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多年后,珍卿都还记得这次结业典礼,除了一直跟人说话微笑累得脸皮都酸了,也因为大家找她拍照拍得太多了。其实,主办方的人都被来宾们轮番拉着面对快门,但珍卿被人当吉祥物的遭数尤其多格外多。除了那些场面上的各方贵宾,工艺院的带课教师们也要求合影,旧识苏大姐和白眉学姐也在其列。难得的是,培英教过她国语的施家和先生也在——施先生现为华界教育厅秘书处的副处长。珍卿晚上回到谢公馆,跟三哥感叹这一天嘴巴都快笑裂了,三哥就煞有介事地检查她嘴巴,笑哈哈说似乎真的变大一些。
珍卿觉得比较玄学的是,结业礼上这么多精彩瞬间,翌日海宁大小报纸上最醒目的画面,竟是谢公馆母女四人身着职业套装,站在台上噙着盈盈笑意鼓掌的瞬间。其实平价报纸的照片不可能印成彩色,但前日与会人士是亲眼看见:谢董事长穿的套装是藏蓝色,吴二姐穿的是紫罗兰色,珍卿穿的是天蓝色,□□姐穿的是驼色。这道靓丽的风景线实在赏心悦目,与会者观睹之后如何能轻易忘怀呢?有心人就借昂贵的彩色照片收藏这经典瞬间,譬如三哥就用了昂贵的彩色胶卷,然后又花大价钱找人把彩色胶卷冲洗出来,当下的人能看见彩色照片真新奇,连淡薄寡欲的娇娇都遗憾没照几张。而嗅觉灵敏的时尚画报也抓住这个时机,找人摹画谢公馆四位新女性的照片,将这令人神往的画面印入自家画报,以兜揽海宁最会追逐时尚的读者们,当然这还是后话了。
话说工艺院结业典礼的翌日,海宁《新林报》开的特版标题是:强人母亲养出三位强人女郎,职业女性开创一代职业女装。《宁报》对阖家经营慈善的谢公馆,更是不吝溢美之辞:贫儿结业两济会大德始肇,群贤助力谢公馆仁爱有邻。
孤儿工艺院的这一届结业生,最后大多都有一份不错的工做,比上一年的工作影响大收效大,谢公馆与赈济会、慈济会又扬了名,也借机吸收了不少社会捐款。还有与会的政府官员和社会名流,甚至像苏见贤大姐那样的基层义工,都小小地得了一番名利,大家共襄此一盛事都有所收益。
谢董事长和方清平先生都说,珍卿这位易先生的到场,对结业典礼的成功举办有大功。他们先大大地给珍卿叙一番功,顺便请她以后多参与两济会的事务。
珍卿的教学事业渐入佳境,给海大扩写的《中国“法”的渊源》教本,经海大政法学院三位教授审校,也差不多在可以定稿的阶段。在翻译的外国名人传记倒不急,没有人强逼她一定某个时间定稿。但应酬外面的人让她觉得烦累,她正想找个什么法子以后少出来应酬。不料谢董事长和方先生还要她多参加。三哥私下叫她不用这么忧虑,谢董事长是有点得意忘形,一时没有顾及到她,跟她谈一谈就能让她松口,至于方清平先生那里,到时候三哥替她挡一挡就好。
有一事大家着实没有想到,此次工艺院结业式的另一大赢家,竟然是陆sì姐这个搞服装业的。易宣元跟谢公馆这六个大字,给工艺院结业式带来巨大曝光率。大约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读者们由关注人事到关注时装,有商家得知职业套装造价没想象的贵,都给四姐的倩影服装公司发订单,或者不知道是四姐亲自开的公司,就通过谢公馆其他人落实订单。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四姐合作的厂子一直超负荷生产,不得不向外头的裁缝铺外包一些订单。再其后,仿制的职业套装就开始泛滥起来,井喷式的订单和挣快钱的时机过去,四姐还能借这职业套装赚得盆满钵满,可见无形间开拓了多大的市场。当然,这也还是后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头疼,身上没有力气,大约最近是有点累着了。还是感谢一下一路陪伴的人,真的是想到有人等着看才会更有劲头一些。其实很多人的支持我都看在眼里,我没有一一回复,是越到后面心力和精力就越不够,有时候真容易产生负能量,我是装不出来很轻快很积极,回复你们情绪一定显得特别淡漠。对着喜欢大放厥词的人喷一喷算解压,也没啥心理负担………………感谢在2023-03-25 18:57:16~2023-03-26 22: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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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芳树转风报佳音
七月上旬的一天, 珍卿却不过惊华书局古先生情面,应他邀请跑到华界的余襟画社演讲,讲的是中国绘画的商业化和社会功能问题, 讲完又跟社中文人雅士坐论许久,争得口干舌噪又耽误了午饭, 寻机脱身跑到慕先生的住处时, 已经饿得眼冒金星、手软脚绵。
最近, 公民党军警公开抓捕民主人士, 海宁的政治气氛又复紧张, 珍卿借口在报上见特务杀人,再加上热天劳累身体易不适,跟古以锦先生这些故旧说明, 这次演讲在她夏天最后一次去。管他们同意不同意的,今天已经把古以锦的面子顾到。话说海宁的夏天燠热得像个大烤炉,出国多年乍一回来还不适应, 但真的不能拿身体开玩笑了。
珍卿到地方一见慕先生就喊饿, 先生赶忙给她冲了一碗藕粉, 又加好多果干果脯,叫她先垫一垫饥, 说到厨房叫老关给她做点清淡的饭菜。珍卿想吃清淡点, 点名要吃阳春面,还要多加蔬菜再要两个荷包蛋。
慕先生叫珍卿的保镖去关照厨房老张, 就张三福就顺便到厨房去盯着了。慕先生打量珍卿虚浮的脸色, 哼了一声说道:“你总劝我减少事务、善加保养, 轮到自己却不讲这套, 这些无益的文会何必去它?随你唐师兄去江州写生, 也未必不比这轻松些。”珍卿无可奈何地说:“三哥帮我推了不少应酬, 慕先生你也帮我推了不少,总不好全叫你们给我做丑人,我自己躲在背后全不出头吧。去江州写生,不是我祖父不让去吗,你老人家怎么又提起来?”慕先生到窗前看他的花,倒也不再纠缠这些话题。
珍卿慢慢喝完一碗藕粉,在后窗风凉处略站一站,抚着胸口慢慢地喘匀气息,慕先生坐在椅上打量他,诧异道:“你今天气色一直不好,不是中暑了?查查温度吧。”说着便带珍卿到楼上内书房待着,自己到房间给她找温度计。
珍卿量过体温还好没有发烧,但还是觉得一阵阵晕乎乎的,跟慕先生感叹可能真是中暑了。慕先生又说找藿香正气水给她,结果没有了叫人现去买。珍卿问郭寿康大热天怎么不在家。慕先生说他到同学家排文明戏去了。
慕先生坐不住自去歇午觉了,珍卿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忽听有人在耳边轻唤“姐姐”,睁眼一见是郭寿康这俊俏少年。他大约刚从外面回来,小白脸上还泛着红,兴滋滋跟珍卿说他洗了个大番茄叫她,说番茄能解一解中暑的症状。然后又颠颠跑到楼下把阳春面端上来,又跟珍卿说中暑了吃点苦瓜更好,不过嘴里一苦吃面也不香了。
珍卿吃完番茄见阳春面还烫,转头问他不在同学家排戏吗,怎么回来了?郭寿康满不在乎地说:“我同学的哥哥嫌我们吵,赶人了。”小郭见珍卿一直嫌阳春面烫,帮她把面端到东边的凉榻外的窗台上,说这窗子的贯通风最凉快,他在家午休常常睡在这边窗下的竹床上睡。珍卿也走过去享受夏日凉风,见郭寿康拿着筷子在面碗里拨弄,把两只荷包蛋摆成规整的一线,暗觉这孩子是好大一朵奇葩。
之后,珍卿在一旁桌子上跟他随便聊,问郭寿康总在排戏功课怎么样,他说功课没什么特别爱的,也没什么特别不爱的,反正就那样,他倒是对烹饪课更感兴趣,可惜男学生不大上烹饪课。
珍卿慢吞吞吃着阳春面,才吃到一半,站于东窗的小郭冷不丁“哎,哎”了两声,然后就扯着嗓门大喊一声。珍卿被吓得一个哆嗦,好半天心脏都砰砰砰乱跳。
——————
怡民:
见字如面。
关于你对莎翁戏剧的分类,我认同你摆脱外国的编序,但按照中国戏剧的传统,喜剧、悲剧之外,似还应有史剧、杂剧之分……
还是这一天的下午,珍卿回到谢公馆快四点钟,到家无事便给港岛的怡民写信,才只写了几行字,心口上一阵不好受。她感叹中暑了还真要休息,只好放弃写信躺到床上睡,一直睡到傍晚七点钟叫吃晚饭,她到一楼餐厅见家人都回来了,只是没见三哥。二姐说他在外面跟保镖头头黄皕说话。说曹操曹操马上也到餐厅了。
珍卿两个小时一觉好睡,觉得精神好了一些,三哥、二姐却还说她脸色不好。她便说中午就有点中暑,在慕先生家又吃了点一惊吓。吴二姐叫她饭后喝藿香正气水,珍卿连忙说道不用:“后晌慕先生给我买过,上来冲鼻子的酒精味儿,喝不下去,吃点水果比藿香正气水好得多。三哥,二姐,我中暑好多了,就是有一点累。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喝吧。”
三哥跟珍卿的保镖已沟通过,便笑呵呵地跟她说:“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不然也不会这么累吧。”大家纷纷询问她做了啥好事情。
珍卿重新提起来还有点哭笑不得。就说她在中古文化书馆二楼吃面,寿康原本安安静静在一旁,就听他冷不丁在旁边大喊一声:“偷人啦!偷人啦!!!”她中午本身中暑就嫌虚弱,寿康炸雷似的一阵瞎喊,她心脏都哆嗦了半天。当时见郭寿康喊完一遍不消停,更骑上东窗声嘶力竭地瞎喊。
郭寿康也是站得高喊得远,当时一条街的住户都听见人狂喊:“偷人啦!偷人啦!东边有人偷人啦!!!”街上拉车挑筐卖零嘴儿的,左近旅馆茶馆的客人,还有坐汽车路过的闲人,纷纷停下来一起循着声音张望,也好奇到底是谁家什么人偷人了。
珍卿连忙扯住郭寿康问怎么回事,才知道慕家东边的第三个院子里,原本有个少妇在晾衣裳,旁边摇篮里还有个小婴儿。郭寿康从这边老远就看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溜进院子,一个人捂着少妇的嘴扛起人就走,一个人拎起婴儿车也抱起来就走。眼见两个歹人把那妇婴塞进车里,寿康也是心急嘴不听使唤,脑子嗡嗡的,便信口乱喊“偷人啦,偷人啦”。
珍卿边报警边叫保镖去救人,说起来还多亏郭寿康乱喊“偷人啦”,一条街的住户并街上路过的人,还有茶客饭客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人车簇簇把街道的出口给堵住。那辆有绑架犯的车子开不出去。珍卿的保镖带着巡警找到时,绑架犯竟然还没闯出这片街区。那绑架犯之所以绑架那少妇婴儿,据说是因为那家男主人拖欠人家货款把人逼急了,不必细述。
说出事情的经过,其他人想象那个情景,笑得前仰后合直要喷饭,说郭寿康这孩子太跳脱了。珍卿见娇娇扯扯嘴角算应景,笑得坐不住的二姐也捂小英耳朵,珍卿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珍卿懊恼这半天昏昏恍恍,脑筋有一点不够用似的。
珍卿喝的是凉血解暑的荷叶粥,刚才随便吃了爽口的青椒炒肉,吃进肚子才觉得炒得太油腻,现在也一阵阵要涌出来似的。
三哥最先注意到她不舒服,其他人也不免停箸关切,旁边的吴二姐正要摸她的头,珍卿忽然跳起来推开椅子,捂着嘴跑到卫生间呕吐,三哥连忙叫胖妈倒水拿毛巾,秦姨若有所思地跟过去帮忙。
吴二姐跟谢董事长对视一下,耸耸眉毛说给众仁医院打电话。杜太爷格外关切也坐不住,晃到吴二姐的套房卫生间,见孙女婿把珍卿扶到一旁,珍卿脸色还是难看得很,他就忍不住嘀咕珍卿大热天往外跑,现在可不是就活受罪了。
稍后,吴二姐叫三哥陪珍卿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她怀孕有一个多月了。珍卿经水向来会迟到两三天,这一回也没有超过这个时间,她确实没有意识到。连帮她算周期的三哥也未察觉。她这几天觉得容易疲倦,也以为是经期快到了呢。
珍卿有孕自然是阖家欢喜,她的工作日程必须改变了。除了两个学校的教学任务,其他零碎活动、演讲都要作罢,一切令人劳累的公务出差,三哥亲自打电话帮珍卿推了。名著朗读留声片的前期制作已经完成,发行工作三哥叫她不用再操心,兴华基金会和彭叔叔都可以帮忙。若非已经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三哥甚至不想叫她去学校了。如今珍卿是怀孕初期的金疙瘩,杜太爷还提议她出门带着胖妈侍候。
珍卿之前出门被保镖前呼后拥,这是为了人身安全别无选择,在外面已经惹足非议了,再带上胖妈她真成了封建贵妇,出个门一大堆女佣听差跟着,别人谈起来不晓得笑成啥样。她跟大家说起吴二姐当初怀小英,生之前都是风风火火到处忙,从来没说给自己配个老妈子。
但是大家都讲不能一概而论。三哥说二姐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又没有人费尽心机想要害她,再加上两人知名度不一样,吴二姐出门不会被围得水泄不通,珍卿却事事都跟人不一样。
怀孕头三月是最危险的时候,谨小慎微真的不是矫情。连理智的三哥也同意带上胖妈。为了安抚三哥和杜太爷忧心,珍卿日常果然由胖妈跟着出门服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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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这家女儿养得娇
珍卿的《文学史》开课比较晚, 海大学生多数已经放假离校,珍卿还在上最后一课,未免中午离校太热了, 她特意请钱缤把他的大课提到早八点。
最后一课上完,珍卿给学生们布置读书报告, 就作为期末成绩考核指标之一。课程结束她准备离开的, 到楼下应学生董时吟的请求, 给她列了一个暑假的书单, 其他学生见状立马围上来观看。等珍卿写完一个不长不短的书单, 她跟董时吟坐的长椅早被人群围住。本系和外系的学生当着她讨论起的读书取向。
珍卿见周围多是本校学生,枝繁叶茂的树木遮隔屏障,学生们或坐或站在长椅前围成一片, 保镖头头黄皕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暂时不用太担心。她便留下来认真听学生们说话。
一位珍卿觉得面熟的文学系甲生说,他只想读唯美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书, 其他乙生、丙生、丁生, 都批他脱离实际的客体的生活, 不但现在学不好知识,将来做学问也难以有所建树。甲生却对批评不大在意, 说他遵循了易先生的美学理论:阅读须先读感兴趣的内容, 有兴趣才能乐而忘忧、深入探究,深入探究得了情趣才能有所创造。这下不少人附和起甲生的论点了。
这位甲生挺会拉大旗做虎皮, 珍卿被他说得暗暗发笑。这时, 身旁胖妈撑开白色蕾丝边洋伞, 替珍卿把热燥的太阳光挡开, 可这样也把学生的视线阻断, 也不知学生看在眼里, 是不是觉得这老师娇气得滑稽。可众目睽睽下她不好嚷胖妈,珍卿只好按捺性子把伞推得高些。有两个男学生见状,便自告奔勇帮易先生举着阳伞。珍卿干脆叫他们帮忙收起来,胖妈还想嘀咕被珍卿瞪到息声。
珍卿接着听他们各执己见,见辩论的双方谁也不能说服谁,便也顺势加入他们的讨论,她不赞成甲生想入非非的读书观,但她没有像与甲生意见相左的学生们,上来便把读书与对国家民族的义务挂钩。
她先只从她的艺术生涯谈起,讲她少年时最乐意画人物草虫,但风景建筑不乐意画也会画些。她说过艺术是心与物的化学反应,自然万物既然是千头万端,官能的训练也应该务尽全面,不然某日恰被风景建筑激发灵感,却因为没有充分的官能训练,直到瞬间的灵感流失还在思量如何落笔,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羞愧的窘境。所以,做学问的人只凭喜好做事,就无法窥涉百家,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也没有捕捉灵感的敏锐能力。
学过速记的女学生董时吟,经钱缤助教叮嘱加上自己有心,一遇到易先生发表长短演讲,就跟被唤醒使命似的开始记录。海大中文系的学生对此见惯不怪,还常常找她抄录易先生的演讲呢。
“作为阅读量大的中文系学生,阅读能力和审美趣味不会一成不变,若谁敢于坚持一成不变,他的教授恐怕就不敢叫他毕业。我们可以设想一番,一人对唯美浪漫的德国文学有兴趣,对理智现实的法俄文学没兴趣,对唯美浪漫和理智现实间的英国文学,也学得似懂不懂,似解不解,那他的欧洲文学史还指望能及格吗?”
珍卿说得周遭学生都笑起来,连被珍卿点到的甲生也抿嘴尬笑。这时候,身材宽大的胖妈挤开往前凑的学生,像在家里侍候五小姐一样的,把保温筒子揭得好好的,叫珍卿喝里头的咸豆浆,哄人喝豆浆还嘀嘀咕咕,简直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珍卿感到学生们在面面相觑,有一阵以目示意的尴尬。她难免觉得教师的威严动摇了,脸估计也默默地红起来,喝着咸豆浆没留神把自己呛着了,胖妈又拍后背又揉胸口,搞得珍卿几尴尬几尴尬。
珍卿轻轻在手底下扒拉胖妈,示意她赶紧消停一些,见学生们等着她继续讲下去,勉强收拾情绪接着说:“所以,唯美浪漫跟理智现实不该对立。对现实主义作品缺乏兴趣,固然不可强求自己喜欢,却应当坚持作基本的官能训练,就像科学家严格遵循实验流程一样,该做内容摘要做内容摘要,该分析修辞语法分析修辞语法,该研究社会背景研究社会背景,该分析人物性格分析人物性格。即便不能强求情感与审美到位,也必须强求技术与能力到位。若你以后对现实生活体悟得更深,求学时强求而来的阅读能力,就能促成你的审美趣味发生变化。而且不少批判现实主义的名著,一开始非硬着头皮读不可。不能忍受开始的寡淡无味,就不能遇见结局的精彩……”
珍卿坐着说了这一会话,肠胃有点要犯呕的意思,却听又一个男学生热忱地向她提问:“易先生,庄教授给我们讲如何作诗,说用平凡的文字写不平凡的事,跟用不平凡的文字写平凡的事一样伟大。先生,先生,学生不理解何谓‘平凡的文字’,何谓‘不平凡的文字’,先生能否为学生以白话阐释一二。”
珍卿感觉比刚才更不舒服,想着答完这个问题马上走,于是勉强镇定着向该生解释道:“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杜工部此诗何字不平凡?又有哪一字真正平凡?何谓平凡?何谓不平凡?我窃以为,合于意境,谐于音韵,美于秩序,真于情致,平凡文字也可以化为不平凡,若四者皆违背不行,不平凡之文字也归于暗淡造作——”
说到这里珍卿停下了,周围有学生说”易先生说得好“,便听见不少喝彩声和掌声。珍卿却霍然站起身要往外挤,胖妈和保镖毛妞儿帮她向外挤,挤到外面,匆匆跑到一边树下干呕一阵。
不晓得易先生怀孕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少学生连忙凑上去道歉关怀,正紧张记笔记的董时吟也上前,珍卿拉住董时吟交代她跟大家说,她身体不适不能再跟奉陪了,叫董时吟帮她好言好语地安抚一下诸人。交代完学生董时吟,珍卿就被保镖和胖妈簇拥上车,学生们眼睁睁看车子开不见。
董时吟收好笔记本冲大家解释,大家自然谈不上见怪易先生。有晓得易先生怀孕的就开始说,说头一个问题易先生已经不适,有眼色的便不该再继续提问,提第二问的男生窘迫得无地自容,挠头说他着实不晓得啊,连连跟大家作揖说对不住,大家叫他跟易先生作揖致歉去。董时吟惊讶地问那个女同学:“你怎么晓得易先生怀孕了?” 对方说上次调上课时间她提前到教室,她听到易先生跟钱助教说的,易先生现在正要保胎呢,搞不好暑假的古典诗词讲座也要泡汤了。
有男学生就不以为然地嚷:“你可不要胡乱耸人听闻,我为了听易先生的讲座,暑假游黟山的计划也取消了。你又没有生过孩子,你就信口胡诌,易先生还没有大肚子,暑假的讲座只有三次,有什么必要取消了嘛?易先生哪像你们娇滴滴的?”
那女生涨红脸不甘示弱地嚷:“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女人怀孕初期最要经心,我家里几个嫂子我还不知?易先生连老妈子都带上了,可见她家里人多重视她身体,海宁有钱人没事还要下乡避暑,连正经事务也先放一边。易先生有孕怎么会东跑西颠的?我们身为学生该体谅先生,你只为自己听课过瘾,就不顾易先生安危?”成功把抢白她的男青年说得语塞,但还有不少人跟他持一论调。
这群人不免讨论起易先生出身背景,有人说听那老妈子叫先生五小姐,她原来是谢公馆的五小姐,被继兄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一家公婆妯娌原是娘家亲人,自然把她看得娇滴滴的,其实易先生外柔内刚、弘毅进取,哪会因为怀孕就突然娇养起来嘛!
对此不知体谅孕妇的无知论调,有不少男女学生对此怒目相向,说易先生再是刚强也是凡人,是吃五谷杂粮为血肉之躯的人,怎么强叫她像个机器一样工作,这样不体谅妇人怀孕之事,真枉费易先生的谆谆教诲和耐心关怀。大家叽叽喳喳各执一词,倒也没人敢明着说不顾易先生健康,强去拖她来给大家办暑期讲座的。
董时吟早满面惭色地悄悄走开,有要好的同学追上来问她怎么了,她蔫头耷脑地说道:“早晓得易先生有孕不适,我哪会拉住她写什么书单。真是该死该死,得寻机跟易先生赔情才好。”女同学甲笑着劝慰她:“易先生挺喜欢你,哪里会怪罪你呢?”另一同学也忧戚自责道:“话是如此说,易先生几头事务劳累不堪,我早发现易先生入夏见瘦了,心疼她又想多听她讲话。我们为一己心耳之娱,下意识忽略先生不适,跟那些不体谅人的男同学有何区别?……”她们便商议如何向易先生致歉,而不会打扰到她的日常生活。
珍卿倦倦地回到谢公馆,洗完澡就在房间里头闷睡,快要吃午饭才被三哥叫醒一起下楼。见杜太爷独自坐在外客厅,也跟着一块坐在旁边等开饭。三哥见孕妇和老人都在,就叫女佣把电风擅挪得远一些,去冰窖里刨些冰先放到餐厅。
珍卿坐下来难免跟三哥抱怨,胖妈当着她的学生举动甚多,显得她不是学校的教书先生,而是在别墅度假的娇小姐贵妇人,被学生们猜想议论是一重烦,若是有小报记者留意到这情形,还不晓得怎么胡乱编排故事。
忽听一阵铿锵的高跟鞋声音,陆sì姐摇曳生姿地从前门进来,将名牌包包随手往沙发一丢,掐着腰对珍卿两人摆pose,不以为然地给珍卿飞吻:“管你的学生猜想什么,管他们小报乱写什么,就是把你写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抱在怀里哄着拍着的小宝贝?你还不是国民喜爱的易先生,谢公馆还依然是庇护你的谢公馆。你不叫胖妈时刻守着你,家里哪个人能安心,杜家祖父你能安心吗?”
精神不太健旺的杜太爷,也捧场地跟珍卿念一句:“你那些个保镖是打打杀杀的,哪里会侍候人嘞,你渴了饿了还叫胖子跟着好。”珍卿耸耸肩膀叹声气,靠在三哥肩膀上唉声叹气:“怀了孕两难之事越发多了。”三哥也只能温柔安抚她:“生孩子不过十个月,一辈子还长得很呢,急什么?”
珍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四姐刚才说话就走来走去,现在还是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就是不好好坐定在沙发上,珍卿眯着眼看四姐多戏的双脚,诧异问道:“你又买新鞋子了?”四姐眉目转盼、得意扬扬地举起手,向大家秀出她闪烁的金刚石戒指,嘴上还是在说她的新高跟鞋:“菲拉格慕的经典款,水粉色限量,全世界找不出第三双。”
珍卿看她穿着转寰流丽的高跟鞋,越发显得摇曳多姿、娇艳夺目,便跟三哥相视而笑,公允地评价道:“很漂亮的。”四姐得意扬扬地急于卖弄,想来就是有心人送给她的礼物啦。
谢董事长和杜教授从书房出来,看见四姐手上醒目的戒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瞬,意味深长地平声点着四女儿:“名牌限量款,穿在脚上漂亮,价格自然也漂亮得很。惜音,公务军官不同于生意人,他们薪水津贴奖金再多,也不能跟流水大的工厂比。你不要逼得俊俊犯错,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便听四姐不以为然地说:“妈妈,他在我身上花的钱,我总找机会给他还回去的,上个礼拜,我还送了他一只美国航空表,一点不比鞋子和戒指便宜。哼,军官若不贪腐搜刮,日子还比不上大学教授呢,说不好,以后还是要我倒贴得多。你说是吧,杜叔叔?”杜教授难得情商飙高,只笑眯眯地不搭话,由着谢董事长跟女儿继续说道。珍卿跟三哥也是笑眯眯听着看着。
其实,自从俊俊哥回到海宁警备司令部,他出入谢公馆还是比较频繁的,不过四姐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白天工作晚上应酬,她跟俊俊哥最初倒是鲜少遇到。就是从孤儿工艺院的结业典礼开始,四姐跟俊俊哥才渐渐相交愈密。
据说工艺院结业式那天傍晚,家里和公司的车子都出去送客人,四姐想去西点屋吃份蝴蝶酥,跟其他人不同路又没有车。
可惜啊,所有人忙得脚后跟都长眼睛,就是看不见谢公馆的大美人被冷落。还是赶来捧场帮忙的俊俊哥,坐在军用吉普里向人群中多看一眼,就看见了焦灼无依、等着盖世英雄去救的四姐。那时,四姐离开充满奉承和热闹的内场,站在配不上她高贵美丽气质的嘈杂街头,最怕孤寂和冷落的她别提多焦躁,而俊俊哥拨开嘈杂人群上来关切,这是一个有内涵有气度而且,呃,但是难看的军官。但四姐当时看俊俊哥的感觉,应该觉得他威武挺拔气概昂昂,他及时雨式的亲切关怀,就仿佛有人在她枯冷的心田注入暖泉吧。
随后的事就比较水到渠成了。六年时间过去,俊俊哥还是穿制服的黄金单身汉,思慕谢公馆大美人的心,依然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之后,他便经常接四姐出去吃西点,拿他带着口音的勤快嘴巴,说了不少发自肺腑的甜言蜜语。四姐这种日日需要赞美恭维的娇气美人,便一次次心甘情愿被他约出去,每次约会回来都芳心烂漫、眉目生辉。
他们相交没有多久,四姐的服装生意实在太紧俏,出货时先是物流不给力,后来又被不识相的人收捐,都是俊俊哥一手揽过麻烦并负责解决。
如此之后,他们不但时常约着喝茶吃点心,还约着逛街购物看电影观文明戏,四姐在外面玩到足意了才回来,搞不好还要跟俊俊哥黏糊糊地煲电话粥,有时不免惹得谢董事长大怒,骂四姐不要总占住家里电话线。
四姐还曾得意扬扬跟珍卿说,俊俊哥是个百分百的君子,再怎么殷勤奉承都对美人秋毫不犯。他们这形势早够得上如胶似漆了,连俊俊哥的副官都当她是未来的翟夫人。不过四姐其实还不够满意,有时候被场面人询问起来,她还自欺欺人地拿乔说,俊俊哥只是她的好朋友或追求者,她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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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山中岁月无乱离
这天吃完午饭, 三哥跟珍卿在内走廊上散步,过一会又觉得肠胃里不舒服,要呕不呕的也说不上想吐。三哥拉着她心疼地问:“要不要上楼躺一躺?”珍卿摆手说算了, 总躺着也不见得舒服。
但三哥还是带珍卿回房里,帮她按摩耳廓上的穴位, 这是专门跟中医大师请教的, 专为孕妇安神健脾调胃的, 按摩几分钟三哥就不再多按, 把睡着的妻子平放下来。
珍卿睡了午觉起来, 喝胖妈端来的人参半夏汤,三哥便在一边同她闲谈:“海大的期末考试一完,你的暑期课程不上了, 你有什么计划没有?“其实是希望她别太多计划。
珍卿慢慢喝下半碗药汤子,接了三哥递过来的酸梅脯,含在嘴里嗯了两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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