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温英谋笑道:“一个连狄将军都想要的人。”
田溪桥皱皱眉头,似乎想再问他,那边仵作偏已经加倍谨慎地将一颗血淋淋的心捧了出来。
就连田通判看了这情形,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温监军后退半步,眼睛觑着仵作:“如何?”
仵作没很把心脏离体太远:“大人且看,就是这根血脉……”
温英谋只得又蹭过来,田溪桥不等他开口自己上前:“看什么?”
仵作不答,三个脑袋凑在一颗心脏上,六只眼睛至少有四只不知往哪里打量,直到仵作指着其中一根血管:“此处。”
温英谋眯起眼睛:“这好像没什么吧?”
田溪桥本来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可盯着仵作所指的那根血管,他道:“这儿?好像有点怪。”
仵作没敢把心脏跟血管切断,所以大家都靠的很近,看着就像是三个人围着一颗才掏出的血淋淋心,虎视眈眈,想要做点什么似的。
门口的两个副手看着这一幕,汗毛倒竖,只觉着日后必做噩梦。
仵作转了转方向,盯着那血管根部联通心脏的地方:“大人,若是不错的话,此处确实有异物,要不要切开一看。”
温英谋点头:“当然。”
虽只是短短不长的血管,仵作却用了近一刻钟才剖开,因为他切的不仅是血管,还有心室。
当那颗心脏被剖开,温英谋跟田溪桥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睁大了。
在他们面前,心房上方,一枚沾血银针斜刺在彼,看着就像是不小心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不很大,但很可能会致命,而这个位置,自然比喉咙更加危险百倍,这会立刻要命。
仵作小心又小心,把那支银针用镊子夹了出来,放在干净的托盘上。
田溪桥跟温英谋面面相觑。
温英谋却问仵作:“此物为何会在这里?”
仵作指着施武颈间的那点痕迹:“有人从这里将银针刺入,顺着颈脉被血带着进了心室。”
“进了心室,会怎样。”
仵作苦笑:“大人,想想就知道这人必死。”
温英谋明知如此,只是多问清楚点儿,也让田溪桥听得明白。
田溪桥皱眉:“有人用针刺了施武?是薛十七么?”
“他玩刀枪的手,哪里玩绣花针。”
田溪桥一震:“是个女子?”
温英谋张了张口,啧道:“总之,有了这根针,便能证明施武不是薛十七郎所杀了。”
“什么?”田溪桥震惊:“人人都看见了,凭这个就要推翻?也别太把人当傻子了。”
温英谋没理他,看向仵作:“你方才说针入了心室必死,那我问你,假如那人在针没进心室前就死了。这针还会不会进心室?”
仵作摇头:“大人,银针是被血带着进心室的,人若死,血流立即会停,银针必定不会出现在心上。”
“听见了?”温英谋看向田溪桥:“虽然薛十七郎曾痛打他,但在打他之时,他必定还是活着的,所以这针才能动……因为针进了心,人必死。现在银针已经进了心。那施武就是死于银针,而后才被薛放补拳。这么说你可明白?”
田溪桥觉着他的话听来似乎无懈可击,但……
“等等,施武的头你也看见了,你难道要说,薛十七打的他这样,他还能活着?”
“这可不一定……”温英谋往门口走了几步,避开那血气味道:“毕竟这有很多可能,只要没有银针在那里作祟,施武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死,但银针已经把害死了,所以绝不能武断地就说是薛放杀死了他。”
田溪桥被他绕的几乎糊涂:“这诡辩,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温监军道:“银针在那里,你我都看见了,这是诡辩么?这是真相,虽然是很少有人会相信和接受的真相。”
田溪桥明白他的话。
毕竟如今众人都认定是薛放打死了施武,如今拿出这根针来,告诉大家这针才是杀死施武的元凶,十个人里只怕有九个是不会相信的。
就算田溪桥是有名的软硬不吃,拿出这套说辞,也未必会服众。
田溪桥呵地冷笑:“原来,温大人是想把我架到火堆上烤。”
温英谋微笑:“那就得看田通判敢不敢做这个‘殉道者’了。”
田溪桥道:“说来,到底是谁用的这种手法害死施武……难不成是俇族的什么女子?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瞪着温监军道:“我方才问你谁把这个意外告诉了大人,你说是……一个狄将军都想要的人,狄大人想要的,怕不是个女子吧。”
温英谋可没有回答他。
只是扭头吩咐仵作收拾妥当,才拍拍田溪桥的肩:“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意外,这件事我未必做的了主。审问那边你且暂停,如何行事,我需要请示将军。”
田溪桥见他避而不答,便冷哼了声:“叫我来就是要速战速决的,你现在弄这些,随意。只是你得尽快,这件事不赶着处理,势必会影响到大将军的威望。”
两人离开了验房,往外而行。
门口道别,田溪桥一路向外,却见有个侍从快步匆匆地进来,像是有急事。
田通判来的时候,还未如何,此时出了监军所大门,却发现之前在巡检司大叫大嚷的那个士兵,提着两包药,身边还带着一只狗,正在那里眺首向内看。
田溪桥问门口侍卫:“什么事?”
侍卫道:“回通判,那是郦阳县薛旅帅随行之人,来此找人的。”
“找人?”
“是,是一位大夫……”
正要说,又见一个内侍从外跑出来:“谁是屠竹?”
屠竹见叫自己,忙道:“是我是我。”
“你来。”那人向着屠竹招手,又对门口的侍卫也一招。
侍卫忙赶了过去,那人低低吩咐了几声什么。
田溪桥皱眉看了会儿:“鬼鬼祟祟!”倒也没闲心等侍卫回来告诉,便带人欲去。
只不过,就在田通判上马的时候,他突然一愣:“大夫?”
要把那极细的银针准确无比地送入血管,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做到的,先前田溪桥还在思忖这个问题。
只是看温监军说话吞吞吐吐不肯告诉实情,田通判才未追问。
如今想起来……若是对医术精湛的大夫而言,这自然不算难事。
但他本以为这是女子才会用的手法。
“大夫……”田通判在脑中暗暗寻思着这件事,直到马儿过十字街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前些日子狄闻将军在大佛堂,病发危殆,当时据说是一位杨先生妙手回春……
联想温英谋所说“是狄将军想要的人”,田通判倒吸一口冷气:“是那个杨易?”
正在这时,他身边的副手打马过来:“大人,这件案子真的无通融之处了?”
田溪桥瞥了一眼:“嗯?”
“先前离开巡检司衙门的时候,潘旅帅手下的人,悄悄地找我,给了我一份供状,因没来得及给大人,我先看过了。”
田通判淡淡道:“潘四涟一心想拍京城跟狄将军的马屁,只怕要弄些有利于薛十七的东西。”
副手道:“倒不是,看着很公允,也没有多提薛旅帅,倒是提了一个他身边的人,就是那位杨先生。”
田通判转头看他:“杨易?”
那副手苦笑,把袖子里的供状拿出来:“有些话属下不好出口,大人自个儿看便是了。”
田溪桥接过状子,竟自马上匆匆看了一遍。
看完后,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猪苦胆一般,低低地骂:“囚攮的畜生,真正没王法不知廉耻了,女人还弄不够,公然竟干这个!”
副手小声道:“可惜薛旅帅下手太重,不然,真不该因他而丧命。”
田溪桥把那状子掖到怀里:“就算是一个畜生,也是巡检司的畜生,怪就怪薛十七脾气太急。他但凡忍耐些,这会儿在我手里的就不是他。”
副手叹气,又道:“可这种得罪人的事儿,总叫大人来干……要真对薛旅帅不利,京城内老侯爷恐怕……”
田溪桥道:“我既然领了,就没想过什么将军侯爷。”
副手没再言语。
杨仪并没有被关入监牢。
大概是温监军知道杨仪不会逃走,也没有能力逃,便叫人带她去下榻之处,只暂时不得离开监军所就罢了。
施武心头的那支银针,本来不至于会那么快到了心室,可因为他跟薛放生死相斗,气血翻涌,那针行的自然更快,可谓必死无疑。
但至于……施武是先给薛放打死,还是先给针害死,就如同温英谋对田溪桥那番妙论,除非问施武自己,否则谁也说不清楚。
但要给薛放脱罪,算是绰绰有余了。
毕竟杨仪清楚,狄闻是偏向薛放的,只是苦无契机,加上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不好行事。
如今她自己把这个把柄扔出来,温英谋自然该知道如何处置。
昨天晚上,薛放夜不能寐,两人在屋内对着一盏油灯一只狗,说了那些话。
杨仪能感觉到薛放对自己的“客套”,他从不是讲究虚套的人,此番却如此……倘若没有施武这件事,杨仪或许会觉着,是因为马帮那夜叫人窘迫不好面对而已。
但如今那奇怪的一夜,显然不是最重要的了。
尤其是薛放居然要让她去跟着狄闻。
薛十七郎以为自己做的很妥帖,话也说的漂亮,但他不知道,这对杨仪而言意味着什么。
乍一听的时候,杨仪心头一寒。
她本能的反应是:这是……给丢下了?
但很快她发现不是这样,就算薛放真嫌她了,也不至于赶在这个敏感时候提出此事。
杨仪仔细一想,再加上薛放的言行举止,她隐隐地品出了一点“托孤”的意味。
是因为“大厦将倾”,他没法预计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要先把她给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让杨仪跟着狄闻,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了,以狄闻对她的器重,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而狄闻也一定会护住她。
虽然人人都以为,薛放打死施武,是因为施武知法犯法,凌虐百姓。
但杨仪知道,让薛十七郎那样暴怒不能自持的,是她。
在那个本该十分惊魂的时候,她读懂了薛放看向她之时,一瞥间,那眼中的无边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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