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陈献却又一笑:“怎么了,仪姑娘?”
杨仪咽了口唾液:“你……”
如果是其他人,这时侯那句“节哀顺变”就非常的应景了。
但是陈献这一幅云淡风轻无事发生的样子,杨仪只能说道:“你……刚刚回京吗?”
陈献嗤了声:“当然。”他抓了抓自己的脸:“我其实昨儿就听说了,可是没放在心上,以为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快吧,没想到竟是我大意了,这真是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杨仪觉着他先前不太一样,虽然方才那四个字好像不适合出口,但杨仪仍是说道:“陈旅帅……节哀。”
“节哀?”果真,陈献反应越发古怪,他哼哼着笑道:“节什么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过生生死死,各有天数,随意罢了。没什么喜忧哀乐可言。”
杨仪觉着自己已经没有话了,因为话不投机,或者不是不投机,而是时机不对。
她点点头,转身回去,继续查看脑仁。
陈献见她走开,目光在瞬间暗了几分。
回头又看向闻北蓟,他的眼圈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微红,嘴角的笑却仿佛是粘在上头了似的十分牢固。
顷刻,陈献道:“你在做什么?”
隔了会儿,杨仪才明白是跟自己说话:“闻公子临死之前,说过他的脑中……有疾,我正要查探究竟。”
“脑中有……疾?”陈献回眸,忽然看见杨仪放在桌上的一张图画,那是杨仪所画出的,方才观察过的脑面图。
陈十九郎眯起眼睛盯了会儿,突然笑道:“有意思……”
杨仪不知他在说什么,也没空理会他,因为秦仵作正又打开了一个脑。
杨仪走过去,举起来查看,举刀轻轻切开。
陈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这样,能看出什么来?”
杨仪道:“闻公子的脑仁之中,有一处异常,我正跟其他这几位的做比对。”
“比出什么了吗?”
“这几位的都未有异常。可见闻公子所说脑中有疾,并非无稽之谈。”杨仪说到这里,皱眉:如果王六的尸首还在,那就可以做更准确的比对了。
两人说话之时,门口那些围观的人自然都听见了,一时窃窃私语。
正在这会儿,老关带人赶来,将众人屏退。
原来是俞星臣听闻陈献到了,因也知道他跟闻北蓟要好,怕他无法接受由此闹事,所以急忙调了老关过来查看情形。
老关见陈十九郎在内,安安静静,他心中诧异,便也并未打扰,只在外间等候。
陈献看着杨仪检查过那颗脑,画了图。突然道:“杨仪,”
杨仪抬眸:“陈旅帅有什么吩咐?”
陈献盯着她的眼睛:“闻北蓟是你害死的不是?”
门外老关一听,略略警惕。
杨仪道:“陈旅帅为何这么问?”
四目相对,陈献道:“不是你就好,如果是你……我怕他死不瞑目。”
杨仪不懂这话。
陈献抬手进怀中,掏摸片刻,拿出了一叠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杨仪。你过来。”
杨仪微怔:“何事?”
陈献把手中的东西晃了晃,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动:“这是给你的,你要看就看,不看……我当纸钱仍旧烧还给他。”
杨仪愕然:“这……这是闻公子的东西?可是为何给我?”
“是他的东西不错,至于为什么给你,我不晓得,”陈献淡淡地:“我翻看过,看不懂,你也许能看懂,因为……跟你方才画的那些鬼画符,有点相似。”
杨仪听到这里,赶忙上前从陈献手中接过那一卷东西。
当她将那纸卷展开的时候,杨仪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画纸上,是一个人的头。
确切地说,是个被“切开”的人头。
画上所展示的,只是他的“侧面”,却无比详尽。
这是一个只有半边侧脸的,被切开露出了脑仁的头颅。
凑近细看,脑颅内部的构造十分清晰。
甚至,比杨仪之前给薛放俞星臣画的更详细十倍不止。
杨仪双眼发直,不能形容心头震惊:“这是……真是闻公子画的?可……”
她本来想问闻北蓟怎么会把脑仁的构造画的这样详细……但又一想,他本来就是个不能以常理测度的少年。
杨仪一边看,一边喃喃:“这怎么会在……陈旅帅手里?”
陈献道:“上次我要离京,他拿了这个东西给我,说叫我帮忙留着,怕留在家里,被丫头们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给扔了。他还说……”
陈十九郎回头看着闻北蓟平静而死寂的脸容。
当时的闻北蓟,还是活的。
陈献把他给的这些东西打量了一遍:“这鬼画符是什么?”
闻北蓟道:“是……说了你也不懂。”
“呸,不懂你给我干什么?是觉着老子晚上没东西点火?”
“十九哥,别说笑,我正是怕丫头们不懂事给我弄坏了,才特意给你帮我存着的,”闻北蓟笑道:“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样,就是……就是有时候突然感觉到,就想要画出来。”
陈献皱眉望了他片刻:“你啊,有时候乖得很,有时候却怪的令人无法可想。”他把这卷纸张小心收起来,问:“你想叫我给你存多久?”
闻北蓟想了想:“总之十九哥先留着,这个也许永远用不着,也许很快就用得上,”
陈献道:“臭小子,你跟我打哑谜呢?”
闻北蓟笑:“总之,假如真的到那一天,我想大概我画的……不至于就是子虚乌有之物。”
陈十九郎似懂非懂:“你画这个,也没有人会看啊。”
“会有的。”
“是谁?”
闻北蓟忖度:“若说这世上会有人看懂,我想应该就是仪姐姐。”
陈献失声笑道:“杨仪?你画了天书,她能看懂,她是神仙还是鬼怪?”
闻北蓟只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陈献跟他对视了片刻,叹气:“行吧,既然你相信她,那我就给你留着……可什么时候能给她?”
闻北蓟回答:“十九哥,真到那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当时闻北蓟的表情,让陈献无法形容,但陈献却没有深究,也许是因为,那会儿他从闻北蓟的脸上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而他不想去面对。
杨仪细看手上画卷。
起初,她只看到这画的是脑颅内的图,但很快,她看出了不同。
从第一个图,向下,就在她方才跟秦仵作说的那像是杏仁之物的位置,那原本的小杏仁体,产生了变化。
它逐渐的变大,开始挤压周围,而就在杏仁体发生变化之时,那画上的人半张脸也随之而变,他露出愤怒的表情。
杏仁体越大,画上人脸就越狰狞,乃至到了最后一张图,那张脸已经不似人形,恍若鬼怪。
怪不得陈十九郎也看不懂。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陈献问。
“是……”杨仪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是病变。”
“病、变?”陈十九郎觉着这词新奇。
杨仪望着那小小的杏仁核,道:“是他的脑发生了病变,挤压到周围,引发了五感六识……乃至他的情绪的变化。”
陈献若有所思:“哦,这个人的脸越来越难看,是因为这个原因?”
杨仪道:“是。”
最后一张,应该就是失控。
杨仪微微闭上双眼,想到王六头顶的针,想到王六说“救”。
当时他们都不懂王六的意思,后来因确定有人给王六插了针,还以为王六想说从凶手的手中“救”他,现在看来,王六……应该也是跟闻北蓟一样,是因为病发无法自控而想要有人救他。
若按照这图上所示,闻北蓟便是知道了王六脑中有患,意图解决,他刺入王六脑中的那根银针,是为了压制王六病变的杏仁体,不料仍是功亏一篑。
可是,闻北蓟竟能把人的脑仁画的如此详细,假如……假如……
杨仪看那些画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乃至面部表情从平静到狰狞,一一清晰。
如果,她曾经跟闻北蓟好好的交谈过,如果闻北蓟把他知道的所有告诉杨仪,如果是杨仪来给他施针……
或者未必不能救。
杨仪突然想起先前,俞星臣问闻北蓟,他的病症有没有救治的可能。
当时闻北蓟有那么一瞬的犹豫,他看向杨仪。
那会儿杨仪明明见到他眼底曾有一点光的。
可他很快又看向了闻北宸。
此刻,杨仪只觉着浑身战栗。
他……他应该是知道的吧?假如他们两个配合,未必不会有法子克制脑中的病变。
但是不可能了。
因为不管怎样,闻北蓟已经创下滔天大祸,罪无可赦,他若是活着,必定会成为闻家的耻辱。
但他若是死了,把头给了杨仪,以杨仪之能,查明他确实是得了病,那对于他所犯的罪行,也是有了双重的交代,他的死偿了王法,他的病解释了原因。
一个病人病发之后无法控制而犯罪,再加上他的死亡,对于闻家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他随心所欲活了短短十六年,在最后的一刻,做了他认为该做的、对的事情。
虽然这付出了他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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