也像被雨水沁湿,声音听起来十分润泽。
坐在茶肆里看雨, 若心里没有别的事,还是能感受到惬意的。
这时走进来一个青年男子, 他不要茶博士招呼, 从容缓步地, 向珍卿的桌子走过去。
卢君毓在桌上敲一敲, 珍卿看见他愣了愣, 听见他问方不方便同坐。珍卿想起一个念头,难得没有拒绝他。
但她不想给卢君错觉,开门见山地问:“车夫冒三的事, 你听说了吗?”
卢君毓听她起的话题,立时脸上有点苦意,仿佛还竖起一张警惕的屏障。
他按着珍卿的手, 动动嘴唇笑得温柔:
“珍卿, 即便你和我无话可说, 听听雨声,说书声, 脑袋里什么也不要想, 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谈这种事呢?”
珍卿看着卢君毓,此君作为权贵子弟, 也许有点纨绔, 但政治素养不低, 知道该闭口的时候闭口。
她兴意缺缺地耸肩, 把她的小嫩手抽出, 淡淡地说:“既然如此, 我们也不便同桌,卢少爷,你请自便吧。”
卢君毓无奈之极,场面上人都要面子,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又不甘心地握拳搁在桌上,弯身搭着珍卿肩膀,小声说道:
“这里不便说话,我们出去走走。”
珍卿想一想,觉得走走也没关系。
卢君毓又提议同撑一只大伞,这样说话可小声些,珍卿也同意了。
但卢君毓还不入正题,先谈起海宁的气候,问珍卿觉得本埠气候,跟北方相比如何。
珍卿按捺急切,配合他的话题:
“北方三季气候宜人,南方三季风景怡人,各有各的好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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