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冯雨岩看看面前那几张杨仪所画的脑颅图纸,皱眉道:“做到这一步,也已经足够了,令人叹为观众。就算并未检查王六的脑颅也罢了。”
他说了这句,道:“听说先前顾朝宗跟闻侍郎都来过了?”
“是。闻侍郎本不愿叫人碰触闻北蓟尸身,后听了仪姑娘劝说,知道如此有助于了解脑疾之患,或有益于万千百姓,这才深明大义,愿意开颅。”他特意一停,“至于顾提举……先前跟闻大公子有些口角冲突,另外,顾提举似乎想要定霜尺死罪。”
冯雨岩哼道:“什么时候巡检司轮到姓顾的当家了。你不用管他,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顾家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俞星臣道:“是。”
说了此事,冯雨岩道:“这案子差不过可以结了。但是羁縻州特使行刺圣上一事,还需要你们两个同心戮力,尽快查明真相。”
俞星臣迟疑,他先看了一眼旁边的薛放:“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你说。”
“皇上应该不会不知道,小侯爷先前在羁縻州、跟隋子云是同僚相识的吧。”
冯雨岩垂眸:“皇上虽明见万里,但也未必事事都放在心上。”
这一句回答,可谓模棱两可,怎么解释都成。
俞星臣心里有数,这种大事,皇帝不可能不知。既然皇帝知道,而特意地叫冯雨岩带上薛放,那……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薛放察觉他的意思:“你这是何意,皇上知道我跟嬷嬷是旧识,故意叫我审他?”
俞星臣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薛放嫌弃:“我最烦你这样的人,明明心里有话,嘴里却一个字不说。就好像说出来就会有雷劈你一样。”
俞星臣微怔。
冯雨岩却道:“住口,休要对俞巡检无礼。还有,我正要说你,先前在宫内南衙,你差点惹出事来,知不知道!倘若皇上不晓得你跟隋特使的关系,你这一闹,也自是昭然若揭了。”
薛放说道:“我不信他们不知道我跟嬷嬷的关系,不然的话,这种事为什么不让将军带着俞巡检去查,偏叫我?”
冯雨岩语塞:“皇上说格外赏识你,不成么?”
薛放冷笑:“我可没有格外令人赏识的本事。”
“闭嘴!”冯雨岩忍无可忍:“你省省心,少想那些没有用的。我刚才说你的你可记着,那些宫内的太监最是难惹,他们最是记仇的你不知道?今日得罪了他们,以后或者给你使个绊子……有的你哭的时候。”
薛放道:“我又不常往那里头钻,他们想使绊子也得有那个机会。”
“你真以为你不会再进宫了?进不进由得了你吗?”冯雨岩啼笑皆非:“魏公公说的真是,年少气盛!”
薛放想了想:“老将军,你骂我别的,我都承认,但是今日,我要是能忍着脾气,我就不是薛十七,而是那地里的王八了……倘若有人那么对你的手足同僚,你能忍着不发作?”
冯雨岩拧着眉:“我没叫你忍着,只是拦住他们的法子有很多种,你偏用了最难看不可收拾的一种。”
“您倒是先进去了,我怎么没见您用法子拦着……”
“你还说!”冯雨岩一拍桌子。
薛放不做声。
俞星臣看到这里,终于道:“关于特使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好端端有人行刺?行刺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冯雨岩听了对薛放道:“你听听,看看俞巡检,再看看你自己,学学人家的明细端正吧!”
薛放嗤了声:“我学不来那些假惺惺,道貌岸然的。”
俞星臣早料到薛放没好话,他只当做没听见,又拦着冯雨岩道:“就算有人行刺,那特使是什么反应,怎么不由分说就送入南衙动了刑呢。”
此时里间并无别人,冯雨岩是特意召了他两人在内的。
听俞星臣问,冯雨岩道:“之前将人带出南衙的时候,皇上身边的魏公公也很诧异,他说……这不是皇上的意思,只是叫南衙的人审审罢了。”
薛放哼了声。
冯雨岩瞪着他,见他没说别的,才又继续道:“据说当时事发的时候,特使已经进了内殿,那突然发难的侍者,是负责进献贡品的,不知怎么竟从贡物之下拿出一把短刀,当场将一名殿外太监捅死……并高呼要杀进殿内。”
当时的情形,可谓凶险。
前面隋子云跟另外两位特使已经进了殿内,外头那人不知怎地就厉声叫嚷,并砍杀起来。
隋子云第一反应是出外看情形,再制止此人,谁知殿上的侍卫立刻拔刀出鞘,将他们一行人挡在原地。
那些禁卫虎视眈眈,仿佛他们一动,就也要被立斩于刀下。
而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间已经死了人,几个太监连滚带爬地从殿门口经过,又有两个滚了进来:“皇、皇上……有刺客!”
殿外,褚统领带人赶到,这时侯,那意图刺杀的侍从已经被一名禁卫挥刀砍中了脖颈,他跌倒在金銮殿外的朱红门扇上,血染红门,缓缓倒地。
此时,皇帝早在禁卫的护送下入了内宫,很快旨意下来,隋子云等众人便进了南衙。
俞星臣听后,扫了薛放一眼,不言语。
气氛正微妙,外头侍卫来到,说是侯府派了一名管家,询问薛放今日是否能够回府。
薛放懒得理,不料冯雨岩道:“你去看看吧。”
十七郎若有所思,看看俞星臣又看了眼冯雨岩,应声出门。
厅内又安静下来,冯雨岩道:“俞巡检,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
两个都是极通晓时局洞察人心的。
俞星臣上前两步:“这件事要查,自然要从那死了的刺客身上开始查起,但此事怎么看都觉蹊跷,南衙的行径,俨然是把隋子云等当作合谋同党,但从特使的表现看来,他们根本不知情,但如果羁縻州真有不轨之心,又岂会只叫一个武功只是泛泛之辈的人先行起事?”
那刺客若真是精心准备,又怎会如此经验欠缺,在门外就大闹起来,又怎会如此表现平庸,被宫中禁卫一击而死。
“说下去。”
“还有一件蹊跷就是南衙对隋子云的态度,虽然魏公公说皇上不知情,但这些太监是最会看风向的,若上意并非如此,料想他们不敢轻易得罪羁縻州的来使……”
冯雨岩抬手示意他停下。
俞星臣顿了顿,道:“所以下官想,这个案子要查不难,难的是,上面是什么心思,是要真查个水落石出呢,还是……只借我们的手、尤其是薛小侯爷的手,铲除……”
冯雨岩忍不住又叫他停了下来。
他招招手,俞星臣走到桌边。
冯雨岩叹道:“我知道你精明,却不想竟到这种地步。”
俞星臣道:“这只是下官的一点浅见。”
冯雨岩看着他谦逊平和之态:“你跟十七,倒真是截然不同,那你不如再说说,你猜圣意如何。”
俞星臣踌躇片刻,道:“老将军,我……”
“这里没有别人,你只管说。”
“我想,皇上未必就想动真格的,兴许只是因这件事敲打敲打羁縻州,再看看南边的反应。”
还有一句话俞星臣没说,之前皇帝想召狄小玉进宫,却给隋子云“从中作梗”,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这些事情掺杂在一起,南衙里对于隋子云的折磨……原因自是呼之欲出了。
俞星臣并未武断,说完后问道:“不知老将军是什么意思?”
冯雨岩微微一笑,点头道:“我跟你的看法差不多,哼……”他叹了口气:“说句不中听的,就算这次真的是狄闻派了刺客意图刺杀,皇上也未必就能立刻对羁縻州如何。”
俞星臣眉峰一动,有了这句话,他明白这案子该怎么办了。
“可……我有一事不解。”
冯雨岩问:“哦?”
俞星臣道:“狄将军身边的能人不少,怎么偏偏就派了隋子云来呢?”
一来隋子云年青,资历尚浅,二来,狄闻不可能不知道,隋子云是皇帝的“眼中钉”,派他过来,岂不是有心叫他试刀刃吗?
冯雨岩含笑点头道:“这才是狄将军的老谋深算之处,与其密而藏之令人起疑,不如坦坦荡荡摆在明面上,正是他心底无私之意,这一趟……隋子云虽不免遇险,但皇上未必就真要他的性命,狄闻自然算计周全。”
俞星臣思忖:“那要是皇上真的……”
冯雨岩抬眸淡淡道:“就算皇上真的动了杀心,对羁縻州又有何损失?不过是少了一个能人罢了。”
俞星臣心头一阵微寒。
薛放出了正厅,见到侯府来的管家。
管家原本担心见不着人,看他出来,急忙陪笑走上前:“小侯爷。”
薛放道:“什么事?”
管家道:“先前宫内派了人,送了好些东西……说是皇上赏赐给小侯爷的,侯爷请您回家去一趟……”
薛放哼了声:“我以为怎样,送了什么难道他自己不会看?叫我回去干什么?给他解释?我没那个闲工夫。忙着呢。”
他说着就要走,管家赶忙追上:“侯爷一再嘱咐,叫请您回去一趟,这……连日里也不曾回府,侯爷心里也惦记着您,饭都少吃,人也瘦了。”
薛放道:“连日不回就惦记着了?那我先前在南边几年,他岂不是要饿死?”
管家被噎住,还得陪笑:“这……您还是回去一趟吧……侯爷是真心想您了。”
“滚,”薛放皱眉,不耐烦地说道:“肉麻不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管家呆若木鸡:“小侯爷……”
薛放指着他:“别给我这么叫,我恶心。”
“那、小少爷……”
“呸呸!”薛放更加不耐烦:“你趁早离了我跟前,别叫我打你。”
管家已经追着他进了后厅,迎面就见斧头带了豆子奔来,一看见管家,慌忙要撤离,管家叫道:“斧头,斧头快来,你赶紧劝劝咱们爷,侯爷请他家去呢。”
斧头是生怕管家把自己也弄回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管家,不是十七爷不回去,委实是太忙了,那个花魁被杀案今日还没闹明白,又进宫接了另一件案子,是皇上的旨意,他怎么敢轻易不理呢?你先回府告诉一声,好歹等十七爷抽了空,自然就回去了。”
管家听见“皇上旨意”,倒是踌躇起来,斧头忙道:“你这么回侯爷,侯爷必定体恤。”
此刻薛放早不见了人影,管家咬牙道:“你这小猴崽子,叫你跟着十七爷贴身伺候,不是让你撺掇着爷在外头飘着不回去的,你好歹随时提醒着叫他多回府里去,你要再这么着只跟着胡闹,我告诉府里,把你捉回去,孤拐都给你打折了!”
斧头缩了缩脖子:“牛不喝水强按头?我当然时时刻刻提醒,他不愿意回去……”
“那也不行,我就只问你要人!”管家恐吓,又叮嘱:“明儿一定得叫十七爷回去一趟,不然我就叫人来捉你。”
薛放趁着斧头跟管事说话的功夫,去看望隋子云。
路过一个侍从,见了他,忙先告诉:“十七爷,那位军爷才刚刚醒了,仪姑娘在那里探视。”
薛放心喜,赶忙加快脚步。
进了院子,就见小甘跟屠竹立在门口,正头碰头不知说着什么,很投入,竟没发现他。
薛放走到门口,两个人才惊觉,赶忙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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